第4章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白川孔优优 本章:第4章

    众人纷纷将头看向角落,夏木坐在那儿,看着现场照片,似乎在自言自语。

    “大声点,哪儿不对……”冷小兵喊道。

    “现场发现小码运动鞋足迹,不是一个人的,而是两个人,一男一女,两个人身高体重都差不多,穿同样大小和鞋底纹路相似的鞋,但……”

    夏木抬起了头,似乎刚刚才发现很多人在注视着他,目光中充满了质疑。

    “两个嫌疑人?你有什么依据?”冷小兵问。

    “这两组足迹咋一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差别,但仔细看,发力点不一样,这趟足迹左右腿发力均衡,这趟则左深右浅,应该是左脚发力,我怀疑她是个左撇子,或者左脚受过伤,”夏木顿了顿,继续说道:“或是从小练过某种需要左脚受力的项目,比如手风琴。”

    “你只看照片,就能看出来,我都研究了一天了!”陈涵抗议道。

    “上大学之前,我一直在林场住着;我姥爷是护林员,他每天带着我在林场转悠,护林员基本工作就是通过足迹来判断,有什么人偷偷进了林子盗猎,是单蹦还是团伙,团伙共有几个人,有没有携带重物。不光要看人,还要看动物,国家级保护动物,省级保护动物,还有麋鹿,狍子等各种各样动物的足迹,如果你在林场呆十年,也会轻易看出其中的区别,”夏木语气坚定。

    众人重新将目光投射到现场足迹照片上,但那种细微的差别并不容易分辨。

    冷小兵看了看刘宇,刘宇会意,抓过一根记号笔放在了夏木面前。

    “把这两趟足迹的活动轨迹画出来……”刘宇指了指贴在白板上的局部地图。

    夏木抓过笔走到白板前,开始专心致志在图上做标注。红色的错号,一路围绕着受害人的尸体,形成了迷魂阵一样的圆圈,而另一路红色错号,则从中心现场,一路向下延伸,到横亘在中间的马路旁消失不见。

    夏木在马路上画了一个箭头,如同拉满了弓,放出了箭。

    那支箭呼啸着,飞到了一号矿坑边缘……

    结果正像夏木所推测的,警方在一号矿坑边缘的荒地上,发现了大量的白骨。

    挖掘工作一直持续到深夜,警队从景区里拉了根电线,支起了勘查灯,将大坑照亮,一具具白骨从土里挖出来,简单清理掉泥土之后,在旁边的塑料布上依次摆开。

    冷小兵和夏木等人站在土坑边,沉默地看着一大片白骨。

    老顾拍打着身上的泥土过来:“还好,没有人骨,全都是猫和狗的……”

    “家养的?还是流浪的?”冷小兵问道。

    “全都是家养的,看样子是被人虐待致死,然后偷偷埋到了这里,持续有好几年了。”刘宇气急败坏,把几个证物袋交给冷小兵。证物袋里装着项圈和吊牌,吊牌上印有宠物的名字和宠物主人的联系电话:“受害人马煜每周六上山,根本就不是为了野营,而是抛尸。”

    “没错,受害人马煜虐杀动物,这就是他被害,又被摆成跪姿的原因,”夏木说。

    冷小兵赞许地看了看夏木,晃了晃手中的证物袋:“看起来,嫌疑人八九不离十,就在这些被害宠物的主人之中。”

    “未必,”夏木道:“马煜虐杀了嫌疑人的宠物,因此招来杀身之祸,这点可以肯定,但是,嫌疑人如果真的很爱他的宠物,是不会让它埋在这里,这跟弃尸荒野没什么两样。”

    “夏木分析的对,嫌疑人有可能已经把宠物的尸体带走了……”

    老顾也点了点头:“开掘之前,我就发现上面有挖掘过的新土层……”

    “不就是一条狗或者猫,至于这么兴师动众吗?还挖出来重新埋?”

