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伏上位后大本营里面怎么样?”
纪鸣回过头,认真想了想,说:“具体我也不知道,感觉没什么变化,他们不会跟我多说什么,只是……好像隔一段时间江伏就会叫人去祠堂开会,听见过很多声枪响。”
过了片刻,沈礼钊继续问道:“张智这次接你出来,说了原因吗?”
纪鸣茫然摇头,一时似乎因为想起张智敲打过他的那些话,以及两次见到唐殊的情形,脸色又显得苍白僵硬起来:“他只跟我说……说了殊少爷……”
“沈哥,殊少会把我给杀了吗?还是,他说的,他会逼你,让你杀我……”纪鸣的声音有些不稳。
此时热闹的街景已经走远,视野两旁再次变成田野和山林,可路比之前窄了许多,再望不见别的行人和车辆。
沈礼钊看着路况,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回答纪鸣:“他骗你的。他是可以动手,但他没有,也不会。”
纪鸣似乎没有相信。
终于,沿着崎岖不平的道路转过几个大弯,大本营入村的关口出现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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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人入村的路就只有这一条。
路一侧不是高陡的山体便是长满了茂密野草的坑洞,视野统统被田埂上燃烧起来的浓烟笼罩,要经过一大片竹林和一个水库后,才算真正抵达大本营的入口。
这时车是开不进去的了,大坪上早已有个吊儿郎当的小子在等着。
他今天得了上头的话来接人,原本还纳闷,唐家一向只在他们自己的地盘上谈生意,这两年更是气焰嚣张,怎么好端端会突然派人过来。
紧接着他便看见来人是沈礼钊,顿时吓得站直了身体,呆滞好一会儿才赶紧走过去。
他心惊胆战地带着沈礼钊和纪鸣往村里走。
说是带,不如说陪同。他能认识沈礼钊,沈礼钊自然也认得出他,大家都属熟面孔,心里掂量得清各自几斤几两。
——沈礼钊这个名字,在大本营至今都是个提一嘴就可能会丢掉小命的倒霉字眼。却照样人尽皆知。
沈礼钊下车后没有再阻拦纪鸣的主动帮忙,纪鸣拎上一只手提箱的时候明显被惊到,他没想到会有那么重,这会儿提着看起来也颇为吃力。
到了祠堂,绕过那堵立着的青石照壁,江伏站在了两道敞开的大门里目视他们,身后便是宗祠正厅。
门口有人迎上来,沈礼钊直接将自己手里的箱子递了出去,纪鸣怔怔看着还没回神,手上的箱子也已经被人拿走。
“沈哥……”他不敢置信地张了张嘴,想跟上去,却又被旁边那人抬起一只手给拦住了。
“你在这里等我。”沈礼钊说完便走了进去。
正厅里,江伏对唐家派来的是沈礼钊表现得并不太惊讶,他吹了声口哨,一笑便露出两颗金牙,金牙旁还有一颗凹进去半截——虽肩背佝偻,这却依然和他正处青壮年的年纪产生了相当的违和感。
“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沈哥,”江伏挑眉打起招呼,“坐,快坐。”
沈礼钊不搭话,开门见山地说:“钱已经送了过来,唐老爷子说了,这还只是其中三成,只要事情一步步办妥,剩下的之后会再陆陆续续交付清楚。”
江伏也不跟他勉强,咂嘴点头道:“不是都谈好了的么,你呢,让唐老爷子他啊把心放回肚子里,毕竟事关重大,我江伏也没那个胆子拿钱不把事儿办好。”
正厅里只有他们两人,沈礼钊开始四处打量陈设,仿佛一个故地重游的客人,身形却因太过高大而具有压迫性。
江伏笑着,转身看了看匾额,唉声叹气起来:“如今大本营里还乱作一团,生意越来越差,比不了以前了。我这是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好的。”
“既然以后都是和沈哥打交道,那我就放心了,最终还是得仰仗唐老爷子——还有沈哥你才行。”
沈礼钊往前走了两步,说道:“这两年过得不好?按理来说不应该吧。”
“还是因为江叔死了,被我杀了?”他垂眼看着江伏,轻描淡写地陈述,“就是在这里,我放走一船女人之后,他终于不想要我的认错了,只想开枪打死我,却疏忽大意只留了自己一个人……那一枪当然只能打死他自己了。你的亲叔叔,在他的牌位下,不替他报个仇吗?”
