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智边从楼上匆匆下来,边令所有人带人往今天的交易地点赶,务必不能让江伏死在唐殊手里。然而等他逮了阿姨过来盘问,得到的答案却是唐殊说过今天要出门一趟,因为他的手受伤了,最近又联系不到医生,唐殊要自己亲自去换药。
阿姨在家里看多了那些血腥作孽的场景,常常听见唐殊的抽气声和呻吟,自然觉得唐殊要去就医是件再好不多的事。
张智杵在原地思考良久,心一点点沉下去,一种不好的念头带着嗖嗖冷气萦绕在脑海里。
——亲自去换药。
——“因为你们没把我当人,我根本不像个人了。”
他顿时幡然醒悟一般跑去大门口,想要把刚出发的一群人叫回来,却已经晚了,扑了个空。
张智冲到车前差点摔了一跤,他疯狂地边打电话边踩下油门,径直赶往南水镇。
唐殊去了南水镇。
唐殊一只手仍然没有恢复完全,就算去了南水镇,张智觉得自己也不该有这么紧张。他牢牢抓紧了方向盘。
唐殊到了南水镇的歌舞厅,大摇大摆从正门走进去,里面那些熬夜场的人许多都还没走,他绕过保镖和工作人员进了厕所,翻窗跳到地下二层的楼梯上,按阿维给的图纸走到尽头房间的门口。
房间里靠墙的一面还有扇门,钥匙打开后只有一道狭长漆黑的楼梯,通往地下三层。
赵小金和另外四人都被关在了一间屋子里,还没被张智接走,唐殊侧身看向杵在门口的那俩瘦子,认为问题不大。
他靠回墙上深吸了口气,努嘴想的是阿维有没有及时赶去交易点;沈礼钊有没有事、知道了他这样跑出来会不会生气;沈礼钊现在生气他也不怕了,反而挺期待。
以及他很后悔。
唐殊想要是沈礼钊那天走的时候,我没赌气就好了。为什么要赌气呢?我又没去送沈礼钊,沈礼钊应该会难过吧。
他要是去了就好了,至少留下的会是一次认真而郑重的分别,不像此刻充满了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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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色灰暗的长廊里,灯光将屋顶一小块墙照得煞白,终于转为悠扬和缓的音乐稀稀拉拉传过来,提示着地底下的人们,一个晚上已经过去了。
这两天主宅那边抽调人手,几个有头有脸的兄弟都被叫去了,歌舞厅内人手不够,剩下的只能一个人干两份活,人人都是倒霉蛋。
门口那两瘦子一高一矮,又守了一个整夜,早已哈欠连天,边骂娘边互点了根烟,干脆拍拍屁股靠墙坐在地上。无论上面怎么吆喝这份差事重要,对倒霉蛋来说都是些屁话,真重要就不会只派他们守在这鬼地方,一整晚连个人影都见不到;被关里头的那几个他们又不是没见过,实在搞不懂为什么要费这么大劲。
怨声载道里,吐出来的浓密的白烟飘在空中,有道黑影从走廊尽头闪过,一步步贴着门缝靠近,脚步隐蔽轻盈得几近无声。
个高的那个瘦子坐在右边,喟叹着眯起了眼。他嫌刀枪别在腰上硌得慌,抬起手刚要拔出来,颈侧一个冰凉坚硬的触感清晰无比地冲上脑门,足以令他浑身一颤,瞬间不敢动弹。
“砰——”
突然出现的唐殊动了动手指,开玩笑似的拟声“砰”一下抬枪,吓得左边那瘦子也瞪眼傻在原地,活像见了鬼。
唐殊幽灵一般举枪站在那儿,随心所欲得好像无所挂念,一不小心就会扣下扳机,将子弹射进对方的喉管。
“让你们守人,你们坐下抽烟,”唐殊稍稍弯腰,抽出高个身上那把管制刀具,正反两面看了看,“张智怎么管人的?”