    “对有的人来说,狗和猫比家人还重要,”林场里常年养着巡山的猎犬,夏木跟它们的感情很深:“我敢断定嫌疑人带走了宠物的尸体,因为受害人的遗物里缺了一样最重要的东西:登山包。嫌疑人没有拿钱包,手机,没有开走他的车,偏偏带走了一个登山包,我估计就是为了装宠物尸体用的。”

    冷小兵发现夏木的推断跟他心中所想一模一样,他对他的欣赏更多了一些:“把这些被害宠物的主人都设法找到,不管案子跟他们有没有关系,都能找到一些线索。这些丢了宠物的人之间说不定会有互助群,寻找群之类的组织。夏木,你跟我再去一趟受害人的家里,老公常年虐杀宠物,他老婆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上次做笔录的时候她没说实话,这里面一定有隐情,我们得去弄清楚……”

    车沿着环山路离开的时候,冷小兵再次看到景区的电子屏,已经修复完好,开始正常播放倒扣的矿坑,这次他的感觉更加古怪,既没有想到飞碟也没有想到金字塔,而是西游记里的宝葫芦一类的法器。寂静黢黑的夜空中,星星密密麻麻,两束车大灯犹如探照灯一样,在波澜不惊的黑色海面上,急速前行着。

    “你觉得他们是什么关系?”冷小兵扭头看到夏木正在玩手机,打破了沉默,“在案情分析会上你提到,现场作案的嫌疑人有两个人,一男一女,他们是什么关系?”

    夏木放下了手机:“也许是情侣,很多情侣都爱穿同样的鞋,也许是父女或母子……总之,能一起联手作案,关系必定非同一般。”

    “能具体点吗?他们究竟是怎么分工的?”

    “一个负责杀人,一个负责清理现场,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在现场没有找到指纹,dnA之类有明确指向性物证的原因,”夏木翻看着他的记录本,上面凌乱地记着一些细节:“清理现场是那个女人,她很小心,也很仔细,她把现场所有的指纹都抹掉了,包括受害人衣服上以及周边树干上的,我猜她在清理的时候带着乳胶手套。她故意穿着同样纹路的鞋来混淆足迹,要知道,在泥土里最容易留下的就是足迹了,混淆足迹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她是个心思缜密,有很强的反侦察能力女人,而且很会隐藏自已。”

    “又一个不存在的凶手!”冷小兵心中暗暗浮现起一种不详的预感。

    “又是一个,还有一个是谁?”他知道他说的是白川案,故意问道。

    冷小兵没有回答,而是问他:“你为什么要当警察?”

    “这是我的理想……”

    “别用标准答案糊弄我,你想留在重案队实习,必须告诉我你真正的想法。”夏木陷入了沉默,冷小兵继续逼问:“否则,我会想方设法让你离开,我当刑警快二十年了,我有很多办法,你不想这么快就离开,对吗?”

    “你呢?当年的事儿,你已经不在乎了吗?”03l

    “那个案子已经过去十六年了,快要沉没了,我不能逼着所有人跟我在一条快要沉没的船上一起等死,他们是无辜的。”

    “别把责任推给别人,他们是无辜的,你不是!”夏木低喊道:“你没有开枪,放走了凶手,你害死了我妈妈,还有另一个警察,你还把枪藏了起来,我全都看见了,你不仅有罪,而且还欺骗了所有人,你从来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这件事,你一直都在说谎,你这个大队长现在所拥有的一切荣誉,都是建立在谎言之上的。”

    冷小兵感觉精心修建的神殿正在被摧毁,一切都变得摇摇欲坠……

    “人人都以为你是个神探,其实你不过是一个骗子。”

    冷小兵艰难地问:“你当时为什么不揭穿我……”

    “我只是个孩子,没有人会相信我的话,”夏木没有提及自已当时对母亲的恨意,以及由此所产生的羞愧感,将矛头对准身边的这个人:“你为什么要说谎,我不明白……”