江伏眯着眼,他从小看着沈礼钊和唐殊跟在叔叔身边做事,自然知道什么叫试探。
脸上慢慢拧出一个狰狞的笑容,他笑得肩膀抖动:“报仇?我的好叔叔要我报什么仇?沈哥,我其实是要感谢你,如果不是你,我还不知道要熬多少年,给人当牛做马。对对对,就像你说的,给他娘的认错来认错去,这牙不就是那么掉的,哪天可能就死定了……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大本营是我的了——沈哥,你杀得好啊!”
江伏当然也知道此次唐家肯让人直接来大本营的原因所在。
五年前唐老爷子大病一场,虽像已经没事了,但应该是没能痊愈,毛病一直还在,这不,如今才能终于记起他们大本营来。
对方既然敢只身前来,他自然也敢放人带枪。
——尤其一看来的人是沈礼钊,江伏更是胸有成竹,暗自欣喜,咬牙想要抓住这次翻身的机会。
这两年唐老爷子明面上不太管事,他们这些知道内情的,眼看着唐殊代为掌管唐家底下那些生意。而当初蠢蠢欲动、暗藏反心的,也一家家被剿了个干净。
江伏于江叔死后的混乱中上位,他年纪小,虽有野心但羽翼未丰,自知该如何安分守己抱紧大腿。可偏偏这两年唐殊对跟大本营合作的态度尤为轻慢,像对待一条丧家之犬,开心了赏根烂骨头,不理睬的时候更多。
江伏为此失了大把生意,受尽屈辱。
他以几年没来、去外面转转的理由带沈礼钊出了祠堂,不知不觉走到当年被一把火烧得只剩废墟,现在用来当做平地操场的地方。
“快五月了,新一批的人又得进来,”江伏乐呵呵开口,“以前大家都挤着站在中间,现在的地方多宽敞。”
谷仓废墟早被铲平,杂草冒头长在平地黑色的缝隙中。
沈礼钊面色如常,纹丝不动地站着,脚下踩的,也是碎成屑了的黑黢黢的瓦砾残渣。
“还有什么其他安排,尽早说了,”沈礼钊看他一眼,“两天后应该有货要到吧,正好去看看你们新线从哪来,货源平均水平在哪。事关后续付款和你们想要的毒品线,所以最好还是少回忆以前,多花点心思办事——”
沈礼钊搭上江伏瘦窄的肩膀,懒散地笑了笑:“阿伏,我回去是要交差的。和在大本营的时候没区别,就是让他们拿来差遣卖命的东西,日子难过,没办法。”
江伏眼神一震,直直看向沈礼钊,缓慢出声:“我知道……你恨唐殊,对么?”
山中迎面起了风,树林被吹得哗哗作响。
“话可不能乱说,要死人的。”
“沈礼钊,你不想报仇吗?你和我不一样,唐殊他背叛了你,为了过好日子回了唐家,转身却回大本营报复杀了那么多人,他还烧了谷仓,甚至几次派人潜进来想杀掉纪鸣,难道你不想报仇吗?”
