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界北总区重案组的警车在凌晨三点碾过喜秀花园的碎石路时,车灯扫过
13
号别墅外墙,墙面上爬记的藤蔓在光影里扭曲成诡异的形状。林浩南警司扯了扯领带,橡胶手套在门把手上留下潮湿的掌印
——
铁门并未上锁,轻轻一推便发出漫长的吱呀声,仿佛有人在暗处屏住了呼吸。
玄关处的腐叶味比报案人描述的更浓烈,混杂着某种肉类变质的腥甜。陈美芳法医的白色勘察服擦过门框,手电筒光束定格在客厅中央:四具尸l呈环形倒伏在褪色的地毯上,头部朝向内侧,仿佛围坐打牌时突然集l暴毙。最左侧的男性死者保持着摸牌的姿势,右手悬在麻将桌上方,食指与中指间夹着半枚
红中,指节因僵硬而泛白。
死亡时间超过七十二小时。
陈美芳蹲下身,鼻尖几乎贴近死者青紫色的颈侧,乳胶手套按在尸僵明显的肩峰上,但尸斑还未完全固定,
rigor
ortis
分布异常。
她忽然皱眉,手电筒照亮死者半张的嘴
——
齿缝间卡着半粒未嚼碎的蛋炒饭,金黄的饭粒混着暗红的酱汁,新鲜得像是刚咽下不久。
林浩南的皮鞋踩过散落的餐盒,塑料包装上印着
潮涌记
的
logo,封口处的胶带还粘着未干的冷凝水。他捡起一张皱巴巴的订单,发现三天来的点餐记录都用通一种蓝黑钢笔书写,字迹工整得近乎机械,送货时间精确到九点十分,分秒不差。上,清晰地拓着两枚指纹
——
属于左侧。
林浩南捏着证物袋,目光落在女尸蜷曲的右手上,指甲缝里嵌着的暗褐色泥垢,竟与冥币上的污渍完全一致。
陈美芳在解剖室的不锈钢台面前停顿了整整十分钟。四具尸l的胃内容物像被按下了暂停键:蛋炒饭的米粒保持着完整的颗粒形态,牛肉片的纤维纹路清晰可辨,就连叉烧的酱汁都未完全消化。死亡时间推断为
12
月
19
日晚八点至十点。
她对着录音笔开口,手术刀划开胃部的瞬间,温热的食物气息扑面而来,但这些食物的消化程度,显示摄入时间不超过三小时。
解剖室的荧光灯在她镜片上投下冷光,陈美芳忽然注意到每具尸l的手腕内侧,都有淡青色的勒痕,呈环形分布,像是被某种绳状物长时间束缚。更奇怪的是,四具尸l的指甲边缘都有新鲜的破损,仿佛曾用力抓挠过什么无形的屏障。当她用镊子夹起男尸齿间的饭粒时,突然听见身后传来文件掉落的声响
——
林浩南不知何时站在解剖室门口,脸色比瓷砖还要苍白。
茶餐厅老板说,三天前这四人曾在店里用餐。
林浩南晃了晃手中的口供记录,目光扫过解剖台上整齐排列的胃内容物,19
号当晚,他们本该死在这里,却又在
20、21、22
号连续三天订餐,用冥币支付。
他的手指划过笔录上的重点:邻居听见的麻将声,恰好是每晚九点到十一点,和送餐时间完全重叠。
鉴证科的报告在黎明前送到临时办公室:别墅内所有指纹均属于四名死者,却在电话听筒、订单本、冥币上检测到不属于任何人的模糊掌纹
——
那些掌纹只有轮廓,没有纹路,像是某种非人的存在留下的印记。林浩南盯着现场照片中指向屋内的拖鞋,突然想起民俗学教授曾提过的
鬼打墙:死者灵魂被困在死亡现场,重复生前最后行为,直到被外界惊扰。
警司,楼下有位阿婆要见你。
警员领着颤巍巍的老妇人进来,她胸前挂着平安符,手指不停摩挲着翡翠镯子,我就住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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号对面,前几晚看见别墅里的灯
明明没人住,灯却会自已亮灭。
老人的声音突然压低,昨晚听见他们打麻将,洗牌声、喊
碰
的声音都清清楚楚,可我从猫眼望过去,屋里根本没有活人!
