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喝了不少，甚至休息了一晚都没缓过来。

    “有点事要小高去处理，他前脚刚走，你后脚就醒了——之前他可是一直守在你旁边。”看着江尹一管人要了杯冰水慢慢嘬饮，夏挚道。

    江尹一波澜不惊，跟着他的话，随口问了句，“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不过小高那小子年纪小，脾气上免不了有点冲。你抽空还是管管。”

    江尹一点了下头，“有空我会找他聊聊的。”说完他就起身，“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夏挚也习惯他这段时间来去匆匆了，并没有阻拦。

    ……

    朱红色的墙壁上，画着雪白的宫阙，头顶雪白的枝干状的吊灯，有如从画中宫阙里延伸出的一截寒梅。

    桌前坐的都是约摸五六十岁的男人，从穿着谈吐，很明显能看得出事业有成。被带来参加这场酒局的江尹一，因为年轻的面孔，有些格格不入。

    “我出去接个电话，慢用。”在江尹一起身说出这句话后，桌前一直没看他的男人们，才轻飘飘的投来一瞥。

    在江尹一离开的下一秒，饭桌上就传来了关于他的议论——

    “谁家的少爷啊，董平，你把他带过来。”

    董平，就是徐途口中的董局道，“我也不清楚，是徐途托我多照顾照顾。”

    “徐途？哦——他呀。”

    已经走出包间的江尹一去结了账。这几天，他通过董局认识了些人，这些人里，最有分量的当属今天在座的‘张局’，虽然都是局长，但局长间的级别相差很大，从董局对他用敬词，和他碰杯时，故意将自己的杯子放矮就可以看的出来。

    江尹一想跟他拉近些关系，这对他组建人脉有极大裨益。但达到这个级别，想认识他，想巴结他的人多了去了，对在酒局上示好的江尹一，态度始终是不咸不淡。

    关系嘛，要么有能互换的资源，要么就只能拿钱慢慢砸出来。

    “尹一？！”一道怔愕的声音，从结完账，准备返回包间的江尹一的身旁传来。江尹一抬起头，就看到挎着包，正从另一个包间里推门出来的女孩，

    “你怎么在这啊？”

    认出她的江尹一神色柔和了一些，“我跟上司出来应酬。你呢？”

    “陪人吃饭。”

    听着女孩的话，江尹一点了点头——漂亮是一种稀缺的资源，挺多有钱的男人，都喜欢在谈事情的饭局上约几个漂亮的女孩做点缀。

    “你现在不玩夜场了吗？找了你好几天了。”也是看到了江尹一正经的穿着，在几个他之前常去的夜场都没找到他的女孩问道。

    “找我？”

    女孩顿了一下，马上找补，“找你玩儿嘛。你现在是工作了？”

    “嗯。”江尹一现在没有太多时间和她聊，

    “我先过去了。有时间再聊。”

    和他摆了摆手，看着他进入前面包间里的女孩，忽然间想到了什么，提着包的手略略收紧了一些，神情也一下子紧绷起来。

    要按他们说的那么做吗？

    310

    “领导，账已经结了。”

    听着身旁下属的耳语，整场饭局下来，都没怎么正眼看过江尹一这个小辈的张局，边用热毛巾擦着手，边向他投去一瞥。

    江尹一正在代董平敬酒，敬到张局面前时，对方拍了拍他的肩膀，笑说了句，“董平提携你，真是有眼光，不错，年轻有为，年轻有为啊。”

    “董叔是看我年轻，给我个机会，不然我哪够格上今天的桌。”江尹一早入社会，也算通晓人情世故了，将自己的姿态放的极低。

    只在官场上浸淫半辈子的男人，就没有几个是善茬的，随口说了句‘太谦逊了’，就没有再说别的了。

    江尹一知道，不是凭徐途为他开路，他那点学历，家世，连机关都进不去，更别说和这些人同坐一桌了。但徐途的面子，又没大到让这些人愿意为自己提供什么助力。都是群不见兔子不撒鹰的。

    “现在几点了？”有人侧头问了句。

    马上有人会意，拿出手机搭腔，

    “八点五十四。”

