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尔哈朗的大手虚抚过沙盘,视线最终停留在锦州以东,大凌河下游、沟通松山的一片平原。
在沙盘上,这里插着许许多多不同大小的日月旗;现实中,这里是密密麻麻的明军堡垒集群、依托丘陵河流构成连接松山——锦州防线的躯干。
这躯干就像豪猪一样长满了尖刺,清军但凡想要碰上一碰,就要被扎出一嘴血。过去的几十年间,明清双方隔着这条线爆发过数次大战,要么是明军依托此线朝关外全面出击、要么便是清军分散力量渗透这条线打一些大大小小的战斗。
而今,经过天聪汗强硬又不失智慧的手腕操舵、军事征服与政治经济改革的双管齐下,大清与明国的力量正在此消彼长,而不久的将来,便是决定命运的时刻。
济尔哈朗是个老成持重的统帅,对局势的变化有相当敏锐的嗅觉。他此刻细细端详着眼下的沙盘,不远处叽里呱啦议论的军官们不知何时都收小了声音,一齐看着济尔哈朗。
除非先拔除这条线的两端,否则这条线就是难以逾越的障碍,尤其是在八旗人丁稀少的情况下,强攻是最愚蠢的策略。
眼下,锦州已经陷入了东西两翼清军的重重包围,前段时间锦州守将祖大寿还敢主动出击与清军交战,入冬之后便偃旗息鼓了,而碍于天时,清军也难以强攻锦州。
下一步要做的,便是……
济尔哈朗的眼中闪过一丝精芒,手指划过锦州南面,一条虚标出来,与宁远镇相连、在塔山中继的线。
切断这里!
攻陷沿路明军军屯堡垒,让宁远彻底成为一座没有支援的孤城,趁着明军后方宁远陷于混乱之际。
济尔哈朗的目光不由得移向更南方的宁远。他狭长的眼睛眯起,揣度着那里正在发生的事情。行尸的瘟疫?
真是有趣。
一场蝴蝶扇动翅膀引发的风暴,到底会将历史推向何方呢?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与此同时,宁远城内。还是那座府衙,门口却多出许多穿戴明铠、气质剽悍的军士。他们代替了原先披棉甲的边军值班军士,巡守在各处,还不时有戎装打扮的军官在此进进出出,奔走来回。
无他,一位大人物回到了这座设于宁远的蓟辽总督府。这位大人物可了不得,有他在,原先的军政长官吴三桂与邱民仰都得居于二线,协同其处置军政要务。
吴三桂此时与邱民仰同列,站在台阶下,低着头,满脸冷汗。
“长伯,你说已经派军士驻守各处防备建奴细作散布瘟疫和破坏,没有余力往锦州遣人手输送物资粮秣咳咳那这中左千户所咳,咳咳!”
说话之人明显中气不足,却是个年莫五十来岁,略显富态之人。他一双吊梢眉,鼻翼宽厚,颧骨略高,显有憨态和蔼之象,说话也温声细语,全无压迫感。
“噗通!”
吴三桂高大的身躯直接一跪,伏在地上,带着哭腔道:“督抚大人!卑职卑职有罪,皆是卑职察访布置不利,不知道邪祟携带的瘟疫居然能传染,也不知道邪祟居然昼伏夜出,方才酿成此等大祸,连累百姓军士死伤无数,卑职卑职罪该万死!”
“起来吧,长伯。”那首座上的人叹息一声,仍然咳嗽个不止。“汝乃一镇总兵,如此作态成何体统,又如何给下面的军士们作标杆?眼下形势危急,朝廷依仗汝等将门为国效力,不可奢谈生死!”
“是卑职知道了”
“长伯你后续处理还是得当的,封锁千户所四面,严禁出入,防止瘟疫扩散,加之寒冬腊月时节瘴痢难以滋生,待其春暖花开之时自散变好了。眼下当务之急,”
他说着,细长的眼睛睁开,闪过一丝忧虑之色。
“前几日,我率领亲兵自北门松山、塔山一线视察归来,问题大得很呐。边军员额,十成大多只有六七,军官贪渎成风,士卒懈怠操演,只有军械火炮倒可堪一用,也难怪宁远一带都能被建奴渗透得跟筛子一样,居然让那所谓白甲兵横行无忌,散播瘟疫!”
说到这,他怒不可遏,先前敦厚模样竟化作雷霆愤怒,抓起旁边砚台掷向地面,顷刻间四分五裂。
吴三桂埋的头更低了,邱民仰则拱手劝道:“洪公还请勿要动怒!边军武夫素来轻佻不知大义,但多年来也是仰仗他们抵死作战,抛头颅、洒热血,方才保得边疆不至于被外虏祸害”
这人,便是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兵部尚书、太子太保,总督蓟辽等处军务兼理粮饷的洪承畴,洪彦演。他此时堪称是京师到锦州一大片辽阔疆域的实际掌舵人,自然是威权极盛。
洪承畴气的呼哧呼哧喘个不停,顷刻间又压抑下愤怒,化作之前那般敦厚模样,只是还在咳嗽。
他上前扶起眼眶发红的吴三桂,权当没看见那双想哭没哭出来的眼睛,温和道:“长伯!当下建奴已经合围锦州,凶威日盛。此番圣上遣我坐镇宁远,召集九边诸军以御外患,依托宁锦,与建奴来上一场决战。我只求毕其功于一役,仿效卫霍。将来战事,还望长伯不负圣望,亦不负我才是。”
吴三桂擦擦眼睛,俯身长拜道:“敢不效死!”
洪承畴回身,又咳了两声,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问道:“长伯,我忽然想到一事”
吴三桂一愣,不明所以道:“还请洪公示下?”
“建奴既使用投放疫病这等鬼蜮伎俩,祸害我大明百姓,我们可否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洪承畴捋着胡须问道。
邱民仰与吴三桂对视一眼,均是面露骇然。
洪承畴眼中狠厉之色一闪,道:“那疫病既然能一夜之间将一座千户所数千口百姓化作邪祟,想必是极其厉害的若我们设法将病患投放至建州属地,令其传播,敌酋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