    “如果我说了真话,就会被赶出刑警队,而白川案就会成为一桩永远破不了的悬案,我必须忍受着谎言的折磨,留在这儿,继续去破案,就像一个身患绝症的人,欺骗家人和朋友,不告诉他们真相,是为了让他们能够继续生活,你可能会觉得我为自已的自私找了一个好听的借口,但我真的是这么想的。等案子破的那一天,我就脱下警服,告诉所有人当年发生了什么,然后从刑警队滚蛋,”冷小兵终于把藏在心里的秘密说了出来,不过,他没有感到惶恐不安,也没有一丝痛苦,反而因为敞开心扉,而感到解脱,如释重负。建造在谎言之上的神庙坍塌了,他看到自已站立在一片废墟之中,艰难跋涉着。在废墟之中,他看见了他,那个戳穿他谎言,见证了真相的少年夏木。夏木变成僧侣,站在新的庙宇前召唤着他。那是一座只为他而修建的庙宇,周遭弥漫着静谧肃穆的诵经声:“我什么都不在乎,我的生活已经被毁了,剩下唯一的希望就是把白川案破了,不是为了受害人,也不是为了我师父和师哥,更不是为了荣誉。我只是为了自已,我不想当一辈子胆小鬼。”

    “如果案子永远破不了呢?也许凶手早已经死了……”

    “我想过几种方案,要么给自已设立一个倒计时,某一天早上醒来,日期到了,我就离开刑警队,留下一封辞职信说明情况,消失的无影无踪;要么一直坚持到退休那一天,他们为我举行欢送会,我没有出现,他们去家里找我,发现我已经自杀了,手机上有我录的遗言视频;要么,我可以当个英雄,在某一次抓捕行动中,我和歹徒英勇搏斗,被歹徒一刀捅死,最好是心脏或者大动脉上来一刀,无法抢救,当场毙命,我来不及说出真相,他们会把我当成英雄,举行盛大的纪念活动,安葬在公墓里,还会把抚恤金和烈土证送给我父母,”忏悔的感觉太好了,冷小兵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他甚至发出了愉快的笑声:“你替我选一个,哪一个结局更好?”

    “你应该当一个英雄,大家都喜欢完美无缺的人。”

    “越完美的人越要隐藏更多的阴暗面,所以这个选择是最糟糕的。”

    冷小兵笑了,夏木也笑起来,他们注视着彼此,达成了某种共识。

    “我知道,你回来是为了白川案,我会帮你,我手里有很多线索,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查,但没有什么进展,我在里面打转的时间太长了,你需要我的帮助,但,我更需要你的帮助。我会把调查到的都告诉你,但你也要答应我几件事。”

    “什么事儿?”

    “第一,只能在私底下查,不要让别人发现,你是受害人家属,这个身份太敏感了,按照规定与案件相关的人应该回避,高队和警队的人都不会同意你调查的。我会帮你打掩护,也会教给你怎么查案,调查仅限于咱俩之间,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第二,实习期结束之后,不管有没有查到结果,你都不要再回白川刑警队了,不要再碰这个案子,你得放下过去继续生活,我可不希望你变成我这样,把人生都毁了;第三,如果找到线索,你要第一时间告诉我,不能有任何隐瞒,我们之间必须坦诚。”

    “第四……”

    “还有第四?”

    “如果有一天,我们和凶手面对面,该怎么办?”

    冷小兵愣住,他发现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面对凶手,他还会害怕吗?

