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氏便不再问这件事,细细问了四阿哥的饮食起居,又问他近日要娶亲的事。四阿哥有些不好意思:“纳个格格,算什么娶亲呀,姨母送了那么大一箱子东西过来……”
佟氏却道:“好歹是你的第一个妾,自然要郑重些。何况都是些平常东西,就是那两匹多罗呢贵重,但比起贡品还差了一等,我们这样人家用着,有些过于奢侈了,不如给你,冬天做了褂子,穿出去也体面。”四阿哥便也不再客气了。
接下来,佟氏考虑到有些话不好让未出阁的小姑娘听见,便使了眼色给女儿,淑宁抿嘴笑着,告退了。端宁偷笑一声,也退到暖阁去,拿了本杂书翻着。
淑宁回到自己的房间,做起未完成的针线来。贤宁小弟最近长得挺快的,又爱绕着院子跑,才做了一个月的鞋子,已经穿不得了,只好再给他做一双。淑宁在小鞋子的鞋头处缝了个猫脸,还拿黑线扎了几道胡子。
才过了一刻钟,她便听见婉宁在外头喊道:“三妹妹在家么?”愣了愣,忙应了声,将这位堂姐迎进屋来。
婉宁把不停滴水的伞递给丫环,往正房方向看了几眼,只见一男一女两个仆人在门口守着,看不到屋里的情形,有些失望,便勉强笑着对淑宁说:“我方才做了道点心,夏天吃最凉快了,想起今天妹妹说热,便特地拿过来给你尝尝。”说罢便打开了食盒,拿出一碗东西来。
淑宁看着,倒觉得有些像牛奶冰,虽然有些奇怪,还是道谢说:“多谢二姐姐了。先前真的很热,不过现在下了雨,倒凉快多了。这个是什么做的?是冰吗?”婉宁口里说着:“是啊,就是北边特地运回来的冰,很难得呢,你吃一口试试?”眼里却望着窗外。
淑宁有些心动,想着虽然雨天凉快,吃点牛奶冰也没什么要紧,便叫人去拿勺子来。婉宁走近窗子道:“妹妹怎么不打开窗子?让风吹进来,会没那么热的。”然后便伸手去开窗。
还下着雨呢,开那么大窗子做什么?!淑宁忙抢过窗前案上的书本纸张,把它们摆回书架上。可惜,已经有一张被打湿了。
但婉宁却好象没在意,只顾着往外瞧。淑宁看了她几眼,心里想着:她是故意过来想见四四一面吧?所以刚才会大声喊话,又不顾大雨,特地在外头耽搁了一会儿才进屋,进了屋,又特地开了窗子。但正房那边似乎没什么动静啊?
素馨送上勺子,又用个小碗盛了小半碗牛奶冰出来,放在淑宁面前。淑宁尝了尝,觉得味道还不错,如果大热天吃了,倒真是很凉快。可惜冰沙磨得不够细,口感差了些。
她只吃了这小半碗,就没再吃了,见婉宁还在窗边,便招呼她过来一起尝。婉宁却道:“三妹妹自己吃吧,我只做了两碗,不够吃呢。”淑宁有些奇怪,两碗怎么会不够吃?
婉宁走过来说:“妹妹觉得怎么样?味道还行吧?大暑天吃这个最好了,对不对?”她转头望望窗子的方向,又问:“不知四阿哥喜不喜欢这个?不如送过去让他尝尝?”
原来这就是你的目的!
淑宁皱了眉头:“二姐姐要送,也不是不行,但方才我额娘要跟四阿哥说些他娶新媳妇的话,我不方便留下来听,才回房的。现在也不知他们说完了没有,贸然过去,恐怕不好吧?还是算了。”
婉宁拉了她的手问道:“有什么不方便听的?他们现在一定已经说完了,难得四阿哥来,难道妹妹不想多跟他见见面说说话吗?那可是阿哥啊。再说,你们还是亲戚呢,以前见面时,不也谈得挺开心吗?”
