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州。
这座横亘于东亚两个最大军事霸权、明帝国与清帝国角力最前线的军事要塞、堪称山海关外京(参领)汇报军政情况。
“报固山额真,本月义州周遭屯垦情况……冬小麦长势……”
“报固山额真,今日工匠营新锻造刀剑若干口……制造火铳若干挺……修复甲胄若干具……”
济尔哈朗听着汇报、看着统计,不时询问着几个问题,又召集僚属汉臣参军修改敲定行程,端的是事无巨细,皆要一一过问。
这时,忽然帐外有巴牙喇兵进来汇报。穿着白色棉甲的军士端着一个木匣子走进军帐,来到济尔哈朗面前,随后双手伸出,低颌垂眉。
济尔哈朗皱眉,没有伸手接过,却看向周围的汉臣幕僚。
在座的一个甲喇章京会意,站起身,叫那些幕僚出帐回避,随后自己接过木匣,呈递给济尔哈朗。
济尔哈朗这才接过木匣。他将木匣放在腿上,细细检查起上面的火漆封印,确保没被人动过,然后才将其打开,从中取出一封写满密密麻麻文字的信件,一目十行地起来。
随着进度的推进,他的眉毛挑起,阔脸上泛起相当惊讶的神色。
甲喇章京们自然注意到了这一点,有与济尔哈朗亲近地站起来,好奇道:“ejen(满语,音译额真,即‘主子’的意思),究竟发生什么了?”
济尔哈朗不答,只是一味读着那封信件。半炷香后,他才放下信件,手扶额头,似是太阳穴突突直跳。好半晌,济尔哈朗才缓过来,神色复杂道:“眼下有一件好事一件坏事。”
不等家奴们凑趣,他紧接着道:“好事是,俺们之前派出的那一队巴牙喇勇士算是成功了,现在明国宁远一带确实秩序混乱,粮道转运、行政管理皆是半瘫痪状态。”
有人惊讶道:“一队用了生死草的巴牙喇竟威力如此惊人,这岂非大大的好事,那额真为何还愁眉不展呢?”
济尔哈朗面色古怪,道:“并非生死草本身的原因……不对,是也不是。俺记得服用了生死草之人,只是会死后化作力大无穷不知疼痛疲倦的yabure
buche(满语,意为行走的尸体),但是……”
他把手中信纸递给了座下诸人传阅,接着道:“信中所述,这生死草的功效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俺们所不知道的变化,竟然被明人称作‘瘟疫’,能经由yabure
buche的撕咬、抓挠传播,将生人一并转化为同类。”
诸军官顿时跟炸了窝似的,议论纷纷。
满洲八旗内部俱是人身依附关系,私底下,他济尔哈朗便是这群甲喇章京以上军官的‘大家长’,所以倒也没有必要特别注重规矩。
济尔哈朗手指不停敲着扶手,在心中盘算着利害。消息来源是绝对可靠的,事实上情报工作也不可能只偏听一家之言,是必须以多方消息印证的。济尔哈朗心知肚明,确保了这封信的可信度。
如果一队十数人的巴牙喇勇士就能令明军防线糜烂至斯,那么……更大的投入也并非不可考虑。巴牙喇护军固然是精锐中的精锐,但为帅臣之人,要考虑的并非一兵一卒之得失,而是全盘局势。
眼下自己率领大军围城锦州,每日消耗便需大清倾举国之力供应。虽然目前尚能维持,身后也有经营许久的义州屯田大军作为中转和产出,能减少许多压力,但硬拼国力终非良计,能尽快解决便当尽快解决才是。
行尸糜烂了明国的宁远一带,导致其无力支援松锦,这无异于天赐良机,若能与左翼多铎所部联动,彻底拔除锦州与宁远联系的若干枢纽,形成完全包围态势……不行,那还是要许久。以锦州要塞的储备和坚固,就算完全切断其与外部的联系,那也会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僵持。
“彰库善!”
济尔哈朗点了一个甲喇章京的名字。
那甲喇章京站起来,抚胸颔首道:“额真,俺在。”
“如果俺没记错的话,你部兵马先前围城时并未与祖大寿麾下交手过吧?”济尔哈朗问道。
“是,俺部众兵马粮饷充足,养精蓄锐已久,个个儿郎都嗷嗷叫着想要建功立业呢!”彰库善闻言大喜,还以为济尔哈朗要给他什么建功的机会。
会是什么呢,剿灭明军在锦州外围据点?还是南下大凌河,抄掠打草谷?
济尔哈朗没回答他,只是从座位上站起来,一路走到帐门边上,拉开厚重毛毡。一阵冷风呼呼灌进来,迎面冲到济尔哈朗面上,饶是济尔哈朗的定力也被冻得一哆嗦。
帐外着白甲的卫兵本来揣手站着,见固山额真探头出来,立即站正,扶胸致意。济尔哈朗没理他们,合上帐门,又踱步到大帐正中央的沙盘上。
这沙盘做得极其拟真,山川河流俱有,最显眼的一方大城上插着一枚日月旗,上书“锦州”,周围一圈星罗棋布的蓝色小旗,则象征济尔哈朗统率的部众据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