    “我没想过,我是个悲观主义者……”冷小兵说道。3900

    “你执着于追凶,不是为了找到答案,而是为了经历磨难,你用痛苦来化解谎言所带来的不安,你在宗教里找到了一种圣徒的精神,只在乎过程所产生的意义,而不在乎结果,或者说,过程本身就是结果。”

    夜里十点多的时候,二人来到了受害人家,敲开了屋门。

    受害人的妻子看着冷小兵和夏木,显得有些不安。那个孩子睡眼惺忪从里面出来,看到二人,嘟囔了一句妈妈。冷小兵给夏木使了个眼色。夏木过去抱起孩子,走进了卧室。客厅里只剩下冷小兵和受害人的妻子。

    时高时低,时而激烈时而低沉的说话声,悉悉索索从外面传进来。

    夏木拿起放在床头的绘本,想哄孩子入睡,孩子却睁大眼睛,看着外面。

    “叔叔,你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夏木愣住,想要回避:“你现在的任务是好好睡觉……”

    “我爸爸为什么没有回家,他是不是出事了?”孩子声音闷闷的,鼻音很重。

    “别担心,”夏木感觉很无力,说话声音也虚无缥缈,没有丝毫分量。

    孩子却伸出了手,拉住了他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不会有事的。”

    外面的说话声渐渐消失了,然后是一阵敲门声,妈妈站在门口,示意夏木可以离开了。夏木看着孩子的妈妈,仿佛感受到了童年骤然失去的温暖。那孩子又重复了刚才的话,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不知是安慰自已还是在安慰他。夏木轻轻叹息,走出了卧室。

    冷小兵抱着一台笔记本电脑站在客厅里等着夏木:“马煜虐待动物的时候都录了视频,有几十段之多,嫌疑人也许挖出了被害宠物尸体带走了,但他不一定知道视频的事儿。我们把视频都过一遍,也许能找到那条被带走的宠物,然后顺藤摸瓜找到宠物的主人,也就是凶手。打起精神来,今晚上我们得熬个通宵了。”

    3

    心身医学科位于白川市医院的西配楼,穿过主楼,绕过几棵苍天大树,就能看到一幢朴素的红砖楼。之所以把科室设立在僻静的把角,是为了让病人有一种安全感,隐蔽所带来的安心。心身医学科,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心理咨询,为了和私立的心理咨询机构有所区分,医院采用了“医学”二字,突出其专业性和医学属性,给前来就诊的患者形成了一种天然的权威感。

    今天预约看诊的人很少,只有三诊室门口的不锈钢长凳上坐着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老人脚下放着一个脏兮兮的登山包。

    “七号,七号请到三诊室就诊……”

    叫号声从喇叭里传出来,老人目光呆滞,没有任何反应。

    三诊室门开了,主任医生沈雨开门出来看到了老人,显得很吃惊。

    “你应该找个地方躲起来,我不是跟你说,躲起来,等我电话吗?”

    老人拿着一个空瓶子看着沈雨:“我的药没了,求求你,给我点药……”7204

    沈雨见左右无人,示意老人跟他进办公室。主任医生沈雨是个面容清秀,体型瘦小的女孩,跟老人的身高及体型差不多,黑直长发简单地用发带束缚在脑后,手上带着监测运动及身体数据的手环,白大褂和黑框眼镜削弱了她的女性气质,增强了她医生的特征。办公室陈设非常简单,以纯白色为主要基调,办公桌,沙发,电脑全都是白色系,只有书柜上的书籍颜色丰富,但种类单一,心理学为主,其他医学类书籍为辅,间或还有几本法医学以及犯罪现场勘查学。电脑旁放着银色的牛顿摆球,之前刚刚被人碰过,小球互相撞击,发出单调的哒哒哒的声音。摆球旁边立着一个名牌,上写:心身医学科主任医生沈雨。

    “我,我没有药了……”老人坐在沙发上,手中的空瓶子滚落到了桌下。

    老人慌忙附身去捡空瓶子,沈雨制止了他。她打开抽屉,拿出一瓶药,递给老人:“跟以前一样,早晚各一次,每次两片,别忘了……”

    老人接过药,情绪稳定了很多,但并没有立刻起身离开。

    “怎么?还有什么问题吗?”