这两人面对着唐殊,又被抓了个现行,惊恐万分:“殊少……您怎么来了?给我们一次机会……”
“把门打开,”唐殊不耐烦地打断道,“计划提前了,按我说的去做。”
虽然不清楚是什么计划提前、这位一直都在养伤许久未露面的殊少爷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此处,但敢忤逆唐殊的话就是不要命了,他们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只乞求唐殊能把枪收回去。
掏出钥匙将门打开,高个进门后又立即挺直了胸膛,推搡着几个保洁员清点人数,让人靠墙一列站齐。
唐殊迅速扫过里面每一个人的脸——除去赵小金,其他人应该也都是唐徵为自己准备的备用供体。中间有两个看起来人高马大的男人,却都跛着脚,精神萎靡地蜷着上身,显然唐殊十分熟悉的那些“常规”手段已经给他们一个不落的上过了。
正愁一个人带不了太多,唐殊将计就计指挥着这两蠢货把人带出去,他在最后拽着赵小金,边警惕着楼道和四周的动静,边重新把门锁上。
赵小金并不配合,一直佝偻着身子发出很大的喘气声,虽然唐殊一只手就能拉动她往后撤,但另一只手完全用不了,总是格外吃力的。他被迫停下来,十分不熟练地语气冰冷地劝赵小金赶紧跟他走,手上没轻重地揪了揪她头发,但抱歉般又迅速松开,焦急地拖着人继续走。
“别挣扎了,在哪死都是死,”到了拐角,唐殊实在忍不住了,怒道,“不死在我手上你今天就得死在别人手上,懂了吗?!”
赵小金拼尽全力把腿卡在门框外,瞬间抬起了头,怒目圆睁到极点。
僵持的这一瞬间,忽然,走廊尽头传来声响,有人朝这头大喊一声:“谁?!”
唐殊骤然拧起眉头,那边指路另一条暗道的高个正在开锁,旁边的瘦子听见后便也迅速转身,打算回去帮唐殊拽人。
但走廊里的脚步早已逼近。唐殊按兵不动,他已经错过了第一时间拉回赵小金的机会,然而非常奇怪,拉动枪套的声音清晰入耳,对方却一直没有开枪。
千钧一发之际,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唐殊径直松开了赵小金,瞬间翻身出去,毫不犹豫对着走廊里开了枪;倒是外面那人定睛一看,顿时收枪抬起手,同时为了活命有惊无险地躲开了唐殊那一发子弹。
“殊少?您怎么来了……”他一步步朝唐殊走过去,笑了笑,“自己人,饶命……”
唐殊只觉得对方面生,现在枪响一定已经惊动了整个舞厅,他神情冷峻地开口:“你是谁?”
这人无视了唐殊枪管的威胁,帮着一起将赵小金拉进了屋里。
然后才说:“有人让我在这里帮他接应,只是没想到会是大名鼎鼎的唐殊少爷——亲自来了,只可惜有人吩咐了,如果见了是您,也得帮,哪怕见面礼是颗子弹咯。”说话间楼上倏地又意外传来巨响,人群四窜伴随着尖叫,通通回旋在打开的暗道中。
见其他人率先走进了暗道,唐殊扭头回来:“原本要来这的人是沈礼钊。”
“是吧?”他问道:“但如果我不来,你们根本没办法光明正大把人带出来,打算怎么办?硬闯吗?”
“现在计划已经被您打乱,可人也被您带出来了,皆大欢喜。”
唐殊眼睛上下瞅着他,不知道沈礼钊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个如此信任的同伙,他居然从没印象。真是可恶,唐殊脑子里破天荒又蹦出点不合时宜的东西,恨不得就地盘问——你和沈礼钊什么时候认识的?为什么能豁出命来帮忙?和沈礼钊有一腿吗?!硬闯唐徵的地盘,不怕死吗?!
唐殊飞速想完一圈,心脏没由来地震颤。
不过他神经没那么紧张了,冷声说:“楼下有人闯进来了,带上她赶紧走,你安排接应,车肯定准备好了?”
