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贺云沉没有回云锦别院。
而是留宿在梨苑。
老一辈的人常说午夜子时阴气最甚,若他一直待在梨苑寝房,说不定苏妤执念不散又回来了呢?
贺云沉敞开门窗,如木雕般坐着,看着漆黑的夜幕,还有空旷的走廊。
“苏妤,我在梨苑,等你回来找我。”
深秋的风吹灭了蜡烛,带来阵阵寒意。
贺云沉刚要起身去点燃蜡烛,却听到身后一阵窸窣声。
猛地回头,一道人影赫然立在窗边。
“苏妤!”
贺云沉一把将人攥住,再用火折子点燃了蜡烛。
摇晃的烛光照亮了漆黑的房间,也照亮了来人的脸。
“怎么是你?”
贺云沉大失所望,却又带着愠色。
“这是世子府,你一个小乞丐怎么能进来!”
他认得,这是前几日去云锦别院找自己的乞丐。
那天,便是此人告诉自己苏妤跳河了。
可他说了什么?
他说,那只是苏妤一哭二闹三寻死的把戏……
贺云沉猛地将人推开,拔出腰间的佩剑直指向对方。
身穿破烂补丁布袍的小乞丐连忙跪了下来,一脸苦相:“世子爷饶命……”
“小的只是想把世子妃的半截凤簪还回来,可您进了梨苑就不出去,我在这房梁上躲了大半天,实在是怕得要命……”
“想着蜡烛被风吹灭了,我也能摸黑偷偷走掉……”
小乞丐说到这儿,又慌忙举起手指向放在床榻上的物件。
“凤簪我已经放在了床上,世子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放小的离开吧……人有三急,我现在是又饿又尿急,憋不住了……”
贺云沉脸色铁青地收了剑,却不放人走。
他拿起床榻上的断簪,生怕用大了力道会捏碎,用轻了力道又会掉落。
“那一日,你是亲眼看到世子妃跳河的?”他问。
小乞丐被憋的难受,但又不敢不从,只能如实道来。
“小的居无定所,不被京城几个丐帮接纳,只能睡在天桥下。那天晚上刚好看到一道红衣女子在河堤边自说自话,我还想跟世子妃打声招呼,没想到她噗通一下就跳了河。”
“我不会凫水,没法下河救她,只能大喊大叫,可那天所有人都去云锦别院祝贺世子爷新婚,没人在意我的喊声……”
小乞丐说到这儿,表情带着几分忐忑,生怕自己说错话,眼前的权贵之人再次拔剑相向。
“我瞧着水里没了动静,又赶紧去云锦别院找您……但人太多,我小胳膊小腿根本挤不进去,想着人散了就能见到您。”
“可我央求门童找您,门童却说天塌下来也不能打扰世子爷春宵一刻……我只好在院门口等了三天三夜……”
声音越来越弱,最后几个字已经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但贺云沉的脸色早已青一块白一块,眸底的光比烛火还要晃动。
倘若那天晚上,他没有离开世子府,而是留在梨苑,那个女人是不是就不会做出跳河寻死之举?
又或者,他回了云锦别院,留意到了外面的动静,是否能从河底将那个女人抢救回来?
太多的如果,让贺云沉思绪一阵紊乱。
他只觉心底压着的巨石越来越大,宛若一座石山压得他五脏六腑都变了形。
一个趔趄,贺云沉差点没站稳。
“世子爷,您没事吧?”小乞丐吓得不轻,连忙上前搀扶。
贺云沉摆了摆手,嗓音有气无力:“那日,她在河堤边说了什么,你可有听清?”
小乞丐顿了一瞬,绞尽脑汁回忆。
“世子妃好像说……这是她为苏家做的最后一件事……还有个什么……圣命难为……”
他挠了挠鸡窝般的杂乱头发,满脸不解。
“小的听不太懂,难不成世子妃跳河是为他们苏家着想?”
贺云沉攥紧手心,手背上的青筋根根凸显。
小乞丐听不懂,可他听得懂——
苏妤跳河而死,是圣上逼迫所致。
那个女人……嫁人非她所愿,跳河亦非她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