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种源自神魂最深处的煎熬,远比世间任何酷刑都要痛苦万倍。
我想跳入庭院的水井之中,哪怕只求得一丝清凉,却被沈轻灵命人死死按在火炉旁,被迫感受自己被一寸寸抹杀的过程。
“阿灵你看,他装得可真像呢。若不是知道他在撒谎,我恐怕都要信以为真了。”宁书臣倚在沈轻灵怀里,一边享受着她的喂食,一边娇笑道。
在我意识即将沉入黑暗的边缘,我听见沈轻灵对他柔情款款地说:
“书臣,你莫怕。那日我在边关重伤垂死,是你于千军万马中舍命相救。此生此世,只要你高兴,莫说一个梵烛墨,便是让我与天下为敌,我也心甘情愿。”
讽刺,真是天大的讽刺。
当初耗尽修为、逆天改命救她的人是我,她却为了那个冒名顶替的骗子,要将我挫骨扬灰。
不出一炷香的功夫,一面光华流转、异彩涟涟的铜镜便在匠人手中成形。
宁书臣爱不释手地拿起镜子,啧啧称奇。
“阿灵你看,这镜子当真不凡,明明是用那盏破灯重铸,却能映得人面若桃花,光彩照人。”
他将沈轻灵揽入怀中,意有所指地瞟了我一眼。
“若非他这般小气,我真想讨来日日梳妆,也好时刻看着自己的盛世美颜。”
沈轻灵宠溺地刮了下他的鼻子,笑道:
“我沈家世代忠良,功勋盖世,自有先祖在天之灵庇佑。你既是我的人,自然也会福泽加身,青春永驻,何必同一个谎话连篇的废物,去争一面镜子?”
我虽剧痛难忍,听到此话,仍是忍不住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凄厉而嘶哑的冷笑。
沈家若无我,何来今日的赫赫威名?
更遑论八年前那场惨烈的边关血战。
若非我耗尽百年修为,以魂灯之力强行护住她即将离体的心脉,她早已魂断沙场,化作边关的一抔无名黄土。
思及此,我又难免想起我与她的初遇。
二十年前,尚是垂髫之年的她第一次被老将军带到祠堂。
她仰头望着青铜灯里跳跃的火焰,稚声稚气却又无比虔诚地问:
“爷爷说,您是天上的神仙。等我长大了,做了像先祖一样的大将军,就嫁给您,好不好?”
我虽历经千年风霜,心如古井,却还是一眼认出,她便是当年那位恩人的转世。
自那以后,她便常来灯下,与我诉说少女心事。
从演武场的趣闻,到兵书上的不解,每次来时,都会带着些自己觉得珍奇的小玩意儿。
一颗光滑的石子,一朵刚开的野花,或是一只亲手编的草蚱蜢。
我那颗千年不动的心,就这样被她一点一点,漾起了名为“情”的涟漪。
二十岁那年,她从军出征,在一场血战中身负重伤,命悬一线。
是我,不惜耗损百年道行,强行逆天改命,为她续上了那口气。
代价便是,自此之后,我日日夜夜都要承受经脉被天谴之力撕裂的剧痛。
她虽不知内情,伤愈归来后,却在老将军院外跪了七天七夜,执意要嫁我为妻。
看着她倔强而坚定的侧脸,我觉得我所承受的一切苦痛,都是值得的。
新婚燕尔,她得知魂灯与我性命相连,更是紧张万分,每日亲自擦拭,生怕灯火有半点闪失。
可这一切的温情脉脉,都在那个伶人宁书臣出现后,化为了泡影。
那日,他满身血污地闯入将军府,指着我的鼻子,当着所有人的面,骂我是个冒名顶替的无耻骗子。
说在战场上于万军之中救下沈轻灵的人,分明是他。
得知“真相”的沈轻灵,对我只剩下滔天的恨意。
“枉我敬你如神明,视你若珍宝,原来你竟是这般心机深沉的奸人!你不是说你与魂灯同命吗?我今日便要亲手试试,是真是假!”
那一夜,她狠心剪断了灯芯。
我当即五脏俱裂,呕血不止,在床上躺了足足三月,才勉强吊回一口气。
我的冷笑,彻底激怒了眼前的沈轻灵。
她一把揪住我花白的头发,强迫我抬起头,与她对视。
“梵烛墨,你笑什么?是觉得书臣不配得到我沈家的福泽吗?还是觉得我的话可笑?”
我已无力言语,连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这沉默在她眼中,却成了最大的蔑视与挑衅。
她唤来府中的老药师,目光阴鸷得可怕。
“你既然自称是仙,想必你的血,也有些不同凡响的仙气。老药师,去,拿盆来,把他的血放干,给书臣炼一炉能固本培元、长生不老的好丹药!”
魂灯被毁后,我之所以尚未彻底消散,全凭这一身蕴含着千年灵气的仙血苦苦支撑。
血若流尽,我便真的要魂飞魄散,连轮回的机会都不会再有。
沈轻灵冷漠地立在丹炉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