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他说话的和环着他肩膀的两个人,徐途还都认识,一个戚家的,叫戚景,一个闵家的,叫闵舒行。在他们那个圈子里,都不算小人物了。
他们聊的实在开心,徐途走过时,正听着揽着他的邵斯炀笑说,“你说的,晚上你别跑。”
看江尹一跟他们亲近的那副样子,关系一定不会差。
徐途从他面前走过时,目光在江尹一身上落了一下。江尹一若有所觉,看了他一眼。两人都没有打招呼。
306
“你爸上个月在澳洲给你置办了一套房产,环境还不错,你过去读书可以就住在那里。”
正在喝鲜炖鱼胶的闵舒行闻言一顿。
“离学校有点距离,但其他的都很方便——去了再买辆车。”女人还在絮絮说着他出国后的安排,闵舒行已经冷着脸,将汤匙丢进碗里起身离开了。
“哎呀,你多喝几口。”看他理也不理的自己的上楼,女人看着碗里剩的大半碗跟保温盒里没动的,叹气,“我这还费劲吧啦炖了半天呢。”
上了楼的闵舒行烦闷的一屁股坐在了转椅上——从家里上次跟他提留学开始,这个话题就越来越的频繁了。
虽然他早知道家里有留学的安排,但就是……很烦。他之前没这么抗拒留学的。
……
权律捏着块雕成貔貅的细长把件在桌子上转动,正在他百无聊赖之际,忽然间,像是觉察到了什么,歪了下头。
今晚姗姗来迟的江尹一,正好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就你们?”江尹一进来,就看到了权律跟邵斯炀两个人。
权律扬了下下巴,“戚景跟闵舒行一来就躲房间里去了,不知道干嘛,反正搞得神神秘秘的。”
坐在沙发上的邵斯炀,看到江尹一来,收了手机就过来了。他凑到江尹一跟前,“你不是说今天有点事,会晚点过来吗?”
江尹一淡淡的说,“没事了。”本来他现在该跟徐途他们打麻将的,只蒋旭他们有老婆有女儿,牌局还没组起来就散了。他回去换了套衣服,直接就过来了。
见插不进去嘴,权律咚咚咚的去敲隔间的门,“你俩还没聊完?人都来了。”
房间里站在窗前的闵舒行跟戚景神情同时一顿,还是戚景开口,说马上出来,把权律打发了。
他俩在房间里也没聊什么,就聊家里让的留学。戚景还好,家里不怎么催,拖延个一两年不是问题,闵舒行就没那么多时间了。
他最多最多还有半年。
如果再搞不上江尹一,等他回国,又是猴年马月的事了。
他是真有点急了。
在开门出去之前,闵舒行对前面的戚景说了一声,“我说的,你考虑一下。”
拉着门把的戚景‘嗯’了一声,随即走了出去。
……
手指在方向盘上轻敲。
坐在车上的徐途,看着面前沉浸在黑暗里的建筑,有点不太想下车——那就是他家。寸土寸金地界,独楼独栋的别墅。整块地,就建了八栋别墅,够奢侈,也够冷清。
这种有点寂寥的感觉,是随着他年纪增长,慢慢消失的玩心,随着身边的朋友一个个组建家庭,空置下来的人际关系的三十几岁的现在才感受到的。
随便吧,找点人,打发一下这无聊的夜晚。
打了两通电话就约到人的徐途转动方向盘,从家门口驶离。因为不喜欢等人,他车开的挺慢,所以等他到了经常出去的会所时,接了他电话的人都已经到了。在他停车时,这些认出他车牌的人就笑嘻嘻的凑过来跟他打招呼,一口一个哥的问他今晚想玩什么。
“就出来放松一下。”徐途从车上下来,连车门都不用自己动手关。
“放松好啊,今晚一定让哥好好放松。”
徐途连笑都懒,但身边都是笑脸,在他们的簇拥下,跟着他们进了会所——这群人的殷勤很好理解,徐途在圈子里地位不低,他们迟早有求于他。当然要哄着他,捧着他了。
因为蒋旭那个傻逼要接女儿放学,散了牌局才出来跟这群人玩的徐途,跟他们进包房玩了一会就有点受不了了,各色虚伪的恭维与夸张的谄笑,弄的本来兴致就不高的徐途,渐渐连嘴巴都不想张了。
“哥,我记得你跟蒋家关系很好吧?你看能不能帮我搭个线。”
这哪是出来玩,这不是应酬吗?
