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尹一听到动静，回过头，把手递给他，是让他借着力站起来。

    颜沛被家里宠惯了，又有个疼他的姐姐，平常就是真犯了错，看在姐姐的面子上，这个姐夫也会帮他擦屁股。今天——

    眼见着颜沛真去抓江尹一的手，想站起来，好不容易在这次逮着机会，绕过他姐来教训他的男人自然不打算罢休。

    让他没想到的是，他以为已经被他震慑住的江尹一这一回又动了手——他伸手过去揪颜沛头发的手，被江尹一钳在了中途。

    他还真敢管！

    江尹一斜视向他，另一只手垂在颜沛跟前，是等着颜沛握过来后，好将他从地上拽起。只不过颜沛的手还没伸过来，他就因为男人突然向他动手而不得不抬手相抗。

    江尹一一直挺会打架，学拳击，又学了点核心力量，野路子加一点正规，拳风惊人。男人虽然也有点底子，但到底不足以收拾江尹一，突然发难，也没讨到什么好。

    在他被江尹一横扫腿踢到膝盖，吃了个闷亏往后退了一步之后，跟来看戏的徐途，才跟劝架似的开口，“行了行了，家事，还是回家处理，别在外面丢人。”

    家事？江尹一刚动手的时候，就知道他身份不一般，但明显蒋叔在他这里，分量更甚一筹，只他没想到，这发生冲突的两人会是一家人。

    心中是这个想法，手却已经递给颜沛，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颜沛被教训的不轻，此刻被江尹一从地上拉起来，腿手也直抖，一副狼狈相。他站起来，没敢看踢他的男人，反而站在江尹一身后，有种躲劲儿。

    “颜沛，你姐说了，以后把你交给我管。”

    “你给我好自为之。”

    颜沛闻言，又缩了一下。

    男人警告完颜沛后，又淡淡的瞥了江尹一一眼——在江尹一手上吃了亏，他好像是不怎么生气。只等江尹一带着颜沛离开后，十分了解他的徐途，却是过去拍了下他的肩膀——

    “得了，别跟小孩计较。”

    被他用肩膀将手耸开的徐途继续道，“不过，他真挺有野心的——从戴鑫那弄到了钱，转头就又跟你小舅子混在了一起。”他们这圈子里，从来不乏那种有野心的底层男女，不过却没有几个能真正混进来的。

    徐途这话，就不像是让他不计较的。

    果然，男人道，“有野心是好事，但没眼力可不是。”认出自己了，还在刚才帮颜沛，不是没眼力劲儿是什么？

    看着他边往外走边拿出手机打电话，煽风点火的徐途得逞一笑。

    ……

    把颜沛送回家后回到家的江尹一，进屋脱掉外套，正往衣柜里挂的江尹一接到了一通电话。

    “小江啊。”

    “蒋叔。”这么多天，只在他从雍景会辞职后，安排他见颜沛才主动来过电话的蒋叔，突然来电，江尹一还是有些奇异的。

    “小沛家里管教起来了，就不用你看着了。”

    江尹一猜得到，估计是因为今天的事。他没什么异议。

    “这段时间你也干的蛮好。”蒋叔道，“我入股的公司里人员调动，空了个蛮好的位置，下个月等交接做完，我把你安排进去。”

    江尹一正要婉拒——毕竟比起公司里的清闲肥差，江尹一现在更想进的是机关单位。但不等他开口，电话那头的蒋叔又道，“对了，明天还有一件事，要你过来一趟。”

    ……

    盛着琥珀色酒液的杯子，随着垂悬抓握的手的晃动而晃动。

    刚听徐途讲完今天自己错过的趣事的男人，满脸盎然的兴致，“真的啊？”

    徐途继续晃着杯子，撑在吧台上，两边肩膀一高一低，“是的，蒋旭还没打过人家，记恨着，明天还要把他叫过来算账呢。”

    男人略略侧过头去，看蒋旭，“人家也是听你爸的——你们父子把人家夹在中间，他也没办法吧。”

    蒋旭，就是在江尹一手上，吃了个小亏的男人，面对被徐途的花言巧语晃过去的好友道，“只是把他叫过来。我还没那么小肚量。”

    他也没想到，人会是他爸安排到颜沛身边的。

    也是搞清楚了这件事，之前那点不愉也烟消云散。

    就像他自己说的，他没那么小肚量。叫人过来，也只是想摸摸他到底想干嘛。

    钱已经有了吧。他还想要什么呢？

    303

    近六米挑高的空间，上下分层，整墙做成了书柜。明亮的光线，让这里布局通透极了。

    蒋家的书房，江尹一之前见蒋叔已经来过一次了。不过今天——

    坐在灰色藤椅上看书的蒋旭，知道他来了，也没有晾他，合上书册，笑说了一声，“来了。”

