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在牌桌上的戴鑫，听他们三个聊天，也不敢插一句嘴，只在他们瞥到自己时陪个笑——他本来就是被他们叫来凑牌局的。平常哪有资格跟他们坐一块玩儿。

    麻将洗好，戴鑫还没开始摸子，一道声音就从门口传来，“哟，你们开始打了呀。”听到这道声音，戴鑫就忙不迭从牌桌上起来，给来人让了位。

    徐途几个，也习惯他这种巴结的姿态了，看着来人走近，道，“那不然我们三个坐在这等你？”

    “我可没那么大的面子。”来人看了戴鑫一眼，淡淡道了句，“戴鑫也来了。”就这么在戴鑫让出的位子上坐了下来。

    被挤下桌的戴鑫，倒了杯茶水过来，正听到徐途说，“刚把他叫来，打了两把你就来了。”

    “本来想叫之前那个小服务生。人辞职了。等戴鑫过来，都等了二十几分钟。”

    “我是临时有事。哎，我家老爷子的脾气你也知道，真没法。”眼睛看着手上摸起来的牌，嘴上仍旧漫不经心，“不过怎么辞职了？——上回来还看到他了。”

    小屈很有段时间没来过雍景会了，但听他们提起之前那个跟他们玩过的小服务生，也有了印象，只不过没吭声。

    徐途语气玩笑一般，“问戴鑫啊，是不是把人带出去养了。”

    刚刚坐下的戴鑫，身体僵了一下。

    其余两个人，也因为这句话纷纷扭过头来看他。

    戴鑫又扶着椅子站起来，干笑，“徐哥，你这话说的，什么叫问我啊。”

    “人不是被你包了吗。”

    戴鑫连忙摆手，“没，没，我真一根手指都没碰他的。”他知道他们说的是江尹一，但这么突然提到他，他摸不准他们跟江尹一关系到底怎么样，不想得罪他们，只能连连否认，“谁传的这是。”

    话是徐途传的，他这么一否认，徐途眼睛就抬起来了，“没包？没包你给他钱干嘛。跟你关系近的几个，都说你这回换口味了。”

    戴鑫不知道他们连自己跟江尹一有钱财来往都知道，心下一时更不确定江尹一在他们那的分量了，“我是跟他合作，那钱给他，是走公司账的，跟我私人没关系啊。”

    这话一出，几个人都来了兴致。

    “合作？”连小屈眼皮都抬起来了。

    一个服务生，任谁也没想到跟戴鑫的关系会是这一层。

    戴鑫把江尹一跟自己合作做物流仓储的事说了，就为了撇清关系。几个人打着麻将听，等他说完，徐途将胡了的麻将推出来的同时说了句，“这么一说，真是我小瞧他了。他这一步一步走了，挺有野心的。”

    确实有野心，他们一开始都觉得就是那种长的蛮好，容易叫人盯上的小孩。小屈之前还担心过他。结果呢——他们不是傻子，一个服务生有多少钱？戴鑫用跟他合作？明显是戴鑫之前从他手上拿了消息，给他好处呢。虽然也可能和戴鑫对他这个人有兴趣，拿合作拉近关系。但不论怎么说，人在雍景会赚了钱还全身而退了。

    因为之前小屈心疼过他，还发话，让戴鑫别欺负他，现在猎物跟猎人的身份调转之后，几个人微妙的都将目光落到了小屈身上，想看看他的反应。

    小屈就说了一句，

    “有点意思。”

    坐在牌桌上的，跟小屈都是从小玩到大的，说是他以前最好的兄弟也不为过，听他说这句话，各个嘴唇都咧开了——搁在几年前，他说‘有点意思’，就是他喜欢，要对这个东西下手的意思。

    他们都伸着脖子等下文呢，小屈来了句，“你们都不摸牌，就我一个人摸？”

    现在已经不是几年前了。

    ……

    沙发上咬着烟的男人，将烟头丢进杯子里，“戴鑫呢？还没来？”

    “给他打电话。”

    “他说他马上来。”

    话音还没落，包房的门就开了，来晚了的戴鑫，身后还跟了个白白净净的男孩。

    戴鑫介绍说，“这是我弟弟。”

    几个人都知道他什么德行，还弟弟，不过戴鑫是他们中家世最好的一个，谁也没揭穿，招呼他坐了下来。男孩就站在他后面，帮他捏肩膀。

    在戴鑫坐下后没多久，包间的门开了。

    一个穿着金线粗花呢编织的外套的青年走了进来，还打了个耳钉，一只手插在外套里，仰着头，从穿着到神态，都一股子‘人中龙凤’的味儿。他进来后，扫了一眼沙发，看到戴鑫时，目光顿了顿，明显是没想到他也在。