淑宁有些好笑:“那一次是没话找话说罢了,何况我本就与他不熟悉,在那里掺和什么呀?”
婉宁有些急,便好言好语地劝着淑宁,怂恿她到正房去,但淑宁却不愿意。她本就不想跟数字军团有什么来往,干嘛要送上门去?
正僵持着,素云进来了,对淑宁道:“方才二嫫来说,太太要留四阿哥吃点心,让姑娘拣几样好的送过去呢。”
婉宁闻言眼中一亮,淑宁说:“早上做了几样的,你去小厨房瞧瞧,若还有,便把那几样小饺儿和糕饼蒸了吧。”
素云应了离去,婉宁忙道:“这可是三婶的意思了,三妹妹不会再推辞了吧?”
淑宁笑笑:“那也没我什么事,等他们蒸好点心,我验过就让人送去,倒也用不着亲自出马。”就是不让你如愿,怎样?
婉宁几乎咬碎一口银牙,死盯了淑宁几眼,咬了唇闷坐一边。
看到她这样生气,淑宁倒有几分奇怪,只不过是见不到四四,用得着这么生气吗?她不是对那些阿哥很冷淡吗?怎么对见四四一事这么热络?难道说……
淑宁瞧着屋里丫环都出去了,便走到婉宁身边的椅子坐下,正色问道:“二姐姐,你真的那么想见四阿哥么?为什么?”
婉宁怔了怔,茫茫然道:“为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只是想见他……”
淑宁一惊:“你不是对五阿哥很冷淡么?难道四阿哥不一样?”
婉宁转过脸看她:“当然不一样……他们……”顿了顿,咬了咬下唇:“虽然五阿哥很好,可我就是不喜欢;而他明明对我很冷淡,我却……”
不会吧?!清穿言情大俗套——爱我的人我不爱,我爱的人不爱我——居然真的在她眼前发生了?!
淑宁一脸震惊地望着婉宁,道:“二姐姐,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吧?你对五阿哥很冷淡,却很想见四阿哥……可是不论咱们家的人还是外头的人,都以为你会嫁给五阿哥的。”
婉宁认真地说:“我不喜欢五阿哥,我一直当他是个弟弟而已。我是不会嫁给他的。”
这种事不是你能决定的吧?淑宁头痛地道:“那你为什么早跟五阿哥在一起?你从小就和他亲近,现在却说这样的话,他们可是亲兄弟啊!”
婉宁垂下眼帘,低头不语。淑宁看着,倒觉得她格外楚楚可怜,不愧是美人呢,如果自己是男人,这个时候恐怕早就心动了吧?不过这件事实在太麻烦了,婉宁大姐,你干嘛要把自己陷入这个境地呀?
两人呆坐无言,待素云蒸好了点心,送了过来,淑宁一一尝过,便用食盒装好。看着婉宁无精打采的样子,有些不忍,便道:“我还是亲自送过去吧,二姐姐要一起来么?”
婉宁喜出望外地看着她,脸上发着光。
第104章
会面
虽说马上就要走,但婉宁还是很认真地借用淑宁房里的镜奁修饰了一下妆容。
十四五岁的少女,已不是飞机场或瘦竹竿了,窈窕有致的身段,裹着月白罩纱薄旗袍,全身上下,除了手腕上绿水一般清润的翡翠镯子和鬓边的一朵小白花,再无半点饰物。虽然淑宁对她没什么好感,但也不得不承认她是一个难得的美人。
婉宁动作还算是快的,回到桌边,又把那碗没吃过的牛奶冰放进了淑宁的食盒里,令她眉头大皱:“他们要的是热点心,二姐姐送这个冷冰冰的东西做什么?”
