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山清风观,旧而不破,破而不垮。
虽说地处偏远,常年不通车马,但有山风松涛作伴,也算自成一方清净乐土。
清虚子最近心情不错。
理由无他,观里多了个“命格凶险”的娃娃,终于能给那懒得出奇的胖徒儿找点事让。
——只是没想到,这娃娃实在不省心。
“啊——师父他又尿了!!!”
清晨未至,天光尚灰,清风观后院传来一声惨叫,撼得飞鸟出林。
小胖子名唤“王狗剩”,观里老三,年岁不大,命运却苦。幼年被拐,几经辗转,最终被老道清虚子从山脚茶铺赎回,养在观中,勉强算个徒弟。
他自认上山便是修行,只是这修行内容……似乎和传说中的“吐纳”、“引气”、“御剑”都有些偏差。
今早修行项目:收拾婴儿的尿布。
狗剩两眼无神,拖着一条半湿不干的布巾走进正殿,嘴角抽搐:“师父,这娃夜里翻身把尿壶踢翻了,褥子都泡了。”
“唉。”清虚子仰头望天,正仰在躺椅上晒早光,摇着蒲扇,懒洋洋道,“此乃天地之气所聚,胎火未净,浊气难除,乃大吉之兆。”
“屁的大吉!你倒是来铺床试试。”
“你不正好修个‘持戒忍辱’?”
“……那你修什么?”
“我修的叫‘忘我清净’,连臭味都闻不到。”
狗剩想了想,忽而一拍大腿:“那我改修‘顺势而为’,咱把娃退回山脚去?”
“休得胡言!”清虚子板起脸来,拂尘一甩,颇有几分道门威仪,“你可知此子命带北辰之星,正是贫道推演多年的‘清风正脉’未来接班人!”
狗剩:“……那他能打过鸡不?”
“这……迟早吧。”清虚子眼神一飘,悄悄避过正趴在神龛下打盹的老母鸡。
那鸡名唤“黄三娘”,乃是清虚子从不知哪个镇上赌鸡场赎回来的,毛色黯淡,啄性却猛,观中上下皆曾中招。也不知为何,自从陆北辰来了,它日日跟在他身后打转,啄狗剩比啄饭还勤快。
清虚子笑称其为“镇山神禽”,观中上下无人敢质疑——主要是质疑完了会被啄。
午后时分,风吹竹响。狗剩正拎着小竹篮下山采野菜,清虚子独坐殿中煮茶。
陆北辰在蒲团上打盹,眉眼宁静,像极了某个传说中的小神仙。
“命格孤煞?”清虚子低头沉吟,拈指再算,“怕是孤到不能娶媳妇的那种……啧。”
他抬手望天,悠然长叹:“老天爷啊,你送个带财的也行,哪怕送个漂亮女徒儿也行啊……就这?能骗香火?”
他话音刚落,山门外忽传一声——
“此地可是清风观?”
女子声音清亮,略带凉意。
清虚子神色一变,一骨碌爬起身来,扯下帽子拍了拍头发,走到殿门外。
只见门外站着一队骑马的仆从,中间一位绿衣少女,腰束绣金软带,面若芙蕖,神色冷傲,正仰头打量清风观。
“在下清虚子,敢问女施主仙踪何处?”
绿衣女子瞥他一眼,冷冷道:“听说你此观香火灵验,解梦祈福,百试百灵?”
“那是那是,小道自幼通灵,三岁能言星象,五岁能断吉凶。”
“好。”女子点头,“我让了一个梦,梦见一条蛇,七寸系铃,嘴吐人言,说我命中大祸将至。”
“此梦……非凡。”清虚子嘴角一抖,心道你这编得都比我顺,厉害。
女子又道:“你解得出此梦,我留香火钱千两;若解不出——”
她顿了顿,淡淡道:“我便捣了你这破庙。”
清虚子:“……”
这女子美是美,就是不讲理。
“敢问女施主名讳?”
“长安郡主,江辞。”
清虚子嘴角抽了抽——
这个名字,他听过,前几月刚从京中被流放至南境,说是骄纵蛮横、目无王法,被皇帝亲口逐出天都。
据说她在宫宴上打了摄政王的小妾,还用鞋砸了国子监祭酒……
“……”清虚子干咳一声,咧嘴笑了,“贵人请上座,小道自有解法。”
江辞走进殿中,目光一扫,只见一鸡一娃睡得正香,随口道:“你这观清净得很。”
“啊哈哈,粗陋粗陋,贵人莫嫌。”
她瞥了一眼陆北辰,忽然顿住,眉梢动了动。
“这孩子……是谁?”
“贫道义子,名陆北辰。”
“他在梦中。”江辞轻声道。
清虚子一愣:“什么?”
江辞神色罕见柔和,缓缓道:“我梦中,蛇要咬我,他挡在我面前,袖中掷出一道符火,烧得整山起火……”
“他,是谁?”
清虚子眯起眼睛,看着那位冷若霜雪的郡主忽然怔怔出神。
这事儿……好像,真的灵了?
他下意识摸了摸下巴,喃喃道:
“神童啊神童……这娃以后,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