    “不早了。”另一个也是看眼色，“今天就到这吧。”

    江尹一起身，将他们送走，等到人都离开后，去洗手间里用冷水洗了把脸。

    他真不喜欢跟这些人打交道，但也只有结识这些人，获得人脉和倚靠，才不至再被人那么侮辱玩弄，才能再回去——让他们过的不那么舒心。

    冷水沿着鬓角滑落下来，低着头的江尹一拧上了水龙头。

    洗完脸清醒多了。

    在他直起身准备离开时，站在门口的女孩，叫他讶然了一下，“你还没走？”

    “我们饭局结束的早，想着等等看你什么时候出来。”因为是拿钱陪吃饭，女孩今晚画的妆格外动人，“还挺快。”

    江尹一侧过头笑了一下，跟年龄相仿的人打交道，要比跟那些在官场上混的精明的老男人要来的轻松一些。要不是之前被傅乘光那些人逼的走投无路的记忆太深刻，他也没这么大的决心在上海做这一连串的事。

    他还是喜欢自由的。

    “你去哪？我给你当司机。”江尹一说，“不能让你白等这么久。”

    “我姐妹开车来接我，马上到了。我们去大厅坐了聊两句？我真有段时间没见你了。”眼前的江尹一，跟以前混夜场的时候有些大相径庭。他这一身穿的太正经。只不过刚刚洗脸时，怕水弄湿前襟，他解了两颗扣子，把衣襟敞开了一些。

    衣服一乱，他那种桀骜的味儿就透出来了。

    江尹一没有拒绝她，“走吧。”

    ……

    光可鉴影的瓷砖，在顶上璀璨的灯光映衬下，愈发奢华流光。

    江尹一坐在大堂的红丝绒沙发上，因为刚刚在酒局上正襟危坐久了，他坐姿难免有些散漫。

    坐在旁边的女孩道，“最近一直都看不到你，给你发消息也不回。”

    “消息太多了，工作有点忙就回不过来。”江尹一说的是实话。

    女孩从包里的烟盒里捻了根烟出来，烟头向下的捏在手里，迟迟没有递给江尹一，

    “之前那些跟你玩的那几个富二代呢？你跟他们没来往了？”

    江尹一知道她说的是戚景他们，“来往啊，节假日还会一起出去玩。”

    听江尹一的意思，知道他们现在关系确实还不错的女孩放心了，她把烟递给江尹一，“来一根？”虽然不知道他们的目的，但作为朋友，应该也不会对江尹一怎么样。

    玩夜场的都没有几个不抽烟的，

    江尹一自然而然的就接了下来。

    女孩看着他接了烟后，在手指间转了两圈。

    “你姐妹还没过来？”江尹一穿的衣服很合身，但因为他坐姿的缘故，裤子显得十分紧绷，皮鞋往上，露出一截被棕色袜子包裹的一段小腿。

    女孩装模作样的看了眼手机，“可能堵车了吧。”

    上海确实挺堵的。江尹一拿出火机，点了烟头。

    女孩看着他叼到嘴里，吸了一口，目光移动到脚下的瓷砖上。

    “晚上别玩太晚。”

    蓦地听到江尹一的提醒，偷偷拿靠在身侧的手机给戚景发消息的女孩按灭手机，抬起了头。

    “女孩子还是注意点安全。”

    比两人在夜场相遇时，江尹一的锋芒，无疑内敛了许多，这么垂睫看着她，甚至比夜场灯光渲染下的还要温柔——可能有些是温柔，但也有些是应酬后的疲惫。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提着包起身，“她说到了，我先走了。”

    江尹一仍坐在沙发上，目送着她站起来，点了点头。

    暗红色的沙发与他黑色的西装相衬，有种色彩冲突造就的欲感。

    他们还是朋友，应该不会为难他吧？

    或许只是朋友间的恶作剧。

    311

    “张局对你印象不错。”

    “他弟弟的儿媳，据说在武汉文旅局工作。一直想进文化研究院。”