靠坐在沙发上的徐途,有点受不了这种意图太明显的簇拥了,他将杯子放下,随即起身,“我去趟洗手间。”
出了包房后,徐途在门口站了一会,直接准备走了。只等他绕过回廊,正看到一行人,从另一个包房里出来。
几张面孔都挺脸熟的。
这地方不差,又是会员制,来玩的很多都是圈子里的熟人。
看他们在门口站定,停下来说笑,径直走过去的徐途稍稍向旁边避让了一下。
倒不是怕他们。
他认出来的几个熟脸,家世不凡归不凡,真没哪个到让他避让的地步。
眼看走到近旁,正脸对着他,正在和人笑的少年,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徐途认得他,权家的,叫权律。随着徐途走近,他旁边那个不笑,戴着眼镜的,也轻飘飘向他投来一瞥。戚家的,戚景。上回他爷爷过寿,徐途还去过呢。
戚景像是对他有点印象,并没有跟权律那种马上错开目光,反而仍旧拢着眉,直直的看他走过来。
背对着他,被身旁人肩膀的青年,察觉到了戚景的目光,侧头望了一眼。
徐途正好从他身旁走过去。
“你说的,你晚上别跑。”说笑的少年里,有一人兴致昂扬的开口。
走过去的徐途,顿住了脚步。他刚刚擦肩而过的那个人是——
徐途回过头,灯光下,刚刚与他擦肩而过的人,还真的是江尹一。只他穿的不是平常那套——从进机关单位后,江尹一穿的最多的就是圆领长袖的白t搭平驳领的黑西装外套,约他出来打牌,他基本都是下班就过来,穿那一身,没怎么换过。换也是换同款。
但今晚他穿的就张扬很多。缎拼的粗花呢夹克,脖子上还带了条极细的链子,头发拨的有点散,被身旁的人牢牢抱住肩膀。
换掉了那套抬年龄的打扮后,穿着这一身的江尹一,看起来年纪跟身旁戚景几个相差无几。估计是嫌身边的人巴他太紧,他耸了下肩膀,将对方的手臂顶开的同时,戏谑说了句,“你干脆挂我身上算了。”
“哎呀,让我靠一下。我刚从游泳馆出来,浑身都累。”刚被顶开的手,又缠了上去。这一回还变本加厉,拉的江尹一还为他弯了下颈。
徐途看着江尹一粲然笑了一下,像是拿他没办法似的。这样子,实在不符合跟他们玩时,徐途对他那种沉稳安静的印象。
很青春,像枚刚结出来的,连着花的果实。
307
回过脸的江尹一看到了徐途,他神色如常,脸上的笑意都没退几分,“过来玩?”
没想到江尹一会跟自己打招呼的徐途“嗯”了一声。
挂在他身上的男孩,也跟着他看了过来。
很漂亮的男孩子,与江尹一几乎是肩碰着肩,他上下打量了一遍徐途,像是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嘴,“你朋友啊?”
“嗯。”
男孩拉长音调的‘啊’了一声,同时点了点头,同时转脸向江尹一,笑的愈发灿烂,“叫他跟我们一起去玩呗。”
徐途跟他们差着辈呢,哪能跟他们一块玩儿啊。只那男孩将脸转过去前,对着他,眼底流露出的那点凛意,令他起了点兴致——敌视他?
江尹一知道徐途性格,没想着邀他,但邵斯炀开了这个口,他也还是问了句,“我们转场去酒吧,一起?”
徐途还在琢磨那男孩的敌意是什么原因,听到江尹一的邀请,心思一转,竟然答应了,“一起吧。”
……
构架为太空舱样式的场地,红蓝撞色的灯光飞快变幻,有如一场炫目的灯光秀表演。穿着一致,长相也极为相似的女dj,一左一右的扭动着身体,一致的动作,让她们站在台前,有如镜像一般吸睛。
已经很久没有来过这种地方玩的徐途,坐在卡座里,手按着眉骨的位置——他的头被强劲的音乐与乱七八糟的呼声震的有点闷痛。
坐在对面的邵斯炀,在江尹一顺势接了他递过去的酒,喝了一口时,瞥向徐途。
这已经是他暗里看过来的不知道第几眼了。
徐途只当不知道——他压根儿没把邵斯炀放眼里。在这坐了半个小时,他差不多也看清楚那一开始的敌意是怎么回事。是喜欢江尹一,跟他较劲儿呢。
那闵舒行也不太不对味儿,坐在江尹一旁边,邵斯炀跟江尹一说话时,他能插话时就插话,插不进去时,不光人沉默,脸色也会垮下来。
就像现在,江尹一喝了邵斯炀的酒,他嘴唇抽动一下,突然就沉默下来,别过头去看台上的光影。
该玩的,该看的,早在年轻时都玩过,见识过的徐途,看穿这一层,并不难。但他并不打算点破。他就看着坐在两人中间的江尹一,不时被拂一下颈,摩一下腮。
江尹一不像毫不知情,因为邵斯炀有时候太亲密的摸他的时候,他也会躲。在红蓝灯光下,被邵斯炀手指拨划喉结这种敏感的地方的时候,他会仰一下颈的避开。
但就只是避开。
他好像无所谓,但又卡着一个不能逾越的度。那张在氤氲的红蓝光雾中,比在常光下,削弱了几分凌厉,却增加了不止一分两分的俊美感的浓颜,非常的容易让人心动。
怪不得邵斯炀他们喜欢他。
估计是开始嫌他碍眼的邵斯炀,正大光明盯着他看了一会后,拉近江尹一,盯着他对江尹一耳语了几句,江尹一随即看了过来。
“看你一直兴致不高,不太喜欢在这玩?”