    江尹一看到他，知道应该是为昨天的事。

    蒋旭也是第一回私下里见他，还是在自己家里，靠在藤椅上，一只手将合上的书册放在一旁，审视着面前的江尹一。

    “紧张啊？”

    江尹一虽然面上不显，但在灯光下，再细微的表情，在别人面前也是无所遁形。

    “就叫你过来聊聊，别紧张。”蒋旭弯腰从桌子上拿了盒烟，丢给江尹一——他早过了那种睚眦必报的年纪，现在心性稳着呢。真不至于跟江尹一计较，今天叫江尹一过来，更多的是他好奇。

    接了烟的江尹一看他一眼。他进来看到蒋旭，第一反应就是今天就是他要整自己，但蒋旭的表现，又不是那个味儿。他心里宽了点，抽了根烟出来，真当着蒋旭的面点上了。

    蒋旭这时候才开口，“我问你件事。”他把江尹一抛回来的烟盒，放在桌子上，“你想干嘛啊？”

    “从雍景会辞职，转头就进我家，说没目的，我可不信。”

    江尹一接了他的烟，也放松点儿了。

    他接触的都是傅乘光那几个爱给他摆鸿门宴的，像蒋旭这种客客气气的，他还真没见过，“蒋叔让我来了。”他也跟蒋旭说了实话。

    “我知道。所以我问的是你的目的。”

    江尹一说，“没什么目的，我刚到上海，想在上海站稳脚跟。”

    蒋旭看着他，像是在审度他话里的真假。江尹一走过来，拿烟头在干净的烟灰缸里一点，“我说的是实话。”

    蒋旭搭在膝盖上的手，轻轻敲了敲，江尹一太年轻了，他难以当他当做平辈——当后辈看的话，他自然又宽容很多，“你要到哪一步，才算站稳脚跟了？”

    这个问题江尹一也想过，能跟傅乘光他们斗，起码得有钱有势吧。哪怕是借的势。

    “在上海，你要想动我，也会考虑的那种。”

    蒋旭笑的不行。因为有妻有女，他跟徐途那几个没结婚的浪子还是有区别的，“那你这野心不小哇，怪不得去了雍景会。”他沉吟了一会，“不过，我爸最多给你安排进公司，他现在退下来了，不可能为你个小辈去托关系。我可以给你个机会。”蒋旭说着，伸手进口袋，摸出来了张名片递向他。

    江尹一伸手去接，他手指一弯，又收了回来，“机会要自己争取。”

    江尹一扯开嘴唇笑了一下。

    蒋旭把他当小孩逗呢，“昨天我收拾颜沛，被你挡了。今天他在家——你要把他手机卡摸出来，免得他跟他姐告状，我就给你。”

    ……

    “啊？”在处理文件时，接到蒋旭电话的徐途，听说他把自己名片给了那小孩，对方很快会联系他，又是莫名，又是好笑，“你不是教训他吗，把我扯进来干嘛。”

    “印象还不错，给他个机会嘛。”

    “主要我爸都退下来了，你家还有几个在任的叔伯，一句话的事。”

    徐途‘啧’了一声，推辞，“你这么说，小屈不更合适？他才是一句话的事。”他向来是最讨厌麻烦的。

    “哪儿能麻烦他啊。”小屈接了他爸的班后，在官场上步步高升，找他办这事，确实大材小用。

    正在这时，江尹一下楼的声音响起。蒋旭看着他走到自己跟前，将一张手机卡按在桌子上，正是颜沛的。

    “办事挺利落。”蒋旭夸赞了他一声，随即将手上徐途的名片递了过去。

    也没挂徐途的电话，他就这么对江尹一说，“反正我今天没事，带你去找他吧。”

    ……

    徐途跟蒋旭家里都蛮显贵，从他们能跟小屈玩儿到一块就可以看得出来。只不过跟只走政途的小屈不同，他们家里都有产业，还不小，为了避嫌，新一辈的没怎么涉足官场了。但这并不意味这两家不行了。