婉宁却笑道:“这个是新奇的东西,或许四阿哥会喜欢呢。”
淑宁隐隐有些后悔,自己是不是太容易心软了?不等她再说什么话,婉宁抢过食盒就要走人,淑宁好歹把食盒拿了回来,走到外边,雨已经停了。
到了正房门外,二嫫有些意外地迎上来:“姑娘、二姑娘,你们怎么一起来了?”婉宁顾不上应她的话,抬脚就要往里走,淑宁忙一把拉住她:“二嫫,请你通报一声,就说我和二姐姐一起送点心过来了。”二嫫应着去了,婉宁掉头望淑宁,淑宁小声说:“二姐姐,别莽撞。”婉宁顿了顿,有些脸红,忙端端正正地站好了。
她们进去的时候,佟氏和四阿哥都在暖阁里的圆桌边上坐着,端宁也在一旁陪着说话。淑宁婉宁施了一礼,四阿哥微微点了点头,却对婉宁的到来没什么表示。
佟氏问道:“二姑娘怎么到咱院里作客来了?倒是稀客。”婉宁柔柔笑道:“三婶怎么这么说?婉宁倒想常来的,只是怕打扰了三叔三婶。”佟氏淡淡笑着,转头对女儿说:“既然你二姐姐来看你,怎么不好好陪她,反倒要麻烦她跟你一起送东西过来?”
淑宁正要说话,却被婉宁抢了个先:“我今儿特地做了一道消暑的点心给三妹妹试吃,她吃了说喜欢,听见三婶要请四阿哥吃点心,便特意叫上我,送一碗过来给四阿哥尝尝。她也是一片好意,婶婶千万别怪她。”她望着淑宁,暗暗使了个眼色,似乎在暗示她配合。
淑宁张口结舌:怎么说是我拉你来的?明明是你抢着要来。她有些生气,不想太顺了婉宁的意,便另牵了话头,道:“我不知道四阿哥喜欢吃什么,就挑了好几样,您尝尝,看哪一种合胃口。”便打开了食盒,取出几碟散着热气的点心,至于那碗牛奶冰,她也顺手放在桌上,只是并不在四阿哥面前。
佟氏慈爱地笑着对四阿哥说:“四阿哥尝尝看,这都是学的南边的点心,平日里江南的菜色倒是常见的,你试试这岭南的风味如何?”
四阿哥微笑着,拿起筷子尝了几样,便指着其中一碟小饺儿说:“这个是什么做的?我吃着倒好。”
佟氏认了认,笑着说:“是香菇荸荠馅儿的,那香菇切成小粒,拿白菜熬的浓汤煨了,收干汤汁,再混了荸荠蓉做成馅儿,是全素的,本是预备我们太太们吃斋才做的。四阿哥若喜欢就多吃点。”
四阿哥点点头,又指着另一样糕说:“这个也好,是花生糕吧?吃着很软,只是甜了些。”
端宁笑了:“这本是给我弟弟做的,他爱吃甜,下回你再来我们家,另给你做不甜的去。混了花生粒,比这个还要香些。”
四阿哥便说:“这可说定了,就算我不来,你们家里做了,也要给我送一份去。”端宁哈哈大笑着应了。
婉宁有些郁闷,似乎没法插进话去。她没想到三房的人跟四阿哥这么熟络。瞧着他们笑完了,她上前一步,指着那碗牛奶冰说:“四阿哥尝尝这个吧,热天吃了凉快的。”
四阿哥淡淡一笑,没有说话,倒是佟氏皱了眉头:“这个是冰做的吧?外头才下了雨,天色也晚了,怎好吃这些生冷东西?还是进些热食比较妥当。”她转头过去对四阿哥说:“眼看着天色不早了,我不好留你太晚,快快吃了回宫去吧。”
四阿哥应了一声,又吃了几样点心,喝口热茶。
婉宁咬咬唇,又展开了笑脸道:“看来四阿哥也喜欢吃广东的点心呢,我早听说那里的茶点很有名,果然名不虚传。我也知道几样粤菜的做法,下次有机会,我也做给你尝尝?”
佟氏和端宁听了都眉头大皱,尤其是佟氏,当场就吐嘈:“我倒不知道二姑娘也会厨艺呢,什么时候做两道菜给三婶吃吃?”