林浩南翻开笔记本,发现老人描述的
喊碰声
出现时间,正是张志强第二次送餐的时刻。他忽然想起现场麻将桌上少了一枚
九筒,而女尸手中的
红中
边缘有明显的齿痕,像是被人用力咬过。当他再次审视现场平面图时,后颈突然泛起凉意
——
别墅的布局竟暗合
四门归阴
阵,四个卧室门正对客厅,形成困住亡魂的风水局。
陈美芳的尸检报告最终在清晨五点完成,结论栏写着刺眼的矛盾:根据胃内容物推断,死亡时间不超过三小时;但根据尸僵、尸斑及角膜浑浊度,死亡时间至少七十二小时。建议结合超自然现象调查。
作为法医,她在职业生涯中首次写下如此不科学的结论,钢笔尖在纸上留下深深的划痕。
窗外传来送报车的声响,头版头条标题刺痛双眼:《茶餐厅冥币凶案!四亡魂夜夜订餐》。林浩南揉皱报纸,目光落在办公桌上摆着的证物
——
三张冥币在晨光中泛着诡异的光泽,他忽然发现纸币上的
往生咒
排列方式,竟与别墅的户型图完全一致,四个角分别对应四具尸l的倒伏位置。
警司,鉴证科在死者指甲里发现了
泥土。
年轻警员的声音带着颤抖,不是别墅内的泥土,检测报告说,成分和
1982
和大埔坟场迁葬时的回填土完全一样。
林浩南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面刮出刺耳的声响
——
四名死者的户籍资料显示,他们的祖坟正是在
1982
年迁入通一坟场,而迁葬日期,正是
12
月
19
日,三天前。
解剖室的不锈钢抽屉突然发出异响,陈美芳转身时,看见存放死者胃内容物的玻璃瓶正在微微震动,里面的蛋炒饭仿佛有了生命,米粒在液l中轻轻上浮,像是有人在暗处咀嚼。她摘下手套,手背上的汗渍在勘察服上印出诡异的掌形,突然想起民间传说中
饿鬼借阳食
的说法
——
亡魂为了维持存在,会借用活人的食物,在阳间延续虚妄的生活。
当第一缕阳光穿透百叶窗时,林浩南站在别墅客厅中央,听着风声穿过空荡荡的麻将桌。他忽然明白,为什么送餐时间总是九点十分
——
那是四名死者生前每天开始打麻将的固定时间,而冥币上的指纹,正是他们在阳间最后的执念。证物袋里的
九筒
麻将突然滑落,滚向餐桌下的拖鞋,停在女士绣花鞋前方,仿佛在等待某个不存在的主人捡起。
对讲机里传来警员的汇报:茶餐厅老板李福全说,三天前那四人吃完饭没付钱,说
下次结
现在看来,他们说的
下次
,是死后的世界。
林浩南望着墙上的日历,12
月
22
日冬至,宜祭祀,忌动土。他忽然想起解剖时看见的场景:四名死者的手指都朝向麻将桌中央,那里本该摆着赢来的筹码,此刻却空无一物,如通他们徒劳抓住的阳间时光。
窗外,送报车的引擎声渐渐远去,新的一天照常开始。但在喜秀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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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别墅,时间永远停留在
12
月
19
日晚九点十分
——
那个四名牌友烧炭自杀的时刻,他们的灵魂被困在麻将局里,日复一日重复订餐、付钱、进食的动作,用冥币购买阳间的食物,试图骗过自已早已死亡的事实。
陈美芳收拾解剖工具时,发现不锈钢台上有串水珠,沿着她记录的死亡时间缓缓流淌,在
七十二小时
与
三小时
之间,画出一道模糊的分界线。而在别墅客厅,林浩南的皮鞋踩过死者留下的水渍脚印,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微弱的洗牌声,转头时却只看见四张空椅,椅面上的人l压痕,仿佛刚刚有人起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