    沈雯说的屈戚邵戴，不过是现在在上海风头正盛，如日中天的几家。

    徐途还没下班，蒋旭直接去了公司找他。在寸土寸金的地界，一整栋的写字楼，外头挂着‘利达创投‘四个大字。

    他们名下有这么大的公司，江尹一并不意外，他当初去雍景会，就知道里面的人是什么人。

    蒋旭带着他进了写字楼，因为经常来，前台都不问他是否有预约，告知他总裁在办公室后，目送他上了电梯。

    在电梯上，蒋旭还给江尹一漏了个底，

    “徐途他挺喜欢打麻将的，上了桌就好说话的很。”

    “不过，你别跟他耍心眼，他心眼子最多了。”

    304

    270度的环形窗外，就是黄浦区新天地最中心的位置。靠坐在玛瑙红的座椅上的徐途，听着身旁蒋旭的话，目光在抬眼间像是不经意的在江尹一身上飞掠了一下。

    也是终于说动了他，让他答应，一只手撑在桌沿上的蒋旭，向江尹一招了招手。

    江尹一走了过来。

    “我晚上攢个局，你准备一下，带你认识点人。”徐途眼神淡淡的，明明是看着江尹一，脸上也带着笑，但也是压根儿没把江尹一放在眼里。

    “晚上我就不去了，我得收拾颜沛那小子。”蒋旭拍了拍他的肩膀。

    “嗯。”徐途说，“你就让他留我这吧。”

    ……

    跟汪梦醒那些纨绔子弟不同，徐途在徐家，已经是挑大梁的人。江尹一坐在办公司里，从蒋旭送他过来的下午三点，一直坐到六点，徐途处理完工作上的事，从桌子后起身。

    “走吧。”

    江尹一跟在徐途后面。因为他的沉默，徐途在向下的电梯里还透过银色的漆面看了他一眼。

    “你看起来不大，几岁了？”

    江尹一说，“21。”

    “没在读书？”

    “高中就退学了。”

    对于江尹一在这种不太光彩的事上的坦诚，给向他张口的蒋旭一个面子才答应制造个机会给他的徐途，落在银色漆面上的视线顿了一顿。

    走出电梯时，他说，“把握住机会。”H

    D

    Y

    Q

    M

    ……

    两瓶茅台，摆在桌子中央。桌上捻着筷子的男人，对着江尹一满脸笑意，“你是武汉的？我老婆之前读书就是在武汉。”

    “来上海闯事业啊？哎呀，真是青年才俊。”

    徐途抿着口小白鲳，脸上泛着笑，没有插话进去。他看热闹归爱看热闹，在管闲事这方面，真比不上蒋旭的。机会只有今晚这一个，他给他了。让他没想到的是，就这么个机会，江尹一还把握的挺好——

    虽然这些恭维，有一部分是看在他的面子上，但更多的是因为江尹一看着像他这个层面的人。不论是穿着还是谈吐。桌上的人，都以为他是打武汉来的富二代，又是他带来的，桌上一堆混迹官场的，各个对他客气的不得了。

    借势也是一种本事，不是吗。

    等到吃完这块小白鲳，将用嘴剃出来的细鱼刺吐到碟子里，徐途擦了下嘴，笑眯眯的开口，“董局。”

    桌上有一个男人侧目过来。

    “他家里想他进机关单位历练历练，都找到我这来了。你看，能不能帮他安排一下。”徐途说出了吃这顿饭的来意。

    “行，我回头啊，就去安排。”他倒是一口就答应了。

    徐途知道，哪怕自己叔伯是他顶头上司，他也不会答应的这么不假思索。他答应的这么快，主要原因还是在江尹一身上。

    他敬了对方一杯酒，在敬酒期间，看了江尹一一眼——江尹一正被他故意安排坐在他身边的董局拉着讲话，喝的有些上脸的董局一只手按在他的肩膀上，江尹一垂着眼睛，安静听着，他的手臂横在桌子上，价值不菲的蓝色表盘的腕表，在这种场合，替年纪轻轻的他镇住了场子。

    ……

    “‘我迟早会回去找他们的，让他们不用急。’”复述着白赴辰从上海带回来的这句话，靠在沙发上的景烁，笑的将头仰了过去，“还真是他会说的话。”

    陆敖不在，就白赴辰汪梦醒他们几个的小聚。

    “他是真打算哪天回来报复我们啊。”景烁抬手遮住脸额，嘴角兀自往上翘——江尹一还没忘了他们呢。

    看来，他如今在上海过得再好，武汉那些事，他也忘不掉的。

    童持低着头，在转手腕上戴的那串老料的紫棋楠手链，“能联系上他吗？”

    “联系不上。这话还是我再去白家打听的时候，白家那女的跟我说的。”

    转着珠子的手一顿。

    景烁垂下遮挡光线的手，直视着头上的顶灯，“他不是说会回来吗，等吧。”

