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询昭最终还是跳过了关于录音带的讨论。
房间正中的桌子上，雕琢精致的艺术品安静地立在其上，周身是都是莹润剔透的青。
从外观看，没有任何可以作为解锁突破口的地方。
江询昭盯了它半晌，突然开口：“精神力禁制？”“差不多，”谢知恒说，“只有合适的钥匙能打开它。
”她思考片刻，问谢知恒：“你能不能，放出一点精神力？”谢知恒一时没反应过来，有些疑惑地看向她。
“和刚才链接飞行器的精神力类似就可以，”江询昭解释，“借我用一点。
”她不知道谢知恒有没有明白，总之他照做了。
一缕极细的精神力谨慎地探出，像试探着寻找攀援处的藤蔓。
江询昭迅速捕捉到它，同时释放出自己的精神力。
精神力带着强烈的、不容抗拒的威压，很快和那缕精神力交缠、融合，而后牵引着那缕精神力，前行、环绕着拍卖品移动，寻找可能的突破口。
游移几圈后，终于找到那个缝隙——拍卖品的顶端，悬挂了一个由精神力制成的锁。
开锁这件事，江询昭熟得很。
融合的精神力挤入锁芯，在其中膨胀，摸索着可以打开锁的关键点。
片刻后，精神力末端反馈了一点细微的震动，随之而来的，是极其轻微的“咔哒”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转动、归位、又精准咬合。
她便知道，已经成功了。
拍卖品几不可察地抖动了一下。
下一秒，零碎的叶子忽然凋落一片，整件藏品只剩下嶙峋的枝干，也是青色的。
沿枝干的中心，拍卖品裂开一条缝隙。
江询昭下意识想要斩断精神力，突然想到它还牵引着另一个人的精神力，于是小心地与之分离，又利落地收回。
她再次确认了那一点。
谢知恒精神力的潜在能力，比他现在展现出的要高很多。
“布置禁制的人并不专业，”她总结，“没有太复杂的结构，也没有反制，像是简单学过基础，就拿来用了。
”谢知恒收回精神力，凝视着树干中的小小芯片，若有所思。
“我去找放映器，”江询昭拿起拍卖品，起身，向沈明冬颔首，“你一起来。
”沈明冬跟在她身后，走入休息室。
进入休息室后，江询昭先打开监控屏，看了一眼被留在前厅的人。
他看起来不像先前那么警惕，身体向后倚靠，似是在闭目养神。
她收回视线，将芯片取出，放入放映器，最后轻轻摁下开机键。
放映器和先前的播放器一样，都是很老的款式，远不如新款轻便，开机速度也慢。
她拍打了放映机两下，试图加快开机速度。
许久之后，放映器的开启动画才渐渐变弱、消失。
芯片内存储的视频列表，在屏幕中呈现。
共有三个视频，命名分别为“视频一”“视频二”“视频三”，看不出什么端倪。
三个视频的时间都不长，均在一分钟内，江询昭便首先点开第一个。
整个视频是虚焦的，像素低、噪点多，画面又抖动得厉害，所以她看到的画面时而模糊、时而清晰。
但这些已经足够。
画面进入视野的瞬间，江询昭就理解了之前帖子中，发帖人描述的异状。
圆桌旁，每个人的表情都不一样，在模糊的镜头中，像是被潮气侵蚀、漫漶的一张旧画作。
几秒钟之后，声音才传来。
却不像人类说话的声音——碎碎的、闷闷的、乱乱的无意义音节拼凑在一起，听得让人无端烦躁。
最后，镜头一转，对准了白墙。
看上去是录制者把摄像头放在类似xiong口的位置，而现在，录制者回头了。
紧接着，镜头缓慢地上移，定格在一张看起来非常冷静的、意外正常的脸。
江询昭却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按下暂停键，反复看了这张脸许久，终于意识到，这张脸长得实在是，太标准了。