    “戴哥也在。”

    来玩的都是一个圈子里的，都认识。戴鑫点了下头，开口问，“怎么了，进来玩？”

    青年将手从外套里抽了出来，“戴哥，能不能商量个事。”他用的这个‘商量’，明显因为戴鑫在这，“我带朋友来玩，就这个包间比较大，你看能不能——”青年说着，侧身看了一眼门口。

    戴鑫也看到了，门口还站着几个。

    坐在沙发上的人都没吭声，都等戴鑫的反应——要没有戴鑫，这青年进来，让他们让地方，他们也只能让。

    “我这有事，再坐一会就走了。你让他们进来呗。”戴鑫没说让，但也给了面子。

    “行，谢谢戴哥，我让他们进来。”青年招了招手，门口的几人就进来了。

    戴鑫身后的男孩，俯下身在他耳朵边问，“戴哥，他谁呀？”

    戴鑫扶着他的手，正要回答，冷不丁一抬眼，看到的那个人，吓得他夹在手指间的烟都掉了。

    男孩也注意到了他的异常反应，抬头看过去——进来的是个很高的男孩，穿个亮面的鹿皮夹克，因为材质特殊，昏暗的包间里，这夹克反着光，看着像是银色。估计刚飙了车，一只手上攥了一对手套。

    他站在戴鑫身后，看这个很高的男孩，要仰着头看。

    看第一眼，就觉得他的长相锐利逼人。

    戴鑫被掉在腿上的烟头烫的站了起来，匆匆把烟头拍掉后，继续看对方。

    能叫他如此失态的，当然就是眼前的江尹一。

    从那晚之后，戴鑫没再找过他了。临要上床时，才发现撞号，对方还比他更强势，戴鑫哪有那么‘好’的牙口。在放弃了江尹一之后，他的口味也回归了最初。

    只他没想到——

    “这是我戴哥。戴鑫。”把江尹一领进来的那个青年介绍道，“这是小江——我爷爷找来管我的。”他这时才发现了戴鑫的异常，“戴哥，你这是——”

    “认识。”江尹一主动开口，主动伸出了手。

    戴鑫看着江尹一这张脸，其实叫他放弃啃江尹一这块硬骨头的，真不是那晚——江尹一在床上再强势，不也能用药吗？真正叫他放弃的，是那天徐途和小屈他们的聊天。

    要他们真有兴趣，自己哪儿敢碰啊。

    但他没想到，他不去找江尹一，在圈子里能又碰上他。

    江尹一将右手手上攥的的手套，换了一只手，然后抬起手，向戴鑫伸了过来，“戴哥。”

    他扯着嘴唇笑的那一下，戴鑫的心也跟着跳了一下。

    300

    “就是个死同性恋。”

    “说不定性病都染上了。”

    听着刚刚还一口一个戴哥的青年，在戴鑫走后，肆无忌惮的在同伴中讥嘲他，靠坐在沙发上的江尹一，眼也没抬一下。

    跟了对方两天，他已经明白了这不是个什么好货色。蒋叔让自己这段时间管着他，也是为了自己的声誉——蒋叔姓蒋，他姓颜，叫颜沛，从姓上看，就看的出颜沛不是他亲孙子，但是是他儿媳的弟弟，沾亲带故，这家伙犯了事，现在本来该坐牢的，家里运作，让他出来了，形同于取保候审，一旦在这段时间犯事，就真的得进去蹲着了。但他自己却觉得已经没事了似的，这两天嘚瑟的很。

    “诶，你说你认识他。”聊着戴鑫，想到江尹一刚刚说跟他认识的事，他反过身问靠坐在沙发上的江尹一，“你俩怎么认识的？”

    “出去玩的时候，他过来打招呼就认识了。”

    颜沛露出原来如此的神色，然后提醒道，“你可小心点儿他，他喜欢搞男的。”

    江尹一转过头，轻轻嗤了一声。

    颜沛看着笑了的江尹一，也觉得自己的提醒，对他来说是多余——江尹一看着就不像是能被男人搞到的类型。所以他也跟着笑了起来。

    别看他现在对江尹一蛮和善，两天前，江尹一才被领到他跟前的时候，他又是另一副嘴脸。也是江尹一镇的住他，他才是现在这样。

    ……

    江尹一也见过不少富二代，不说权律这种低调的，就说汪梦醒那种一两个月买辆超跑，纯为爱买单的败家子，也知道搞车辆保养，赚圈子里其他二代的钱。但这个颜沛——

    看着利落的在购车合同上签上字，递还给单膝跪在地上的销售的颜沛，江尹一虽然表情没什么变化，却还是挑了下眉。

    在他身边跟了快一周了，颜沛虽然没生事，但花钱如流水。每天基本都是几万几十万的消费。今天买车都是他新交两个月的网红女友生日，他兴起想送个礼物。

    拿着他的卡短暂离开了一会之后，销售又回来了，蹲在他身边跟他说卡上的钱不够。

    颜沛靠在沙发上，“你先刷，差多少跟我说。”