“是,快走。”
两人一齐伸手去拽赵小金。赵小金头发散乱,力气在刚才已经耗得一干二净,但她抬眼时目光如炬,眼中竟不见残败和萎靡。
她抓住了唐殊垂放不动的左手,唐殊拧眉忍着,鬼使神差地停顿了片刻,赵小金嘴唇颤抖,哑声说道:“我在哪死都是死,你们现在救我,之后也是一样的手段和勾搭,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们……啊?”
“不用你谢我,我不是好人,”唐殊扯开赵小金的手,跨腿上了楼,“老东西要挖你的肾,我只想让他去见阎王。但我会把你们送去安全的地方,要死绝不是你先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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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大门口涌进来的那批人占据了歌舞厅的营业区,面对通往楼下的走道处拦了一张上锁的铁门,一伙人逮来了舞厅经理,砍刀就横在手上让人开锁。
一片混乱之中,这些人及时为唐殊的那声枪响作了掩护。
暗道通到歌舞厅后门,那俩蠢货带着其他人先走一步颤巍巍等在拐角,可等唐殊他们三人上来时,出口已经被前厅一伙的人给堵着了。
脚步交叠,唐殊刚揭开门缝就惊动了对方,经验老练的唐殊只能顺势把门猛地踹开,不等对方反应便扣下扳机,打得人晕头转向、看见地上的血就以为自己中枪要死了。
沈礼钊的接应同伙也带着赵小金顺利出了后门,挤上了提前备在隐蔽处的面包车,正厅那群人很快追出来,唐殊从侧门钻进车厢,子弹啪嗒嗒就射了过来。
他往后视镜看了看,认出一个是码头那晚跟着江伏搬货的光头,不禁窜出不想走得到念头了。唐殊转头看回正在点火发车的瘦子,眼神冷厉得人一激灵,他们的车发动成功,突一下地冲了出去。
歌舞厅后门只有一条狭长的巷子,行驶到拐角会经过离正门只有百米的街口,肯定会有人从正门赶来围堵,唐殊边将窗户开了条口子,边哼了一声,不知道在问谁:“这就是你们准备的逃跑计划啊,突发状况全被打成筛子?”
那人低头看表,离原本和沈礼钊约定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他不再玩笑,说:“他们大部分人在后面追,等会直接冲过去,不必冒险再跟他们交火,殊少。”
唐殊盯着窗外看,没回话,果然,他们开到街口,轻而易举便冲了过去,转头便开入主干道,然而江伏派来的那群人已经知道他们要找的唐殊就在车上,即使慢了一步,他们也迅速开车跟上去,一路穷追不舍。码头那晚的行动失败后,江伏战战兢兢求饶是一回事,愈发想要除掉唐殊又是一回事——唐老爷子的免死金牌用不了多久,他和唐殊之间只能活得了一个。
江伏守在南水镇干道上的还有一伙人,也正来势汹汹包过来。他们开上原计划的路线,离开了人多的街道,唐殊探出半个上身,一枪打爆了碾上来的车轮胎,又抬手击中后面车上那个想要开枪的人才坐回来,咬紧了牙关盯着前方一百米开外的岔路口上。
“到岔路上停车,你们继续开,我要下车。”唐殊说道。
“不行,”沈礼钊那个讨人厌的同伙一口回绝,胆子比天还大了,“唐殊少爷,你想前功尽弃吗?”
“我要下车,”唐殊对着开车的高个重复,“今天你们的任务就是把这群人按计划送到指定地点,确保不落在其他任何人手里,”他们都看见前方迎面驶来了一辆车速极快的车,唐殊不敢确定什么,只继续说,“但我现在要下车,在前面的岔路停下,这些人只会来追你们,所以停下后继续开,听懂了吗?!”
“不能停车!”