婉宁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地。淑宁憋笑,面上还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老妈,说得好啊,从来只听说婉宁叫人去做“新奇”菜色,要她自己下厨,不知会做出什么来?为了四四的身体健康,还是打消她这个念头吧。
四阿哥倒是面色不变:“多谢婉宁姑娘了,不敢劳烦。倒是姑娘在家守孝,不便外出,可有什么话要我带的?”
婉宁愣了愣,嚅嚅道:“也没什么……不知太后……身体好不好……”四阿哥道:“太后很好,听说她老人家过了达摩祖师圣诞之日(注:十月初五)后,便要回京了。除此之外,姑娘就没别的话了么?”婉宁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
跟着四阿哥来的林侍卫这时进屋了,说是天色不早,请主子回宫。婉宁见到他,笑着招呼道:“林夕大哥也来了,好久不见。如今天色还早呢,你不必那么快来催嘛。”林侍卫客气地笑笑,没有应话,只是抱拳行了一礼,便转回头去等四阿哥示下。
四阿哥便对佟氏道:“今儿打搅姨母了,日后胤禛有机会,再来向您请安。”佟氏微笑着说不妨,又交待了好些话,便要送他出去。张保早在门外等着,直送到院门口,佟氏才在四阿哥的再三劝说下停了脚,由张保和端宁送他出府。
婉宁跟在后头绞着帕子,终究还是忍不住,冲上前去,拦着四阿哥不知说了些什么话。只见四阿哥淡淡地回了几句,便跟着张保父子走了。婉宁失魂落魄地,呆站在路中央。
佟氏在院门口看见,冷哼两声,叫了女儿回房,说道:“今儿我算是看明白了,这个婉宁对四阿哥有那见不得人的心思。既如此,又去招惹五阿哥做什么?你也是糊涂,怎么拉她一起过来了?”
淑宁有点委屈,虽然她是心软了,但也是因为婉宁先求她的么。她把事情始末告诉了母亲,道:“我方才也想不到她会把事情推到我身上,早知道我就不做这个好人了。”
“你这孩子,吃亏了吧?下次不要再心软了。”佟氏若有所思,“看来我要跟你大伯母好好谈谈了,总要让婉宁知道知道大家规矩才好。”
淑宁瞥了还在院外呆站的婉宁一眼,又开始可怜她了。
晚上兴保夫妻回来后,得知下午四阿哥来过,虽然有些失望,却奇异地并没有生气,不但他们院里的下人感到惊奇,消息传到其他几房,也颇引起了一番思量。
而那拉氏知道婉宁私下去了槐院的事后,便定了规矩,要她每日到自己房中跟教养嬷嬷学习礼仪规范,务必要让她不再给家人丢脸,尤其不能丢他们大房的脸。
……
淑宁从素云处知道温氏从广州来信了,便兴冲冲地赶到母亲房中。佟氏笑道:“温夫人果真是信人呢,第二季的红利也送过来了,足有一千多两呢。听说她七月生了一场病,才迟了几天。这个合伙倒是合对了。”她从信匣子里抽出了一叠纸:“这是真珍姑娘给你的信。”
淑宁忙接过来,告了声罪,便坐到一边去看信。
真珍说自己很好,有些埋怨她那么久了也不给她写封信,让淑宁怪惭愧一把的。
真珍又交了新朋友,有好几位官家千金与她来往,其中有两位都是性格大方的,与她很合得来。她最近迷上了兵法,总是拉着两个哥哥给自己讲解书上的东西,被崇思取笑说想当女将军,崇礼也觉得她不务正业,总是随意敷衍。