徐途还没开口,邵斯炀先说了,“估计嫌吵吧。”他脸上还是很灿烂的笑,“叔叔不好意思啊,我们平常都来这儿玩,没考虑到你——现在太晚了,也不好转场,要不我送你回去睡觉?”
嚯,这是嫌他老呢。都不惜的阴阳,直接摆在台面上了。
江尹一也没想到邵斯炀会叫叔,徐途看着挺年轻。叫叔,真的不大合适。
徐途没反驳,顺着说,“我平常这个时候,确实都睡了。跟不上你们的精力。”他起身,“你们慢慢玩。”这话说的多扯,他十几二十岁的时候,跟在小屈身边,玩的比他们花样多多了。现在虽然玩的没那么疯了,但真没到安分的程度。他只是嫌这吵。要不是江尹一,他在这压根坐不了这么久。
“那麻烦你了,我住在白金湾那边。”徐途笑盈盈的看着邵斯炀,“我之前喝了酒,开车的话,怕查酒驾。”
“……”没想到他真让自己送,邵斯炀扯了一下嘴唇。
徐途弯下腰,拿起酒杯,碰了一下江尹一跟闵舒行面前的酒杯,喝了今晚唯一一口后,破有深意的说道,“你们玩,今晚我就先走了。”
邵斯炀脸都臭了,却没办法,咬着牙起身,“那我送他回去。”
江尹一点了下头。
……
跟着戚景进到卫生间的闵舒行脸色很不好看,盯着被戚景要走,现在又被他抛进垃圾桶里的喷剂,愠怒道,“你不想做,你也别拦我!”说完,他又推了戚景一把。
被他推的后退几步的戚景,脸色也没比他好看多少。
他知道今晚太急了点,但邵斯炀不在,权律又好打发的很,他心里一动,鬼使神差就把准备的喷剂拿了出来——他跟江尹一说,这是口腔喷雾,很好闻。江尹一本来都把嘴张开了,是戚景一句这东西上瘾,把他拦下了。
真他妈混蛋!
“我不想用药。”戚景说。
闵舒行都被他气笑了,“不用药,就是再来一年,他会跟我们做吗?不会吧?他不是不知道我们想要什么。他只是装。”今晚没有任何准备,但就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况且,我还没有一年,我只有四个月了——等我回国,你说他会不会记得我?现在还有邵斯炀那个死家伙。”他有点不死心,还回头望了一眼外面的江尹一,“我要是操了他,他起码不会忘了我。”他实在一根筋,一旦有了主意,哪怕是错的,也非要走到底不可。
308
一只皮毛丰盈的布偶猫跳上了床,刚刚睡醒,正在揉着惺忪睡眼的女孩,坐起身将它抱进了怀里。
已经下午两点了,她平常也都是睡到这个时候。
起床喂了猫,做了下基础护肤后,她躺回床上,将昨晚睡觉之间丢在床头充电的手机拔了下来。
“有空吗?”