五官比例基本遵循三庭五眼，左半边脸和右半边脸完全对称，且虹膜在过于明亮的灯光下，显出一种过于简单的、无机质的冷。
——这些都是早期仿生人的特征！在很早之前的那场仿生人伦理大讨论中，人们争论了许久仿生人的利弊，最终达成的契约是，禁止仿生人的研发、生产与流通。
对此，蓝星联盟还制定了特殊的测定标准，凡是外形和人类相似度过高的机器人，都属于违禁品。
因此虽然以现在的科技水平，已经可以生产出与真人高度相似的仿生人，但机器人的外形还是相对保守的。
可以是仿生猫、仿生狗、甚至是专门设计的、新潮的幻想生物，唯独不可以是人类。
当初禁令发布后，大量早期仿生人被销毁，而销毁必然不全面。
仿生人最初诞生时，追求一种所谓的“符合大众审美的亲和力”，于是大批这样的仿生人被制造出来。
江询昭隔着屏幕，和那双毫无生命力的眼睛对视。
她猜错了。
所谓的第十四人，并不是那个被拉进科考队的编外人员，而是一个仿生人！她记下这点，点开第二个视频。
第二个视频是在极昏暗的环境下录的，视频主体是一位穿白色实验服、戴面罩的研究员。
研究员的身后，是一列列崭新的资料架，由于顶灯没有开，所以每一列的尽头，都通往无尽的黑暗。
镜头稳定后，那人开口，声音非常中性，带些沙哑：“欢迎入职。
你现在所在的地方，是六号实验基地，也是最重要的基地之一。
”“我身后的架子上，是非常重要的往期实验绝密资料。
你需要做的，就是对照守则，仔细检查文件中的字迹是否出现破碎、模糊、溶解现象。
此外，如果资料中发现藤蔓或草籽，请立即通过专线，向中心进行汇报。
”“最后，切记，关闭精神力感知，任何时候都不要动用精神力。
”这个资料室，整体的布局方式很像她当初在凫山中看到的那个，但面积要比那个资料室大很多。
这是另外的实验基地吗？她看不出更多，于是点开第三个视频。
第三个视频，同样摄于光线很昏暗的地方。
房间里非常干净，只有一张简陋的支架床，床边有一些医用机器，屏幕空空如也，看上去像没有开机。
窗帘被从中间拉开，留了条相当宽的一条空隙，冰冷的月光照进来。
一位穿着白色睡袍的长发女生，正安静地坐在那一线月光中——她的双膝屈起，头埋在膝盖中，长发凌乱地散开。
突然，她抬起头，似是觉察到什么，目光突然直直地盯向摄像头——而后她自床上一跃而起，仰头、赤足，一步步走向摄像头所在的地方。
她的目光冰冷，因仰视而显出下三白，便显得尤为阴郁。
在她的颈部，缠了一圈绷带。
她在摄像头下，一眨不眨地盯了片刻，忽然挥拳向摄像头！江询昭下意识后退一步。
但摄像头怎么会被如此轻易地打碎？清晰的、甚至有些嶙峋的骨节，生生撞上突出的、坚实的电子设备，相撞发出闷闷的响声。
十几秒的反复击打后，那只手上就出现了许多新伤痕，由于镜头的模糊，显得鲜血淋漓，分外可怖。
紧接着，不知道是击打在哪里，摄像头突然被关闭，画面变成一片漆黑。
视频里传来嘶吼的声音，那声音撕心裂肺，悲伤而绝望。
“我要出去——”尾音拖得极长，几近破音，“为什么是我？”接下来的声音就听不清楚，破碎的语句中，混杂着断断续续的呜咽。
江询昭看到沈明冬身侧的手握紧、放开，再一点、一点地握紧，指甲深陷在掌心，留下几个残缺的、月牙形的印痕。
“这就是你说的，不能流通的内容吗？”“对。
如果视频被公开，蓝星、蓝星之外的势力，都会设法找到他们，”沈明冬看着已经熄灭的放映器，声音低下去，“现在这些人已经回归了正常的生活，他们不能再被推到风口浪尖了。