一到这个时候,她就特别想念端宁,因为从前他们还在广州时,她问端宁任何问题,都可以得到非常详尽的解答,而且从不会取笑她。她还说将来再见面时,要向端宁讨教兵法,看他是不是如她哥哥所说的那么出色。
她在信里又说了几样趣事,还说今年七姐会,她差一点就蝉连了,却被一位本地富商的女儿抢了头名去。那位姑娘用各色绢纱做了一个大花篮,就像真的一样。她本人倒也服气,不过总觉得不太甘心,立志要回去苦练手艺,明年一定要把状元再夺回来。
淑宁微笑地读着信,心里暖暖地。真珍这样的性子,果然到处都能结交到好朋友。说起今年的七夕,自己过得甚是无趣,当时老太太正是病重,又是在孝中,人们哪有精神去管这些。
刚看完信,小刘氏进来了,问:“听说广州来信了?”佟氏道:“可不是?分红一起送过来了,只是要等我叫人到钱庄兑散了,才能给你。不过你姐姐有信一起送来了。”小刘氏忙接过她手里的信件,高高兴兴地道谢。
待读完了信,小刘氏便替姐姐向佟氏道谢,佟氏奇怪,小刘氏便道:“多亏了您离开广州前为我大姐引见了温夫人,后来她跟温夫人又见过几次面,将军大人有一回要找个可靠人办一件差事,温夫人便推荐了荣志姐夫。这不,姐夫已经到将军手底下当差了,还升上了百户。”
佟氏听了也替大刘氏高兴:“这可是好事,升官不说,还有机会回京呢。不过这都是你姐夫的本事,我不过就是引见一下罢了,最终还是要靠他们自己。”
正说着,忽然张保走了进来,脸色十分难看。佟氏与小刘氏对望一眼,后者便收起信件告退了。
淑宁犹豫了一下,留了下来,为父亲倒了一杯茶。佟氏问道:“怎么了?好好的怎么脸色这样难看?”
张保喝了一大口茶,才道:“方才在前头,听到伟宁和几个小子说话,言谈间露了口风,二哥似乎要打算分家。”他捶了桌子一把,叹道:“家里老人才去了几天,钱财什么的都是小事,他怎么能有这样的心思?!”
佟氏忙抚着他的背道:“你别生气,也许是伟宁小孩子家不懂事,胡乱说的吧?”
张保却摇了摇头:“他懂什么分家不分家的?一定是平日听了他父母说话,才不知天高地厚地到处说嘴。二哥真是糊涂,这种事也是混说得的?其实大哥袭爵是理所当然的,二哥他的爵位虽然比我和四弟低,但也低不了多少,况且圣命也是合情合理。他再不服,也没必要分家吧?我们好歹在京里也是有头脸的人家,大哥官职又摆在那里,好好的一个靠山不要,不是太奇怪了么?”
佟氏听了也有些疑惑:“照理说,不应该啊,虽然他有钱,却没实缺在身。就算对着平民百姓能摆起架子,一遇到真正的高官显宦,就奈何不了人家了。有伯爵府在,人人都会给点面子。他们为何要分出去?会不会只是说说而已?”
张保叹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二哥与大哥不和已久,我只是想不到他真的要这样做而已。其实大哥大嫂也没亏待他们,将来诚宁伟宁成亲,还有媛宁选秀,都有要仰仗大哥的地方,二哥此时要自断臂膀,实在太没道理。”
夫妻二人百思不得其解,都感到头痛不已。如果二房真要分家,对整个伯爵府而言影响重大,他们三房也逃不过,最要紧的,是会影响全家的名声。
淑宁这时插了嘴,提出一个可能:“二伯父会不会是找到了大靠山?所以不用依靠家里也没问题?”