手机刚开屏,这条消息就猛不丁的刺进她的双眼。她怔了一下,才点进去看,密密麻麻都是她单向发出消息的聊天框里,这条一个小时前回来的消息格外刺眼。
“有空,怎么了?”对这个通过江尹一才加上的富二代,在她后来发了多条消息都没有得到回复后,她本来想一删了之的。但对方朋友圈偶尔晒出的豪奢生活的一角,又让她分外向往。
“想找你出来玩。”几乎秒回的消息,“方便的话,我来接你。”
……
“她马上下来。”单手扶着方向盘的戚景,将手机按灭后收回口袋。
坐在副驾驶座的闵舒行没吭声。
两人商量了一番,最终选了个折中的法子——只要像第一次那样,让江尹一不知道是他们做的就行。正巧,戚景之前加了江尹一圈子里的一个朋友。
从大厦正门走出来,穿着米色针织V领绑带开衫,披散着一头红棕色卷发的女孩,一眼就看到了那辆停在路边醒目的SF90,她加快步伐,匆匆走了过来。
坐在驾驶座的戚景向她扬了扬下巴,“上车。”
拉开车门坐上车后,女孩才发现,副驾驶座上还坐了一个人。
“我们去哪玩儿?”有点尴尬,但她还是问出了口。
“带你买只包吧。”戚景对她其实没什么印象,只记得挺虚荣。
“怎么突然要给我买包啊?”女孩小心翼翼。
“送女孩礼物,不挺正常的吗。”因为从来不是站在讨好的一方,戚景口气随意的很。
女孩却一下紧张起来,做了美甲的手,绞紧了衣角。
戚景带她去专柜里买了包,店里专门闭了店,把平常需要配货才能拿出来的新款,经典款摆了一桌给她挑选。也是价格太过昂贵,女孩挑的时候有些不自然。
戚景并不会管女孩的小心思,在她提着两只包比对的时候,他随口说了句,“喜欢的话就都买了。”
闵舒行跟个陪客似的,坐在沙发上,戚景说这句话,他头也没抬一下。直到戚景刷卡结账,签了五十几万的收据,他才起身,默不作声的跟着两人往外走。
礼物送了,戚景回车上时,就直奔了主题。他问女孩跟江尹一近期还有联络没有,得到确切的答复后,他开口让女孩帮他个忙,在女孩问出什么忙的时候,他把一盒烟,递给了对方。
“这盒烟,你再见到江尹一的时候就给他。”
“他接了,你就给我发定位。”戴鑫之前玩的就是这招,只不过他那烟是特制,闵舒行搞到的这个,起效要慢一点。这样正好,事后江尹一也想不到是抽了朋友烟的缘故。
只要他跟闵舒行不出现,做了,江尹一也不会怀疑到他们身上。
刚刚收到包,还十分忐忑欣喜的女孩,心底此刻只剩错愕。她当然不会天真到觉得这就是普通的烟。
戚景也看出了她的迟疑。不等他开口,坐在副驾驶的闵舒行就回过头去,“我们跟他关系很好,你知道的。我们怎么说都不会害他,这点你可以放心——包呢,就当是今天给你的见面礼。”
两个少年,长的都是一副上上的皮相,看着的确不像是能坏到哪儿去的人。
……
警察局里,穿着印花拼接卫衣的高嘉宇,靠坐在椅子上。
昨晚打架太凶,被人报警叫来了警察。一早他就被带到这儿来了。
跟他一起来的,早就带进去做笔录,因为查看了他的身份,发现他是未成年,所以警察只简单问询了几句就把他丢在这了。
接到警察局电话的夏挚过来了,花了点钱,把他领走。坐在警察局个把小时都没开过口的高嘉宇,上了车后,就开口跟夏挚道谢,“谢谢夏哥。”
“要是还有下次,我不一定有空过来。今天还好场子里没事。”夏挚的意思是,你小子以后给我老实点。
高嘉宇虽然在笑,却没回答,从车上翻了个面包出来开始干嚼。
夏挚知道他一早就被带过来,肯定没吃早饭,丢了个在过来的路上买的还温热的生煎给他。高嘉宇说了声谢谢,就不客气的吃了起来。
他卫衣上的血点,夏挚看到了。他不知道怎么说——从工作上来说,高嘉宇绝对算得上尽职尽责。但因为太尽职尽责的,有时候,把握不到这个度。
这就很危险。
他有时候都怕高嘉宇哪天失手,把人给打死了。
得让江尹一管管了。除了江尹一,也不知道谁能管他。
开车带高嘉宇回去了的夏挚,没想到江尹一今天竟然过来了。他趴在吧台上睡觉。因为是下午,还没到营业的时候,就几个服务员,站在吧台里擦拭今晚要用的酒杯和调酒工具。
“平常人都见不到,睡觉倒是跑回来了。”夏挚也不是怪他这个老板不负责,就只是说了句。高嘉宇却马上开口维护起了江尹一,“哥在外面很累的,让他睡吧。”
夏挚看着他走过去,抬了抬手,让擦杯子的几个人出来,然后又去里面的柜子,拿了条毯子,动作很轻很轻的给江尹一盖上。
309
他想睡醒起身时发现身上好像什么东西在往下滑的江尹一,下意识的伸手拽了一下。
是条毯子。
在他微怔时,注意到他醒了的夏挚,走到他身旁坐了下来,“醒了?”
“嗯。”江尹一把毯子放到吧台上,挤按了一下眉心。想开辟在机关里的人脉,应酬是必不可少的一环。他对这点早有准备,但打着官腔的这个局,那个局在酒桌上的难缠程度,还是超出了他的预料。
因为年轻,因为对酒桌文化不太熟悉,昨晚他差点被灌吐了。可即便他喝成这样,昨晚的结果也没有达到他的预期。
“昨晚玩的够嗨啊,喝了不少吧。”闻到他身上酒气的夏挚打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