    支在扶手上的手，撑扶着额头。江尹一逐字看着从董平发来的消息中甄选出的这两条关键信息。他当然明白对方的意思——今晚他能来这个量级的饭局，可不是董平器重他，帮他铺路，而是他拿钱帮董平砸成了一件事才换取了这个跻身进来的机会。现在又是另一道试探。

    这种官场上的男人，好像只有看到足够的利益才会被驱动一样。

    按灭手机，江尹一伸出手臂，准备将夹在两指间已经在烟蒂处熄灭多时的烟掸在烟灰缸中起身离去，只忽然间一股目眩感袭来，手中冷却的烟头掉到了桌面上。

    怎么回事？

    感到不对劲的江尹一想要起身，刚刚站起，不等走出一步，整个人像患了软骨症一般，又整个跌回了沙发上。

    眼前纱似的重影层层叠叠，江尹一看到面前好像有人向他走了过来。

    ……

    胡桃木色的圆拱门，将极大的平层空间，切割成两重。几盏射灯，自圆拱门上方照射下来，显出地上黑色地毯的人字纹之外，也照出了沙发靠背上金棕色。

    很有一段时间没来过这里的徐途，看着熟悉的场景，一时间还有些恍惚。但坐在对面，一改从前张狂模样，平静如一井静水的小屈，又叫他从之前那些个醉生梦死的日夜中清醒了过来。

    他们已经好久没有这么单独约见过了。

    “我还以为，你这回跟冉妮能成事呢。”将携带来的档案袋放在桌子上的徐途唏嘘。他不仅是小屈年轻时的狐朋狗友，也算的上是能帮他办事的狗头军师。小屈今晚约他出来，也和以前一样，是托他帮忙破除掉一桩长辈看好的婚事。

    小屈伸手将档案袋够了过来，“成不了。就别耽误人家了。”

    打开档案袋，小屈伸手拿出内里东西后，一沓照片，滑散在桌面上。

    滑散开的照片里，有好几张背景与此刻的包间一致。就在小屈坐的沙发上，十几个年轻的女孩穿着包臀的红色皮衣，或站或坐的依偎在一个人身旁。因为照片很清晰，看轻易的看出那个人就是小屈。只不过要比现在年轻一些。

    他握着骰盅，抬起眼，嘴巴往外喷着烟雾，嘴唇上翘，一双眼睛也被拍照的摄像机的光映成了金色，这让他的笑有一种极危险的感觉。

    但现在垂眼看着从档案袋里抽出的其他东西的小屈已经不是这样了。他坐在光线下，视线微妙的有些倾斜向下，他特别适合这种金棕色的暗色调，五官在光影中浮凸，贵气如金雕铜塑。

    “你不再考虑一下？”徐途开口。他见过冉妮，不考虑感情因素，冉妮算个很好的结婚对象了。

    小屈将东西装回了档案袋里，说，“找个机会给她吧。”

    徐途明白他的意思了，“知道了。”他不是第一次这么帮小屈了。

    小屈家世能力摆在这，只要他没结婚，外人就不会消停，作为陪着他度过整个荒唐年月的徐途，每当他有被人人看好的婚姻对象时，他就要受小屈所托，像翻陈芝麻烂谷子一样，把他那些荒唐的陈年旧事翻出来抖一抖。

    听闻跟亲眼所见是另一回事，没有哪个千金不介怀。

    一方推拒，婚事尚且还有可能，两方都没意愿，自然就黄了。

    “晚上去喝一杯？”收起东西的徐途提议。

    小屈想了一下，没有拒绝。

    两人离开包间，下达停车场，坐进车里时，嫌两个人太冷清的徐途，给蒋旭打去了电话。蒋旭说在给女儿读睡前读物，女儿还没睡着，拉着他的手不撒开。徐途懒得跟他墨迹，直接把电话挂断了。