张保夫妻一凛,相互对视一眼,沉默不语。
第105章
风声
接下来,张保和佟氏都派了人去暗中打探各路消息,果然有些蛛丝蚂迹。
老太太七七那天,兴保与索绰罗氏瞒着人冒雨出门,坐的是府里的马车。虽然车夫是他们夫妻信得过的人,但可惜太过嗜酒,一坛子上好女儿红就被套出了话。
那日兴保夫妻虽然是穿着素服,却都打扮得体体面面,去的是兴保掌管的其中一家酒楼,而且是最隐密的一家。外人多半不知道这家酒楼的真正东家,兴保平日去查账,也只是从侧门出入。不过据那车夫所言,那天兴保出人意料地在后门停车。那里有一条小巷,人迹罕至,虽然算不上脏乱,却也不是体面人去的地方。而且进门后,那里的掌柜亲自等候,将兴保夫妻迎进去,隐约听到他说话,已将贵客安排到最偏僻最清静的雅间松涛阁。
那车夫在后门等到天黑才见兴保与索绰罗氏出来,记得当时他们面上都带着喜意,兴保身上还有酒味。
长福又打听了那位贵客的来头,因为关系重大,便避了其他人,来向主人报告。
长福低声道:“周四林的一个表妹夫,原是在后门上听候使唤的人,求了二老爷那边的管事,在那处酒楼得了个照管宾客车马的差事。他说那天到楼里去的达官贵人也多,掌柜亲自接待的就有好几位,当中只有一位客人,被安排到最清静的松涛阁去。刚好是下雨时进去,天黑时出来。”他抬头望望张保,顿了顿。
张保忙问:“是谁?”长福一咬牙,道:“他见过那位客人几回了,因此认得,是……是太子殿下的奶公凌普大人。”
在座的人都大吃一惊,张保喃喃自语:“难怪……难怪……原来是他……”他好容易醒过神来,叮嘱长福道:“你素来是个稳妥的人,自然知道事情轻重。这件事你就当作不知道,周四林和他那个表妹夫,都要交待他们封口,知道么?”
长福肃然应道:“是,小的知道此事关系重大,因此早就嘱咐了周四林,他不会透露出去的。至于他那个表妹夫,小的已给了十两银子,叫他守口如瓶。”他看到张保做的手势,便退了出去,又顺手关上了门。
佟氏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居然是攀上了太子爷,怪不得……他们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她看向丈夫,两人对望一眼,都叹息不已。
端宁与淑宁也在场。端宁皱了眉头道:“只是太子爷为什么愿意接纳二伯父?二伯父虽然有钱,可几家酒楼茶楼算什么?京里比他富有的人也不是没有啊?”
张保也有些不明白,正苦苦思量着。淑宁吞吞吐吐地开口了:“其实……酒楼茶楼还有别的用处……”她以前看过的穿越文里就有提到过。
看到父母兄长射向自己的目光,淑宁稍稍斟酌一下用辞,道:“客栈、酒楼、茶馆……等地,历来是小道消息盛行的地方……如果是有心人,掌握了这些地方……就可以探听到各种消息,再从中选择对自己有用的信息。”
其实还有青楼,只不过她没说出来。
“二伯父手里的几家酒楼茶楼,两家在内城,三家在外城,都位于通衢大道旁,或是闹市之中,最清静的一家,也座落在官宦人家聚居之地。那些达官贵人,或是富商名流,朋友聚会也好,商量正事也罢,都爱到酒楼茶楼里寻个雅间坐坐。如果有人事先派了人手等候,什么消息打听不到?能赚银子固然好,但二伯父这几处产业的用处,只怕不仅仅是赚钱吧?”
张保、佟氏与端宁听了,都说不出话来,张保半晌才叹道:“我竟不知酒楼茶楼也有这样的用处,只是这种事除非是极精明的人才想得出来的,淑儿是如何知道的?”
淑宁忙道:“其实女儿也去过二伯父的得月阁,在里头见过几个官。后来在广州,温夫人出本钱开的仙客来,因为靠近十三行,便常有附近的客商来谈生意,整日都有各类小道消息频传。女儿就曾见过一个外地来的客商,从小二那里得了信儿,做成了一笔大生意的。想来京城的茶楼酒楼也有这种事,只不过京里官多,流传的多半是官场上的消息吧?”