突然风势变大,刮起泥沙尘土飞扬在半空中,地上浮起一层黑色的漩涡。
江伏紧绷着脖子,继续说:“现在,这一次就是机会。”
沈礼钊抬手挡了挡飞尘,眼中漆黑一片,让人看不清任何情绪。
“当然要报仇啊,”他说,“冤有头债有主,谁都别想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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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本营走新路线新到的这批“货物”当然还是人。只不过不再是清一色的男孩或女人,数量也很少,除去其中几个要提前送去特定的地方,剩下的用两辆小型面包车运回来,一趟足以。
虽是新路线,但离不了走水路进来,货物最后的交接地点也就在县城附近,没什么好过多隐瞒的。
只不过沈礼钊如今代表唐家,一个外人,如果想去看货,就照样需要按大本营的老规矩来。
沈礼钊在大本营内停留了两日。
村子里十年如一日的没变化,大多时候都很安静,房屋建造集中却也成小块小块割裂,中间山林密布,小道崎岖,倒是有种说不上来的、令人深感讽刺的淳朴秀丽。
两天后要去接货的人都已经提前集中待在了某一块区域,四五个人挤一个屋,只等货到便出发。江伏为显地主之谊,更不敢得罪,便把沈礼钊和纪鸣这两位格外安排了,让他们单独住了一间大屋子。
交接当天,沈礼钊上了江伏所在的那辆面包车。纪鸣从未出过任务,跟着上车的时候懵懵懂懂,底下人也不敢多嘴,顶多挑个眼斜看着,打量两眼,不忿地暗骂怎么就同人不同命。
车内充斥着一股熟悉的脏味,后座整个车窗都被贴了胶条,和驾驶座之间也挡了隔板,四处乌漆嘛黑透不进光,只有头顶的车灯提供微薄的照明。
他们颠簸了一阵,感觉隔了很久才变得平稳,听见外面喧闹的声音,然而没一会儿耳边又安静下来,车辆重新摇晃颠簸。
整趟路程算不上短,沈礼钊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手中淡蓝色的烟盒被他弄得一开一合,发出轻微声响。里面只剩了一根,孤零零随着行车中产生的惯性在盒中晃荡。
面包车终于猛然刹停,停在一片生长旺盛的树林前。
一行人穿过树林,土堆起来的矮堤下是更为湍急的流水,河岸边的水草扫到眼前,沈礼钊看着一艘简陋的渔船飘来、停下。船上的引路人只认准江伏,称货马上就到。
他们把人压上车的时候,沈礼钊点燃了那最后一根烟,领着纪鸣站在树下看着。
——这一批来的都是成年人,有高有矮,有男有女,虽然看起来好不到哪去,但也不似往常那些饱受折磨的人一般狼狈。
等把人全塞进车里,船上下来的胖子肥头大耳,走过去和江伏交头接耳一番,从屁股兜掏出一叠白花花的单子。两人冲着车内最后对照了一遍。
“沈哥,他们这是在干嘛……”纪鸣极小声地问道。
沈礼钊微拧着眉,说:“验人。”
然而依照沈礼钊在大本营待过多年的经验,绝大多数交接中,到了验人这一步只验人数,像现在这样还需一一对照的,实在稀少。
——要靠对照纸质单来确认身份,说明这些人都早已被买家相中,想要掉包充数都不可能。只是……唐徵如果要买的也是这样的人,用途在哪?
沈礼钊被江伏的人请了过去。江伏朝他笑笑,两颗金牙颜色黯淡,可眼中迸出数钱时有的锃亮目光。
他将手里的单子收起一大半,抽了最上面几份递给沈礼钊,说道:“随便看几张,都差不多,货源这种事你们放心,不可能出问题!”
沈礼钊垂眼一扫——全是化验单——姓名、年龄、各项基本信息和化验时间,化验时间就在今天早上;除去常规检查,每个人多做的项目都不尽相同,粗糙的列着几排或整整两页数据报告。
烧到底的香烟即将烫到手上,沈礼钊抽了最后一口,出神片刻,缓慢将烟蒂按灭在烟盒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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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礼钊拿着江伏最近几批货汇总后的化验结果离开了大本营。
车开到县城,纪鸣仍然望着窗外,然后转头小心翼翼地开口,问能不能在县城停一会儿、下去走走。沈礼钊看到车外一晃而过的红色招牌,他最终打转了方向盘,将车停在街边拐角处的空地上。
刚好旁边就有家吃饭的地方,沈礼钊带纪鸣进去坐下、点了吃的,紧接着又自己一个人出去了。
他去了对面买烟。
对面艳艳烟酒的红色招牌早就褪色,褪成了浅红,整块布灰蒙蒙,像是挂了层蛛网。
这么多年,杵在他们望风点附近的艳艳烟酒仍然还在,老板还是那个老板,如今多配了副老花镜了,头发黑白交织。
沈礼钊进去的时候那老板正仰脸看报,听见动静才探头,一下便认出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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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了钱出来,沈礼钊停站在门口的铁桶旁拆封。在县城这种地方自然只有最普通的牌子,他买了包以前常买的那烟,软纸壳的,很便宜。
再次摸到兜里的空烟盒,沈礼钊还是没扔,只将手里新拆下来的塑料薄膜扔了。
路上人来人往,他拿着烟,轻轻敲了敲盒顶,忽然侧身看向空旷的墙角,沉声说:“出来。”
艳艳烟酒旁有条窄巷,墙后被吓得一惊的影子慢慢显了形,从里面走了出来。
——是阿维。
“……”阿维咬了咬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