    销售当着他的面，刷了两次之后，确定差额还有一百五十万。颜沛拿着手机起身，走到贵宾室外打电话。

    江尹一听到他叫对方‘姐’。先是嬉皮笑脸，而后脸色越来越烦躁，还几次扬高了声调。后面声音太大，即使隔着玻璃，江尹一仍听到他吼了一声——

    “就这点钱，说这么多，你还是不是我姐了？”

    这一声之后没多久他就回来了，把卡给了销售，补齐了一百五十万。

    不过因为这个要钱的小插曲，他明显后面都有点不太高兴。

    ……

    一扇黑底花鸟的折屏前，穿着黑色提花立领衬衫的男人略微有些发怒。

    “他要了多少？”

    “你问一下他现在在哪。”

    “不是钱的问题，之前给他惯成什么样了？那种钱都敢收，都已经被下面的人检举索贿，给他抓进去一次了——再不管他以后无法无天了。”

    坐在流水茶台前的徐途听着，唇角翘起来了一点。等对方挂了电话，徐途才开口，“你那小舅子出来了？”

    “出来了。你知道我爸要面子，他怎么说也算他孙子。”

    “颜薇现在不管了？”

    “人都已经被抓进去一次了，她也怕了。现在我那个小舅子花钱，花多少她都跟我报备。”坐下来的男人，脸上不见一丝刚才都从话语中透出来的愠怒，反而带着笑。

    流水茶台上，一丛挑高的景观竹弯垂在两人面前，桌子中央水流潺潺，颇有意境。

    “你打算亲自收拾？”徐途搭在茶杯旁边的手轻轻敲了敲。

    “早想揍他了，以前是颜薇拦着。”

    徐途道，“那这热闹，我可要跟去看看了。”他穿着件盘扣立领的新中式衬衫，领子很高，还是个交领，交领往左偏，钉了三颗种水很高的玉珠，一般脖子短的人穿这个都不会好看，也是他脖颈修长，才显得大气得体。

    他长相蛮邪，丹凤眼，眉毛却极浓，从他脸部已经稳定的轮廓能看出他年轻时的一点张扬的影子——只不过他不年轻了，年龄沉淀下的沉稳，把这股邪气压了下来。

    301

    打开的车门里，流泻出满地的红玫瑰。车旁还立着供提车的贵宾拍照的香槟塔和氢气球。颜沛站在车前，有点漫不经心的玩着手机，穿着杏色亮片短裙配皮草的女孩挽住他的手臂，在镜头下拉了他一把后，颜沛才将手机放下来。

    只不过在镜头前，他也没露出丁点儿笑意来。

    相机闪烁，镜头前变换姿势的女孩，每个角度都漂亮的无可挑剔。

    “拍完了没？”要是平常，颜沛倒是有心思配合。但他今天心情是真的不好。

    抱着的手臂抽出去，女孩也感觉到了颜沛的不耐烦，只她是做网红的，提豪车这样的视频素材可不多，撒娇道，“今天和你出来，我视频还没拍呢呢——你也知道这是我工作。”

    颜沛对女人比对男人的态度要好很多，“你拍吧，我去那边等你。”

    女孩大大方方送上一枚香吻，“最爱你了。”

    颜沛看了一眼左右，没找到刚刚还在的江尹一的踪迹，就走到一边的沙发前坐了下来。在他坐在沙发上等着小女友拍完视频的时候，一辆疾驰而来的黑红配色的科尼塞克AgeraRS在他身后的透明落地窗外缓缓减速。

    给江尹一发消息，询问他下落的颜沛，在等他回复的间隙抬头看了一眼。

    女孩正脱下皮草，露出一侧香肩在拍照。

    展厅的灯光下，豪车，美女，美不胜收。

    注意到颜沛的目光，女孩看过来的同时，莞尔一笑。刚刚还等的点不耐烦的颜沛，因这一笑又平心静气起来——再恶劣的男人在美女面前也是驯顺的。

    手上手机一震。

    颜沛低头去看，是江尹一回了消息过来，他说他去抽了根烟，马上过来。

    正在颜沛打字说‘不急’的时候，一道人影笼罩了下来。

    颜沛皱了下眉，抬眼去看，在看到对方后，本来就要脱口而出的‘滚开’两个字，一下子在喉咙卡了壳，变成了——

    “姐，姐夫——”