    翻通讯录，打算叫其他好友时，徐途冷不丁看到了前段时间才被他存了号码的江尹一。

    他想了一下，按了呼叫键。

    ……

    视线已经极其模糊的江尹一，费力的从通讯录里翻到了最前列的夏挚。他正要给夏挚拨去了电话，手机上突然弹出了一个来电。

    手已经有点抓不住手机了。

    根本看不清是谁，江尹一用仅剩的力量右滑接通。

    手机里似乎传来了说话的声音，江尹一却听不清。一层一层的纱，在向他的五感蒙覆而来。

    手机脱手砸在了地上。

    “先生？先生你没事吧？！”在刚才看出他不对劲走过来的门童，连忙上前扶住他的肩膀蹲在了他的面前。

    ……

    一直没听到江尹一说话声音的徐途，在半分钟的沉默之后，听到了手机那头传来的陌生的声音——

    “您好，您是机主的朋友是吗？”

    “他在我们会所的大堂醉倒了。”

    醉倒了？

    还在忖度出了什么事的徐途哑然。

    “需要我们这边联系医院处理吗？”

    “地址发我，我来接他。”接收到对方用江尹一的手机发来的定位的徐途，扭头向身旁的小屈说，“先去接个小朋友。”

    312

    江尹一躺靠在大堂左侧的沙发上，即使他横着的手臂挡住了脸，走进来的徐途，仍然一眼就认出了他。

    “喝了多少这是。”

    走到江尹一面前俯视他的徐途，伸长手，用手背拍了拍江尹一的脸。没有得到任何反应后，他收手的同时，轻轻笑了一声。

    “我去开房，把他安顿一下。”小屈就在后面，徐途可不敢差遣他，自己收起江尹一的手机，要再去拉他手臂，把他从沙发上拽起来时，小屈淡淡说了句，“不是喝多了。”

    徐途回过头，就看到小屈垂着眼，在捻着半截烟头。

    ……

    江尹一可不轻，毕竟个头摆在这，徐途将他绕搭在自己颈项的手臂放开的时候，还重重的吐了口气。

    被他放下的江尹一，仰摔在沙发上。从敞开的衬衣领口露出的那一截脖颈上，喉结随着他的呼吸颤抖。

    烟头没捡进来。

    但徐途知道，小屈说烟有问题，那就百分之一百有问题。毋须核验，因为没人比小屈更懂这上面的门道了。

    “哪哪儿都能看到他上人家的套。”

    在沙发上坐下的徐途回头看了眼江尹一，扯松了领口。

    小屈也发现徐途说的这个小朋友，是雍景会那个叫戴鑫惦记的小服务员。他上电梯时也问了徐途，算是大致了解了两人产生交集的原因。

    “还挺招人，是吧。”

    冷不丁听徐途这么问了声，小屈的目光，又轻飘飘的落在了江尹一的身上。

    徐途拿着江尹一的手机，翻来覆去的摆弄——既然知道江尹一是被下药，他就不放心随便开个房送他过去了。只江尹一手机设了锁，还不是指纹，是密码，他无法，就把江尹一先带上来了。

    “碰！”

    就在徐途在试密码组合时，门突然从外面被撞开了。真是撞，门在撞到墙壁之后还直颤。

    徐途愕然抬首，和冲进来的闵舒行正对上视线。

    戚景从闵舒行身后走出来，两人神色又慌又紧张，又带了种隐隐的怒意，这种流露出来的显而易见的情绪，并没有因为和徐途对视而收敛，是他们看到小屈也在房间里，才忍着没有发作质问。

    刚还在想谁给江尹一下药的徐途，看到这两个突然闯进来的人，一下子就明白了。

    在他们走到近前前，徐途先一步起身，挡在了两人面前，先问道，“什么意思？”

    戚景跟闵舒行没把徐途放眼里，但小屈也在跟前，知道这两人一块玩的他们，按了按焦躁和怒意，“接朋友，有什么问题吗？”

    “接朋友当然没问题。我也是接到朋友的电话过来的。”徐途对戚景跟闵舒行都不算了解，但他们的秉性，一眼就可以看的七七八八。

    闵舒行扭头看了眼小屈，要不是小屈看着他们，他们直接就要抢人了。

    “你想怎么样？”

    徐途向戚景勾了勾两指，等戚景靠近时，他尤嫌不够近似的，拉着他的领口，对他耳语道，“小屈在这，我给你们留面子，不把话说的太难听——”感到戚景身体一僵，徐途继续道，“你也不想自己刚成年，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下药玩男人这种事传到你爷爷耳朵里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