    “我做噩梦了,我又梦见我儿子跳楼自杀了,就在那幢烂尾楼,”老人不安地描述着,“他浑身都是血,躺在我脚边,我却浑身僵硬,什么都做不了。”

    “别害怕,那只是个梦,梦都是相反的……”

    “可我儿子死了……”

    “他死于意外,不是你的错,不用太自责了。”

    沈雨坐在老人身边,拉过他的手,轻轻地抚摸着。

    老人如同一只猫一样,安静了下来,连呼吸都变得柔和起来。

    “我能在这儿睡一会儿吗?你在我身边,我会觉得安心了许多。”

    沈雨点了点头,拿过一旁的闹钟,定好了倒计时:“他是爱你的……”

    老人露出羞涩的表情,很快就在长沙发上睡着,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沈雨显得若有所思,拿起放在老人脚边的登山包。登山包的拉链坏了,大口敞开着。沈雨看到里面放着一支高压电击棒和一根绳子,绳子上还沾着一些暗红色的血迹,沈雨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找到了,我找到了,”夏木从电脑前站起身来,兴奋地喊着。

    警队的人都围了过来,冷小兵听到喊声,快步从办公室里出来。

    电脑上播放着一段虐狗的视频,一条秋田犬的腿被打断了,躺在地上呜咽着,虐狗者用电击棒狠狠地捅秋田犬,可怜的秋田犬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声。

    围观的警察个个义愤填膺,咒骂之声不绝于耳,冷小兵没说话,眉头紧锁。

    “我们这么辛苦破案,就为了弄清楚谁把一个虐狗的混蛋杀了?这简直是浪费警力,要我说,这个案子就是为民除害……”副大队长刘宇气愤地嚷嚷着。

    “受害人就是受害人,不管他做了什么,都该由法律来决定他的命运,”冷小兵说。

    “法律能决定他的命运吗?”刘宇不满地喊了起来,“如果有人杀了一条狗,被警察抓了,会被判刑吗?你没有看前一段时间的那个新闻吗?一个大学生虐狗,赔偿了五千块钱了事,五千块!是那条狗的价格!如果是一条野狗,连一分钱都不用赔,甚至都不用治安拘留,因为《刑法》里没有虐待动物的罪名,更不会考虑宠物对有的人来说是精神支柱,虐杀动物的法定罪名是故意毁坏财物罪。”

    刘宇的话引起了大家共鸣,警员们纷纷点头表示赞同,冷小兵只能无奈地撇了撇嘴。

    画面最后定格在了秋田犬的颈圈上,夏木把画面截取,放大,经过锐化处理的图片最终显示出一个地址和一个手机号码。夏木指着视频上的日期说:“这条犬是一周前遇害的,但是在一号矿坑没有发现有秋田犬的尸体,所以,这条狗的主人就是我们要找的嫌疑人。”

    几辆警车陆续抵达了一个破旧的小区,刘宇过来敲了敲冷小兵的车玻璃。

    “秋田犬的主人叫肖华军,51岁,男,住在2号楼306,我跟物业的人确认过了,这条狗就是他的,错不了。”0308

    “这么说,嫌疑人是个老人?”冷小兵似乎很诧异。

    “怎么,心软了?这可不像你的作风,”队长的反应也让刘宇感到很惊讶。

    冷小兵感觉有点奇怪,自从那天晚上跟夏木说出藏在内心多年的秘密之后,他开始变得有些敏感。以前在他眼里,犯罪就是犯罪,不管什么理由,什么样的人,都不需要同情,他像个冷静的工匠一样,拿着法条仔细度量着他们的罪行,减刑或者重判,于他而言不过是工作的一部分,他既冰冷又狡猾,但是今天,他却感觉到了同情,想到一个年迈的老人爱犬被杀害的画面,他竟有些心软。但他不想让别人发现他变得软弱了,口吻重新冰冷起来:“我怎么会心软,犯罪就是犯罪。”

    “这栋楼附近没有监控,不能确定嫌疑人在不在家里,要不我先上去看看?”

