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要飞向宇宙尽头了，还谈论这么无聊的问题。
”他依然站在那里，声音像一杯凉透的白水，听不出情绪。
江询昭一时摸不透他心思，便顺着他说：“这是为了和平旅途。
解决完最棘手的问题，你想谈什么我都奉陪，好不好？”问句说得柔和，问询的姿态倒像在哄人，把谢知恒的气势悉数挡了回去。
谢知恒最后还是坐下，视线扫过仍在一侧站立的沈明冬。
被扫视的人敏锐地感知到他的视线。
沈明冬没理他，转而看向江询昭：“他为什么这么看我，嫌我碍事吗？”“这样，”江询昭很快做出决断，“你去休息室歇一会儿，可以睡觉，如果无聊可以看看全息屏，也可以听音乐。
”她停顿一下：“用蓝色的播放器，不要用黑色的。
”“你…”沈明冬纠结着开口，话没说完就咽下去，叹了口气，认命地转身进了休息室。
进门后，江询昭分一缕精神力出去，帮他把门关上。
休息室的门被精心改造过，她相当信任它的隔音效果。
房间复归安静。
谢知恒很轻地哂笑：“这么轻易就被你打发走了。
”“什么话，”江询昭听出他话中讽意，毫不介怀地笑笑，“一切大局为重。
”谢知恒淡淡道：“我现在已经没有什么能够威胁到你。
”“现在它在我这里，而你是知情人，”江询昭注视着他的眼睛，“我就不绕弯子了，这里有一个折中的方案。
”“在这个飞行器上，我们把资料盘里的东西看过，然后就把它彻底销毁。
你能接受吗？”提出前，江询昭就想好了提议的雏形。
资料盘的最终成交价很高，可蓝星联盟没有大规模动用人力，黑市的人也没有太大的反应。
可以说明它不是那么重要，至少不会是起决定性的作用证据。
所以她不介意谢知恒知道资料盘里有什么——只不过，要在她看过之后。
与此同时，还能探一探他的反应如何。
江询昭并不急于得一个答案，她坐在谢知恒对面，安静等待着他的答复。
“可以，”谢知恒说，“这件事并没有那么复杂。
”他换了个端正些的坐姿：“最近又有一批人开始对当年的传闻感兴趣。
我不知道原因，也不清楚你是从哪里得到消息、为什么要得到它。
”“绿园对外开放的消息传播得非常广，当年的事情被翻出来，应该在意料之中吧？”江询昭说，“至于我，我只是想知道真相。
”谢知恒减缓语速，似是在回忆：“983年春天，一支科考队以研究药用植物为名义，申请了进入凫山的权限。
管理局批准了他们的申请，于是他们戴上定位器，前往凫山。
”“定位器？”“对，定位器，983年才开始强制规定的，”谢知恒继续说，“但他们没有一直戴着。
走了几天。
他们的定位仪停在封锁线内侧，起初值守人以为他们在那里扎营，没有特别注意。
”“第二天中午，定位器还是一动没动，值守人觉得不对劲，向上汇报了异常。
当天，管理局就派出了救援队进山。
”江询昭有些意外：“原来管理局这么早就行动了。
”谢知恒点头：“看来你查过很多小道消息。
救援队来到定位器所在的地方，发现空无一人，只有几个定位器。
封锁线附近有很多零散的脚印，救援队就知道，他们进山了。
”“封锁线之后有什么？”“变异植物，”谢知恒说，“根据精神力监测，存在精神力，但没有精神力场。
”“只有这个吗？”江询昭试探道，“没有什么…建筑物？”“没有，”谢知恒说得肯定，“总之，得知他们穿过封锁区后，管理局派出了更专业搜查队，查了大约有一周。
最后在不同的地方，找齐了这些人。
他们有的力竭、有的陷入昏迷、有的走不出幻觉，状态都不好。
”江询昭追问：“原因？”谢知恒说得有些迟疑：“最后研究得出，植物的精神力远高于之前监测到的，对他们造成了精神创伤。
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所有人都痊愈出院，这件事就此终结。
之后凫山就关闭了进山权限。
”“只有这些吗。
”“还有一点，”谢知恒想了想，说，“进山时。
登记报备的有十三人；最后得到救援的，也只有十三人。
但其中一人坚信队伍里有第十四人。
所有人都以为她疯了，到最后她自己也以为自己疯了。
不过最后她也渐渐不再提这件事。
”“后续就没有跟踪调查了啊，”江询昭若有所思，“所以，蓝星为什么要费尽心思拿到资料盘？”“资料盘的载体外形，仿照绿园展出的植物；资料盘本身，来自一位失踪的植物学家，他参与了当年的绿园营救。
这些资料可能可以一定程度，复原当年的事件细节。
”“按照你之前的说法，需要有人破译吧。
”“对，”谢知恒说，“他的…挚友。
”在提到称呼时，谢知恒停顿了一下，江询昭敏锐地注意到这点：“身份有什么问题吗？”“传言说，他们曾经是恋人，因为某种原因没能在一起，”谢知恒说，“她这几年每年都给他扫墓，也一直在追查当年的真相。
”听到这里，江询昭微微皱眉。
沈明冬当初说的是，这是疑似zisha的研究员的遗物，那位研究员委托了朋友，在适当的时候将其公之于众。
和谢知恒所说的，是两个版本。
这两个人，会是同一个吗？或者说，另有其人？那个绿园帖子的发帖人，又会是谁？江询昭陷入了沉思。
