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小厮在此刻慌张跑来,打断了老将军的话。
他看到我这副衰败模样时,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藏不住的轻蔑与幸灾乐祸。
“禀老爷子,小姐那边已经备好了热水,请郎君……过去伺候书臣少爷沐浴。”
将军府的下人,向来是见风使舵的。
沈轻灵对我的态度,早已让他们不再将我这个“前任”放在眼里。
这般赤裸裸的羞辱,令我无力地闭上了眼,不愿再看这世间的人心凉薄。
只听“咚”的一声巨响,是老将军的龙头杖因怒极而重重砸在青石板上,震起一片尘埃。
“孽女!真是孽女啊!”
待那小厮得意洋洋地退下,年过古稀的老将军,竟双腿一软,颤颤巍巍地就要朝我跪下。
“烛墨,是老夫教导无方,才让轻灵糊涂至此!铸下这等大错!求你看在先祖的情分上,看在我沈家曾于你有恩的份上,饶她这一次!我愿为你修庙立祠,塑你金身,日日香火供奉,只求您他日重修归来,还能庇佑我沈家门楣……”
他便要对我重重叩首。
我连忙退后一步,用尽残力扶住了他。
心中一片苦海翻腾,无边无际。
百年前,我历经八重天劫,距得道飞升仅一步之遥。
也正是那时,我已是强弩之末,仙力耗尽,眼看就要在第九重天雷下形神俱灭。
是沈家先祖,那位同样刚毅的女将军,以自身在战场上积累的无量功德为引,替我挡下了那致命一击。
为此,我立下重誓,以真身青铜灯,换沈家血脉世代风调雨顺,百年无虞。
可如今,灯毁魂散,修为尽失,我已是回天乏术。
“老将军,这百年来,我救沈轻灵于水火,不知多少次。五岁时她坠马,我以灵力护她筋骨;十二岁她染上时疫,我以本源为她驱毒;十六岁她遭人暗算,是我替她挡下致命一箭……如今,我已自身难保,沈家……往后便看你们自己的造化了。”
我以为我可以就此离去,带着这破碎的魂魄,寻一处无人山谷静待消散。
但我尚未走出沈府大门,便被几名侍卫冷漠地拦下,强行将我带回了内院。
沈轻灵正与那宁书臣在名贵的檀木软榻上依偎。
两人举止亲昵,旁若无人,仿佛我只是个碍眼的物件。
“阿灵,你让你的夫君来亲自伺候我沐浴,他心里怕是会有怨言吧?”宁书臣那双桃花眼含着水汽,手指不安分地揉捏着沈轻灵的腰肢。
沈轻灵捉住他作乱的手,在他光洁的掌心印下一吻,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
“他能伺候你,是他的福分。一个将死之人,还有什么资格有怨言。”
话音未落,她目光转向我。
当她看清我鹤发衰颜的瞬间,瞳孔骤然一缩,显然也被我的变化惊到。
宁书臣更是被我的模样吓得失声尖叫起来。
“阿灵!他……他怎么变得这般骇人!像个索命的恶鬼!”
沈轻灵一边轻拍着怀中人的后背安抚,一边用淬了毒的目光冷冷地瞪着我。
“梵烛墨!你又在装神弄鬼,是想吓唬谁?还是想博取我的同情?”
我已疲于解释,因为我知道,无论我说什么,她都不会信。
就像当初,我言明从未为难过宁书臣,她却只因他一个委屈的眼神,便能对我拳脚相加,骂我是“妒夫”。
宁书臣见她如此维护自己,眼中满是胜利者的得意。
他愈发慵懒地靠在她肩上,声音甜得发腻。
“阿灵,他这副模样,实在有损将军府的体面。不如……将那盏破灯的碎片熔了,给他铸一面铜镜,也好让他时时整理自己的仪容,免得再吓到我。”
这个提议,恶毒至极。
沈轻灵闻言,竟眼前一亮,仿佛觉得这是个绝妙的主意。
我却如坠冰窟,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声道:
“不要!沈轻灵,你不能这么做!灯虽毁,我与它仍有残存的神魂牵连,若将它投入熔炉重铸,我……我会魂飞魄散的!”
“魂飞魄散?”她怒极反笑,猛地站起身来。
那常年习武的五指再次如铁钳般扼住我的喉咙,将我提了起来。
“你这套鬼话,也就骗得了我爷爷那个老糊涂!我倒要看看,你怎么个魂飞魄散法!”
话音落下,她将我狠狠掼在地上。
我的额头重重撞在檀木桌角,温热的鲜血立时涌出,模糊了我的视线。
很快,匠人架起了熊熊的火炉。
府里的下人们用看垃圾般的眼神,将我魂灯的碎片一片片投入其中。
一瞬间,我只觉魂魄的每一丝都被无形的烈火反复灼烧、撕裂、熔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