    站在他跟前的男人，头发一丝不苟的往后梳去，半框眼镜很好的将他最锐利的眉眼遮挡住，这也让他整个人透露出的气质内敛了一大截。

    “姐夫，你怎么来了？”颜沛站起身，勉强挤了点笑出来——他敢跟他姐叫板，却不敢跟这个姐夫叫板。

    他能这么张狂，全都仰仗着面前男人的势。

    男人冷哼一声，把问题抛回给他，“我怎么来了？你说呢。”

    拍完照的小女友准备走过来，看到这一幕怔住了——颜沛的朋友吗，这两个？

    “让你老老实实在家里呆两个月，这话我说过没有？”男人语气还是蛮平，就跟和他聊天，而不是兴师问罪一样。

    “我就出来透透气，现在就回去。”颜沛被压的一点气焰也没有。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姐心疼你早把你放出来的事。”男人声调没怎么提高，只揉进去了点嘲弄的味儿，“你还怪不老实，找你姐去要钱。”

    颜沛的脸青一阵白一阵。

    拍完照的女孩，这个时候走了过来，因为两人也没吵一句，她以为两人在聊天，脸上还挂着笑，“我拍完了——颜哥，他们是你朋友吗？”

    一直站在后面，看男人教训他那那个四处惹事的小舅子徐途，听到女孩的话，总算吭声了——像喉咙不舒服似的‘嗯’了一声。

    男人目光往后瞥了一眼，他知道徐途是在撺掇他动手——他过来，就是为了看这出戏。他也顺势开了口，“干正事的本事没有，给女人花钱倒是挺厉害。”他这一句，一点面子也没给颜沛留。

    颜沛双手紧握——就几百万，至于吗。在他小女友面前这么下他面子，真是。

    “你先回去。”饶是这样，颜沛也不敢还一句嘴，只催女友离开。

    女友听话的很，正准备离开，男人又是一句，“给女人花钱，就别找你姐要了。”

    女友听出了端倪，回头看了颜沛一眼。在她眼里，颜沛就是她眼界圈子里最厉害的，她还没见过这么跟他说话的人。

    男人嘛，最在意的就是在女人面前的面子，刚刚还一声不敢吭的颜沛，爆发似的开口，“钱是我姐给的，关你什么事！”下一秒，他就因为男人走近一步，吓得倒退跌坐回了沙发上。

    男人也不跟他废话了，直接卡着他的脖子，自上而下睥睨着他，“你以为，谁给你的在外面这么狂的底气？”

    颜沛不愿意在女人面前丢份儿，说不过，就动起手来。

    徐途本来还藏着的笑意，这下从唇边溢了出来。

    果然，他一动手，男人也有了动手的理由，过了几个没什么章法的拳脚回合后，一脚将颜沛踹的坐在了地上。看他还要动手，女孩想过来拦，徐途倒是‘怜香惜玉’，从旁劝诫了一句，“这是他们家事，你还是别管。”

    就在这时候，又是几脚向颜沛踢去。这几脚，明显有忍了很久泄愤的意味。

    颜沛从挣扎到双手抱头躲避。

    男人也只动脚踢他，也是被动手激出了点血气，男人平和的面容，这时候也涌了点戾气出来，“别他妈犯了什么事就躲你姐身后。”

    “搁以前，我真弄死你。”

    看到颜沛从遮挡的手臂里透出来的恨恨目光，男人抬脚，正要不再留手，连他的脸一并踢的时候，一条腿高踢而来，不是挡他，而是要对他动手。男人反应很快，往后退了一步的同时，侧身躲了过去。

    也因为躲的这一下，这一脚叫颜沛躲了过去。

    看戏的徐途，比他更先看到插手的人，只对方的长相，很是令他意外，刚刚看颜沛挨打，都没变过的脸色，现在一边眉毛都高高的挑了起来。

    动手的正是去吸烟室抽完烟出来的江尹一，出来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他没怎么细想就出了手——虽然蒋叔只是让他看着，别让颜沛惹事。但也没说过，可以让他挨打。

    看清来人的男人，立刻跟徐途一个反应了。

    是他。

    之前那个雍景会的小服务生。

    不过站在豪车云集，灯光璀璨的展厅里，他一身反光后接近银色的鹿皮夹克，利落的长裤，还有因为动作幅度过大，露出来的一截手腕里佩戴的那块蓝色腕表，让他与这里的环境没有任何不适合的感觉。

    302

    “你要管我的事？”看着江尹一的目光在自己身上顿了一下，男人知道，他认出了自己。

    认出来了，他不信他还敢动这个手。

    地上被踢的不轻的颜沛，从抱拢的手肘缝隙里看到了挡在自己面前的江尹一，嘶了口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