”“‘他们’吗？”江询昭加重了咬字，“你在意的只有第三个视频里的人吧。
第一个视频里她也在，坐在从左数第三个位置。
…你和她是什么关系？”“我不想说。
”“说不说随你，”她关掉了放映器，“不过，如果遇到必须做出选择的时刻，我不会对陌生人手下留情。
”说完，她正准备收起播放器向外走，沈明冬出声了。
“她是我的…妹妹，”他低声说，“有一部分的血缘关系。
”江询昭不深究，只是问：“你追查这件事情，是为了她吗？”沈明冬很快答：“有一部分，但不全是因为她。
”“那你的情况，她知道吗？”“不知道，”沈明冬如实答，“我们已经很久没联系了。
”“我明白了，”江询昭追问，“那你…想和她见面吗？”沈明冬很轻地笑了，他缓缓摇头，没说什么。
江询昭点到为止，转而问：“这次之后，你还要回黑市吗？被人看到真容，又有了这件事，你之后可能有不少麻烦。
”沈明冬不在意地耸肩：“我当然知道。
可是我无处可去。
”江询昭便说：“这件事我会追查下去。
所以你如果需要，我可以给你一个去处。
——但你可能要辛苦些，有很多事情要学、要做。
”“好啊，”沈明冬没有犹豫，“你对我这么好，我会忍不住为你卖命的。
”他语气认真，内容却不着边际，江询昭依照他惯常的习惯，把这句话理解到了反话的类别。
“我不缺一条命，”她向外走，临出门时回头补一句，“如果一定要说，你还是活着比较有价值。
”沈明冬没再说话。
江询昭拎着放映器，重新回到前厅。
此时通讯器的屏幕再次亮起，江询昭瞄了一眼，便熄灭屏幕。
她把放映器递给谢知恒：“里面三个视频，你慢慢看。
”说罢，她转身，迈大步紧走几步，站到操纵盘前。
在她背后，隔断随之落地，阻隔了来自身后的视线。
显示屏上，一架没有任何牌照的小型飞行器，正由远及近地向他们驶来。
这种型号的飞行器通常只能容纳两人，是通常被作为黑翼的款式。
江询昭静静地盯着它。
它移动的速度极快，两家飞行器间的距离，很快就突破了安全范围。
飞行器鸣响起了警报，并试图自动开启避障模式。
但撞来的飞行器丝毫没有减速的趋势，反而将速度拉满，向着飞行器侧翼冲撞。
几秒后，伴随着闷闷一声响，飞行器剧烈地摇晃起来——警报声由短促的、有间隔的滴滴声，变成了拉长的、更尖锐的啸鸣。
相撞的一瞬，江询昭迅速在仪表盘上按了几个按钮，随后释放出自己的精神力。
飞行器只是轻微地抖动了一下，就与江询昭建立了非常稳定的精神力链接。
操控权终于回到了自己的手上！江询昭犹豫片刻，还是没有操纵飞行器直接返航，而是沿着原先的方向继续行进。
能让飞行器停止归乡模式，唯一的方法是撞击迫降。
按照之前的案例，撞击的往往是另外的小行星。
但其实撞击到另外的飞行器，也可以起到同样的效果。
小型飞行器在相撞后，立刻停止，调转方向，扎入相反方向的星群，很快消失不见。
紧接着，全息屏上弹出了视讯通话申请，来自无编号的飞行器。
江询昭点了接通。
接通的提示音响起后，全息屏仍是漆黑一片。
江询昭就对着全息屏，认真道：“这次麻烦你了。
维修费和出勤费，从我账上扣就可以。
”全息屏显现出晃动的条纹，明灭片刻，最后出现的，是一张模糊的面容。
暗黄色的昏暗灯光中，对面的人看起来有些睡眼惺忪，黑色直发顺着她肩膀流淌下来，直到被屏幕的边缘截断。
她抬起手腕，将颊畔的头发拢到身后，手腕上的粉色发圈，在镜头前一晃而过。
“不麻烦，”那人懒散地笑，似是放松了些许，稍稍后仰，声音有些含糊，“怎么突然想到联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