    “你们在下面等着吧,我跟夏木上去,”冷小兵回头看了看副驾驶。

    “他一个实习生,没经验,万一遇上什么危险,忙都帮不上。”

    冷小兵问夏木:“你可以吗?如果害怕……”

    “不,我一点都不害怕,我跟你上去。”夏木回答。

    夏木下车,跟着冷小兵,一前一后走向单元楼,刘宇挠头看着二人。

    老旧的楼栋内,既没有电梯,也没有自然光线,声控灯时明时暗地忽闪着,透露出一股不安定的气息。冷小兵突然停下来,回身把什么东西塞给了夏木。夏木看清了手中的东西,愣了一下,那是一把枪。

    “你枪法怎么样?”

    “我只在训练场打过靶,没有打过人。”

    “不用紧张,应该用不着开枪,我只是想让你感受一下。”

    沉甸甸的,压手感很好,粗糙的金属感也刚刚好,跟猎枪全不一样。

    “感受什么,感受你当时被吓破了胆的心情吗?”夏木随口说道。

    冷小兵愣住。放走凶手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再碰过枪,每次碰上队里有大的抓捕行动,他都找各种借口不去,甚至连枪械库,都不愿意靠近。幸亏刑警队的任务多,除了重大要案,还有许多缉盗抓赌的事儿,根本不需要配枪,也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异常。第一次开枪是在三年后,重案大队和治安大队针对一伙盗窃电动车的团伙展开的一次联合行动中,冷小兵和搭档在宾馆里堵负责交钱的两个小混混,收网行动开始之后,他和搭档踹开了门,闯进去抓人。原本以为像往常一样,只要亮出警证大声吆喝几声,两个小毛贼就会吓趴下——通常偷鸡摸狗的小偷都不会负隅顽抗,老实交代争取轻判,顶多进去蹲个半年一年,袭警伤人可是重罪,万一误杀警察直接死刑,他们没有愚蠢到掂不清轻重——可那天却偏偏出了意外,负责收钱的小混混之一的是个刚刚加入犯罪团伙的少年,刚过完十八岁生日,压根没想到第一次犯罪就会遇上抓捕。见到破门而入的警察,少年紧张之极,竟然从枕头下摸出一把枪,对准了冷小兵,那过程像变戏法似的。冷小兵没看清枪是哪儿来的,甚至没有预料到会出现枪。他告诫自已要冷静,同时劝说少年,他告诉他不会有事,对他的处罚顶多就是治安拘留,连罚款都不用交,他拍着胸脯保证,但初涉犯罪的少年显然放大了被警察抓住的恐惧感,他固执地认为,只要束手就擒,就会被扔进大牢,永远成为罪犯。他和少年紧张地对峙着,试图找到一个相互信任的平衡点。就在这时候,楼下传来了噼里啪啦的声音,过度紧张的少年受惊,根本不顾那只是楼下火锅店开业放鞭炮,扣动了扳机。冷小兵出于本能反应,猛扑上去,将少年摁在了地上,同时大喊同事过来给他上铐。少年不停地在冷小兵身下挣扎,如同一头不服管教的野马,冷小兵想尽快夺下他的枪,解除威胁,但枪却走火了。子弹从少年的下腹部钻了进去,在体内乱跑,打烂了五脏六腑,从后背跑出去。后来经过弹道分析,才知道那是一把没有膛线的废枪。正常的子弹穿过腹部,顶多在身上钻个眼,不至于要了命,偏偏这是支不受控制的废枪。鲜血像一团西落的太阳,从少年的后背和腹部涌出,殷湿了雪白色的床单。红色慢慢洇开,涣散,带走了少年的最后一丝气息。