端宁这时也说:“我也想起来了,从前听说过,京里有好几家大酒楼背后都是各大王府国公府的本钱,他们还会派可靠的奴才去当掌柜什么的,好探知各类消息。”他顿了顿,稍稍红了脸:“听说,还有人在花街柳巷之类的地方偷听……”他瞄了一眼妹妹,没有再说下去。
淑宁装作不知,张保与佟氏早已听得呆了,也就没留意。佟氏叹道:“不知是谁想的主意,这么说,咱们家的人出去逛个酒楼茶馆,都保不齐有人在旁边偷听?”张保也摇头道:“以往我们都太孤陋寡闻了,哪里知道这些暗地里的勾当?”
他转头望向女儿,微笑道:“到底是我闺女,比小时候还要聪明,只从仙客来的一点见闻就能猜到这样的手段。”
淑宁不好意思地低了头,心中却有些惭愧,如果不是活了两辈子,前世看多了网络,自己也未必会知道这些事。
端宁问道:“既然酒楼茶楼有那么大的用处,太子爷真会容二伯父掌管么?我见过太子几面,才学气度都是极好的,只是性子算不上宽仁。记得有一回,他的一个伴读说错了一句话,就挨了好几个嘴巴。二伯父自以为攀上了好靠山,万一落得个为人作嫁的下场,那可怎么办?”
张保笑道:“何至于此?太子爷乃是一国储君,谋夺他小小几家酒楼茶馆做什么?端儿想太多了。”他低头想了想,又道:“既然二哥是攀上了这棵大树,我也不好拦着他,万一得罪了别人可就不好了。”
佟氏问道:“那二房要是真的提出分家,我们怎么办?也要分么?”
“我是不打算分的,跟大哥四弟相处得也算不错,何况大树底下好乘凉,我不求大富大贵,只要有安乐日子过就行了。有大哥在前头,也可以少操些心。”他考虑了一会儿,胸有成竹地笑了,“二哥要分我不拦着,不过有些事情,还是要做一做的。”
张保并没有当场说出他要做的事是什么,端宁与淑宁也知道父母会商量好,他们做儿女的就不必管了。
晚上,二嫫向佟氏另外报告了打听消息时,无意中知道的事。
二嫫道:“前儿不是说秋菊旧病复发,血山崩没了么?太太您还说她好歹在我们屋里侍候过几年,让我去给她烧了两挂纸钱。”佟氏点点头:“我记得,怎么?难道有问题么?”
“秋菊死后的第二天,大太太就说侍候她的丫头不用心,贬到保定庄子上去了。听说那丫头走之前,二太太身边的一个大姐曾问过她些话,还有人去找送秋菊棺木出城的几个脚夫问长问短的。有风声说秋菊不是旧病复发,而是又小产了。”
佟氏用帕子稍稍掩了口:“不会吧?庆哥儿怎么这般胡来?这还是在孝中呢。”二嫫道:“这事的真假没法说得准,只是万一二太太那边真的拿住了什么把柄,大太太就难做了。太太您要多留个心眼。”
佟氏微微点点头。
……
淑宁不知道父母具体会做些什么,但也感觉得周围的一些变化。三房与大房、四房的交往日渐增多,不但张保常与长兄幼弟交流谈话,佟氏也常与那拉氏、沈氏互相串门子。院里的丫环小厮来去送东西的差事多了,甚至连小刘氏这样不理事的主儿,也偶尔会往其他院子逛逛。一时间,除了二房,整个伯爵府似乎温情脉脉起来。
不过淑宁本身对这种温情有些头痛,因为随着与大房的关系更加密切,婉宁来找她的次数也多了。
婉宁来寻这位堂妹,只是想找个人说话。整个府里,能跟她说得上话的人委实不多,虽然淑宁“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但好歹是能交流的对象,而且不会让人觉得太过乏味。
不过婉宁的话题,通常是从前与老太太、太后以及她那些出身显贵的朋友相处的情形,初时听了还觉得新鲜,后来发现她言谈中总有些炫耀的意味,淑宁便失了兴趣,只是一味听着,并不怎么插嘴,手里也开始寻些活计做做。