但看谢知恒的样子，并不像是在说谎。
她长舒一口气：“只是因为这种原因啊。
看到价格出到那么高，我还以为有什么惊天动地的信息。
”谢知恒盯着她的面罩：“我现在有一个问题——你常驻黑市吗，主要做什么？”江询昭反问：“你猜一下？”“我的意思是，抢完藏品就跑的高调作风，如果常驻黑市，会很危险吧。
…何况只是这样一件普通藏品。
”“你说对了，”江询昭没想到他会问这个，“经常会被追杀，已经习惯了。
”“不会很累吗？”“乐在其中，”江询昭的声音带了笑意，“反正他们都逮不到我。
”说着江询昭站起来：“就谈到这里吧。
等下我会把拍卖品带来，在此之前，我要确定一件事情——”她敲敲桌台。
桌台上方投下一束光，她指尖悬在光中，快速在虚空中画了个符号。
从谢知恒的身后，探出两条折叠起的机械臂。
“冒犯了。
因为你为蓝星做事，我会对你进行简单的检测，以防这里还藏着几只耳朵或几双眼睛。
”“随意。
”他说。
于是黑色的机械臂展开、探出又收紧，虚虚围拢了他。
随后，他的身形以全息投影的形态，出现在了那束光中。
而那个投影中，亮起一个闪烁的红点——在领口处。
江询昭抬眼看谢知恒。
他盯着那个红点，没什么反应。
江询昭便起身，走到他身侧，出手向他领口。
谢知恒下意识抬手格挡。
江询昭不愿和他再纠缠，稍微后撤避开这一击，与他错开。
“私人交谈空间里，我不喜欢有陌生人在，我希望和你交流，而非蓝星，”江询昭说，“由我来取出，否则我们不用谈接下来的内容了。
”谢知恒沉默片刻，最后说：“我自己来。
”江询昭便取出一叠薄刀片，抽出一片递给他。
她在两步之外看他。
由于视觉受限、只能依靠感觉，他的头微微向左偏，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夹着刀片，将刀片抵在衣领处，一寸寸行进，缓慢地、笨拙地摸索。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并没有使用精神力辅助。
而且他看起来…对此并不知情？否则不会不知道它的具体位置。
动作到一半，谢知恒动作慢下来，似乎有些走神。
下一瞬，他的手上动作一抖，力度没收住，刀锋从固定领口的另一只手上蹭过去。
江询昭看不下去了。
“不要动，”她沉声说，“把刀片递给我。
”谢知恒垂眼，把刀片递回。
她单手接过刀片，瞥一眼投影确定好位置，将刀片迅速从他的领口划过。
布料悄无声息地被划开一道极细的口子，江询昭抬手，轻而易举地捉到了藏在其中的东西。
那是一个极轻的环型物。
它呈现不起眼的低饱和灰色，状似圆圈薄荷糖，却比薄荷糖要薄很多。
——蓝星款微型录音器。
江询昭小心地拈起来，对光仔细看过。
它的外表非常光滑，没有序列号，也没有其他任何印刻信息。
微型录音器的制造技术，长期由蓝星联盟垄断。
虽然官方之外有仿制品，但受制于成本、材料、技术等因素，市面上能见到的所有仿制品，都达不到蓝星款的效果。
蓝星联盟制造的微型录音器，并不对外发售。
内部人员使用需要特别申请，申请中要注明用途和使用时间，流程非常繁琐。
而且只能获得短暂的使用权，使用后需归还；一旦遗失，需要写更加繁琐的汇报。
在特别行动处时，江询昭和队友会偶尔被动地戴上录音器执行任务，在需要被监控的时候。
这种严格的限制行为，为行动处手势语言体系的形成，提供了巨大的动力。
所以行动处流传着它的别名——倒吊环。
一个看起来有些无厘头，但字面和联想义又意外贴合的称呼。
为了方便记录，每个能流通的录音器，上面都刻有序列号。
这个录音器是蓝星型号，但并没有序列号。
说明极有可能是有人动用了私人权限，得到了这个东西，并且用到了谢知恒的身上。
对此，谢知恒本人是否知情？这样不符合程序的监视，究竟出于怎样的私心？她看着这个呼吸稍重一些就会飘走的东西，又看向仍在他脖颈的精神力抑制颈圈，忽然联想到不久前她触碰他时，指尖传来的异动。
或者，那间纯白的休息室外，那些追溯不到来源的注视。
或者更早一些——那张辨认不出面容的照片。
江询昭知道，即使她问，对方也不会和他透露任何信息。
最后她只是轻叹：“好在是非实时。
你的日子也很累吧…这个我就带走了。
你在这边稍等一会儿。
”她没有再看谢知恒的表情，低头拿起通讯器发出一条讯息，而后走向休息室，拉开了休息室的门。
一阵嘈杂激烈的音乐声迎面扑来，混合着高亢嘶吼的女声，撞得她一个趔趄。
她当即定在原地，一时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
反倒是沈明冬，看起来轻松得很：“谈完了？这么前卫的音乐，不当背景音可惜了。
”江询昭回神，三步并作两步，把蓝色播放器按关掉。
首先，这并不是她的录音带；其次，到底是谁换过她的录音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