    少年死亡的画面深深地刻在了冷小兵的脑海里,不久之后,少年的脸变成了他的脸,少年的神情变成了他的神情,少年的死亡变成了他的死亡。冷小兵偷偷去参加了少年的葬礼,远远地鞠了三躬,他跟少年告别,也跟过去那个软弱的自已告别,从那之后,他不再抗拒持枪抓人,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夏木觉察出冷小兵的沉默,尴尬道:“我开个玩笑,你别往心里去。”

    冷小兵摇了摇头:“待会儿我过去敲门,你躲在我身后,我会保护你。”

    夏木含混不清地应了一声,冷小兵走过去,用力地敲了敲门。

    “有人吗?我是楼下的,你们家漏水,把我们家吊顶都给泡烂了,快开门,再不开门,我可踹了……”冷小兵气势汹汹地喊,颇有几分流氓的模样。

    夏木紧张地握着枪,跟在冷小兵身后,感觉心脏都快要跳出了嗓子眼。

    咔哒一声,门开了,只见一个老太太露出了半张脸,好奇地看着二人。

    夏木慌忙把枪藏在了身后,没有让老太太看见。

    “你们家卫生间是不是漏水了,把我家天花板,地板都给泡烂了……”

    老太太一脸惶惑:“你弄错了吧?”

    冷小冰伸手卡住了门,透过缝隙看到客厅角落被拾起来的狗窝和狗粮。

    “我们得进去看看,”不等老太太回答,冷小兵已带着夏木,挤进了屋内。

    破旧的两室一厅内,充斥着难闻的骚臭味,二人皱了皱鼻子。老太太大约已经习惯,手足无措地跟着二人。客厅里没有人,也没有嫌疑人的照片。冷小兵给夏木使了个眼色,让他去其他屋子检查,他则走到一张黑白照片前。

    那是张遗照,照片上的人很年轻,二十岁出头的样子。冷小兵被少年的神情和目光所吸引,一种熟悉感油然而生。他试着理解这种感受来自于何处,很快便得出了结论,遗像和嫌疑人素描有类似的气息,黑白色调所带来的冰冷感正是他日常工作中的最熟悉场景之一。从警十七年,他见过无数的素描,虽然随着摄像头越来越普及,素描变得越来越少,但那种粗粝黑白的感受却深深地印刻在了他的意识深处。嫌疑人素描不具有美术的性质,却具有诗的精确性,忽略了不同人之间的差异性,直接抵达人性的幽暗之处。人在幽暗之处具有很多共同之处,谎言和恐惧构成了犯罪人和普通人共同的特征,如同深埋大厦之下的基石。大厦各具面貌,而基石则毫无差别。

    “这是谁?”

    “我儿子,三年前去世的……”

    “出了什么事儿?”

    “从烂尾楼上掉下去,摔死了……”

    “摔死的?”

    “意外坠楼,但……”

    “你不相信是意外?”

    老太太点了点头。

    “警察怎么说的?”

    “警察说他喝多了,不小心踩空了。可是他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地跑到烂尾楼去,他从来没有去过那个地方,就算喝大了也不会去,除非……”老太太自言自语,似乎想解开心中的谜团,但最终陷入了泥潭:“我在他的遗物里找到了一份病例,还有一些治疗抑郁症的药物,他病了,也许他是自杀的……”

    “那些病例还在吗?我能看看吗?”冷小兵问道。

    老太太走进卧室,不一会儿拿着一本病例出来,交给了冷小兵。病例封面上印着白川市医院的主楼,里面则夹着厚厚的一叠购药底联和收据。就在这时候,夏木从卫生间出来,给冷小兵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可以离开了。利用二人东拉西扯的机会,夏木把几个房间包括卫生家在内,都查了一遍,但没有发现嫌疑人。

    “如果你们查清楚我儿子是怎么死的,一定要告诉我。”老太太把少年的遗像递给冷小兵:“你是警察,对吗?”

    冷小兵没有否认:“我们来是为了找你丈夫肖华军,他在哪儿?”

    “他已经好几天没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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