婉宁只是要找个人听自己说话,好发泄一下天天要学几个时辰规矩、又不能出门、不能见外客的怨气,所以并不在意,甚至来往得多了,说话也随便起来。
然后以下的情形便常常发生:
婉宁:“过年的时候,外头院子放了好久的烟火,还请了百戏班子来表演。那些百戏挺有趣的,可惜烟火不够漂亮,声音还很响,老太太还特地把我搂在怀里,不过我一点也不害怕。我见过更漂亮的烟火呢,真正的火树银花,可惜在这里是看不到的,不过那年在宫里看的烟火也很漂亮,红红绿绿的,有好几种颜色……”
淑宁:手里正给一个扇套打络子,觉得松花配桃红太过鲜艳了,做了青白相间的,预备百日后给哥哥出门时用。
……
婉宁:“太后人很慈祥,而且对我很好,那回几家小姐一起进宫给她请安,她特地把我叫到身边去陪她,还赐了我一个紫水晶手串,可漂亮了,我没带过来,明儿你去我那儿坐坐,我拿给你看。”
淑宁:笑着说了句“嗯,好啊”,手里继续在一个蓝色的荷包上头绣祈求平安的经文,这是预备送给芳宁的生日礼物。对于心如死灰、一心向佛的大堂姐,她没什么办法帮上忙,只好通过小事表表心意。
……
婉宁:“太后请了几位太妃和老福晋到宫里说话,还当着她们的面说我长得好,人又乖巧,真是太夸奖我了,我很不好意思。可惜五阿哥也在,居然不停地附和,让我在人家面前尴尬得要死……”
淑宁:正给母亲做一个黑色的抹额,用银线绣了几道花纹,觉得不好看,又拆了重做。
婉宁:“三妹妹,你有在听么?”“有啊。”“骗人,你手里总忙个不停,我的话,你都当了耳边风吧?”
淑宁心下叹了口气,脸上却带着笑道:“怎么会呢?姐姐方才说到五阿哥不是么?其实我觉得姐姐对他有些过了,如果真那么讨厌他,当初又为什么总跟他在一起玩?”
婉宁撅着小嘴道:“谁知道他会有那种心思?他比我还小呢,我就当他是个小弟弟。”她顿了顿,正色对淑宁道:“我绝不会喜欢上他的,你放心,其实他就是小男孩的一时迷恋,只是错觉,等他长大了,这种想法就会消失了。你放心吧。”
跟我有什么关系?淑宁不理会这话,道:“那天四阿哥来,姐姐倒是很积极,难道你心里想的是他?”婉宁飞红了脸:“人小鬼大……不要说得这么白嘛……”
淑宁暗中翻了个白眼,正色道:“照我说,姐姐这样不太妥当,你若是看中了别人,自然没说的,但对一个皇子冷淡,却对另一个皇子另眼相看,岂不是自讨苦吃?若是惹出事来,皇上不知会怎么处置姐姐呢。你如今还没选秀,将来的前程都握在别人手中,姐姐行事还是要小心些好。”
婉宁气恼地踢了踢脚:“又是这种话,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可是我真的不喜欢五阿哥啊,如果不是那么冷淡地对他,他又会以为自己有希望了,那岂不是更加纠缠不清?!”
这样说也有道理,不过该劝的还是劝一劝,无论如何,她们是一家的,如果婉宁吃苦头,自己也会受连累。她道:“姐姐的想法也有道理,但是态度还是要改一改的好。虽然五阿哥与你自幼亲厚,到底是皇子,姐姐莫要太驳了他的面子,礼数也要周全些。”
婉宁嘟囔着“知道了”,扯过一边绣了一半的帕子瞧。淑宁看了她几眼,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忍住好奇心:“说起来,那天姐姐追出去,和四阿哥讲了些什么话?能说来听听么?”
婉宁听了,一脸哀怨:“我不过是想多见见他,他却叫我对五阿哥好些,还说他已经开始学习政事了,没空去做这些闲事。他怎么能那样对我呢?”
淑宁无语。婉宁又坐了一会儿,便找了个借口走了。
第10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