    305

    手指在绿色的牌桌上轻敲。

    徐途摸着象牙色的麻将子，正要打出来的时候，坐在他对面的男人，将面前的麻将一匍，“我去趟卫生间。”

    桌上的三人看着他离席。

    “那我出去抽根烟。”江尹一也将面前的麻将匍住，起身出了棋牌室。

    徐途靠在座位上，看他从虚掩的门外透进来的身影。

    去卫生间的人回来了，见座位上缺了个人，怔了一下，徐途开口，“他抽烟去了，等会吧。”三个人就坐在座位上等了起来。

    两个月以前，他们和江尹一还没有这么好的关系，对他，也没有这么好的耐性——

    江尹一进的是司法局，在行政服务科给徐途介绍的董局做副手。干的事也不多，清闲，因为还是关系户，给配了辆单位的车。

    这事把他介绍进去的徐途是知道的，他没当回事，隔了半个月，还是牌局缺人，蒋旭又提了一嘴，他才想起这个人来。

    他给江尹一发消息，江尹一问他什么事，他说三缺一，还没下班的江尹一直接就请假过来了。

    就冲他这个会来事的劲儿，徐途就把他记住了。

    那天麻将打的还蛮开心，徐途后来又叫了他几回，一来二去，关系就近了。连他电话都存下来了。

    走的越近，了解的越多，徐途就越发现这小子有意思——又玩的开，又会做人，还从来不‘麻烦’他。他们这个圈子小，圈子里的人只跟圈子里的人玩儿，眼界是一方面，跟普通人没什么聊的，还有一方面就是，不自在，麻烦。不自在是普通人进了他们圈子，对他们都是捧着，舔着，说话都假的很，麻烦是这种人，还爱找他们帮忙。

    江尹一就让人舒服的很。过来玩，就只过来玩，能赢的牌局，从不故意输。除了进单位那次，再没跟徐途他们提一嘴自己需要帮忙过。

    徐途早跟蒋旭他们几个结婚的玩不来了，遇到个这么有腔调的江尹一，很来了一些兴致。现在不是打人情牌局，都会把江尹一叫过来。

    十分钟后，在门口抽完烟的江尹一进来了。三个人在等他，他在坐下来时，还是说了句，“不好意思啊——刚刚还接了通电话。”在机关单位上班，比在雍景会里轻松多了，双休到三休，下午四点多就下班了。他时间充裕，足够应付戚景跟徐途这两波人。

    在看老婆给他发的老师抱着女儿弹钢琴视频的蒋旭，看他回来，将手机收了起来。也是有了家庭，他现在玩都不怎么专心，打了一会就开口，“打完这把我就先走了——我老婆让我去学校接下楠楠。”楠楠就是他女儿。

    徐途受不了他这个好男人的样子，扶着额的手摩了摩眉宇。

    他家庭观念淡薄，到现在都没结婚，但身旁的朋友，诸如蒋旭这种，大都步入婚姻，生儿育女了。这种年轻时张扬无忌，我行我素的男人，有了儿女之后，心性也差不多都磨平了。

    没有家庭的徐途，自然理解不了。

    江尹一想到戚景给他发的消息，也开口，“我等会也有点事。”

    他一走，今天的牌局彻底就散了。徐途没家庭的牵挂，除了工作，有大把的时间，见江尹一要走，就问了句，“他是接女儿，你是干嘛？约会啊？”也是跟江尹一关系好了，他才会说这种话。

    江尹一也没解释，顺着他的话说，“嗯，约会呢。”

    徐途听得出他说的不是实话，但他这么说了，自己也不好再问下去。

    打了两把，江尹一跟蒋旭前后脚离开了。徐途玩的来的朋友就小屈蒋旭那几个，小屈不用说，在机关里，大忙人，见一面千难万难，蒋旭结了婚，心也收了，剩他一个，挺没味儿的。牌局散了，他也不想回去，兜兜转转，去了他们圈子里常去的会所消遣。

    他没想到，在会所里又撞到了江尹一。江尹一进了机关单位，穿着上改的‘沉稳’‘正经’了很多，都是圆领长袖的白t搭平驳领的黑西装外套，徐途约他出来打牌，他大多也穿那套。就跟刚下班就过来了一样。

    不过跟他牌局才散了两个小时，再见面，江尹一还换了套衣服。缎拼的粗花呢夹克，脖子上还带了条极细的链子，头发拨的有点散，站在包间门口，跟个人正在说话，旁边一个人还环着他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