“听……听懂了,殊少……”
连车也没停,所有人晃神的一瞬间,唐殊按动中控门锁开关,打开车门飞速跳下了车。岔道里连着条破烂巷子,门房都正待拆迁,唐殊躲在那堆钢板泥沙后,给枪换上新的弹夹。
江伏的人见唐殊下了车,果然不再追车,通通拐弯往岔路口涌去,刚好与之前对面驶来、同时拐弯的轿车擦肩,却是被抢了个先开进巷子里,像是来截胡的。
有人立功心切,不等车开进去,直接跑下来便往里冲,子弹嗖嗖就打在那堆沙包上,泥沙四溅。
最先行驶进来的那辆车也与唐殊擦肩,骤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停下时,唐殊心中一惊,透过车窗看见了驾驶座上的那人。
而及时赶到的阿维已经带人揪着浑身血淋淋的江伏下了车,什么都不用再说,场面陡然安静下来,只硝烟味还在弥漫。
唐殊怔然看着车门打开,那人一步步朝他的方向走过来,下一刻那双手就握上了他的肩膀。
沈礼钊看了看他渗血的左臂伤口,又松开手蹲下,近距离和唐殊对视着,仿佛还是那么若无其事。
可唐殊像被钉住了般,炽热猛烈的阳光将他和沈礼钊笼罩在一起,即使沈礼钊故意隔他隔得有点远了,他也感觉到沈礼钊身上很热,很舒服;他才突然感觉到了痛和害怕。
“不要命了?”沈礼钊说。
唐殊有些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你才是不想要命了,我......我很生气。”
沈礼钊似笑非笑:“你生气什么?”
“说了不要你帮我。”
沈礼钊靠近过去将唐殊搂进怀里。唐殊又弄伤了自己,越凶险可怕的事他越喜欢独断专行,但唐殊不是没告诉过沈礼钊,他能做到这一步。他从一开始就是认真的,计划里给自己算好了最坏的情况,也不要沈礼钊帮他。
沈礼钊搂紧了唐殊,他仿佛失去过唐殊千万次了。
唐殊靠着沈礼钊的脸庞,看见他身后的天空,蓝天白云下闪着熠熠金光,如果他们有未来,他好像就已经看见了他们未来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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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礼钊环着唐殊抬头看出去的时候,外面又有几辆车停下了,人沿着夹缝稀稀疏疏进来,一堆全堵住了路口。
“在歌舞厅里有人指路吗,是跟人出来的吧,”沈礼钊声音平稳,在唐殊耳边说,“不要我帮也已经帮了,还分这么清,以后还过不过?”
唐殊凝望着因为长时间忘了眨眼而变得模糊的天空,点了点头,当然过呀,过那种很幸福很幸福的日子,太阳照在他们被风拂过的身上,再也没有枪声,他再也不会去偷偷抢抢了。和沈礼钊一起,做个无所事事的懒虫也没什么,他们会去街上溜达,他把气球摊上的小礼物通通打光,热衷于在一群玩泥巴的小屁孩们面前小露一手,沈礼钊就站旁边笑而不语地看着,不知道是瞧不上还是不服气……
唐殊已经听见汽车和鞋底轮番碾过地面。预料中该登场的人终于来了,来得气势汹汹,打断了唐殊迷离在灿烂中的金黄的想象。
张智迟到一步、得知那五人一个不剩的消息时,一定像被五雷轰了顶,抱着谁都别想活了的念头来了。
但偏偏唐殊不吃这套。既然已经名声在外,他不介意和人比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唐徵叱咤风云一辈子下个结论,总不能让它有假。
唐殊反手撑地地站起来,靠着沈礼钊才止住了那一下踉跄,他往外走,被沈礼钊半搂半拦着才没走出太多步。
那个被血浆淌满的人——江伏,已经陷入了休克状态,江伏被包扎勒紧的手臂大动脉仍在流血,近距离两枪,几乎不可能保留下一条完整的胳膊了;而如果时间再耽误下去,他只会失血而亡。
江伏被阿维控制在了手里,对面剑拔弩张堵着再多的人,他们前一秒还争抢着立功,下一秒所有人就连大喘口气都不敢,满脸犹豫和紧张,比起他们千方百计的。唐殊转而冷静地看向张智,目光交汇的那一刻,仿佛才清晰看见了割裂的分界,时间像被放缓,他挑衅一般示意张智该怎么做,于是看着张智朝阿维的方向开了枪。阿维反应极快地转身,子弹不由分说地击中了江伏,带来那具躯体小幅度的一下动弹,然后便悄无声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