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羡骋想得入迷,好半天才听见账房先生掀开帘子进来,对着他嚷道,“徐羡骋,你怎么在这里睡觉?客人来了,你在这给我偷懒,还不快去!”
徐羡骋一溜烟爬起来,却觉得下身因为某个部位的膨胀而被布料紧紧地勒着,他不由得弯着腰走路——他做的梦带来的余韵还没消。
“走路弓腰像个忘八!”账房先生这么骂他,他骂着骂着看清了徐羡骋的脸,“脸怎么了?被哪个打了。”
徐羡骋习惯账房先生的臭嘴,也不生气,糊弄道自己摔的,转身去帮工了,留下账房先生骂骂咧咧地给他找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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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徐羡骋做完事,回到孜特克歇脚的地方,已经是大半夜了,他在门口踌躇了很久才进门。
徐羡骋蹑手蹑脚地从一堆睡得打鼾的男人堆中穿了过去,他蹑手蹑脚地掀开孜特克的被褥,试图在不惊扰男人的情况下钻进被子。
徐羡骋刚掀开被子一个小角,就见孜特克蹭地一下翻了个身,他伸手堵住徐羡骋想钻进去的缝隙。
“……你回来得太晚了,”孜特克睁开眼,漆漆的黑眼睛发着光,“我很担心你。”他看起来很内疚的样子,“我不该打你,阿骋。”
徐羡骋没说话,心里委屈得很,眼眶就湿润了,他本来已经调整好心情了,孜特克这么一说他又想哭了。但他更怕孜特克再也不理他,他想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叔叔,脸疼……”徐羡骋低低道。
孜特克看了他一会儿,表情没什么变化,但徐羡骋知道孜特克内心肯定难受,他不由得高兴起来,孜特克示意他低头,“让我看看脸。”
徐羡骋把耳边的长发捞起来,给他看今天早上被揍的淤青。
“上药了吗?”孜特克问他,他的手在徐羡骋的脸细细摩挲,带起细密的痒,徐羡骋回想起那个梦,他感觉自己的脊背都在颤栗。
“嗯,陈叔给上的。”徐羡骋低声道,他垂着眼,望向孜特克,两个人四目相对,徐羡骋能感受到孜特克的气息,他感觉自己喘不过气来。
——账房先生姓陈,名届,因为识字,平时大家都喊他陈先生。
孜特克沉默了一会儿,带着愧疚和悔意,“对不住,早上打了你。”
徐羡骋故意抽抽两下,可惜半天没有挤出眼泪,说实话他这个年纪的男孩被打了也记不长久,就是这一下是孜特克打的,他心里难受大过于身体上的,低声道,“很痛。”
孜特克揉了揉徐羡骋的脸颊,低声道,“以后咱们不要再提玛尔罕了。”
徐羡骋一愣,脸色难看起来。
“以后再说吧,我们先休息。”徐羡骋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可惜有点狰狞。
孜特克道,“我给你收拾了一床被子,你以后睡那儿吧。”他示意旁边一床新理出来的干净被褥。
这话宛如惊雷一般,徐羡骋定定地望着孜特克,“不,”他抿起嘴,瞪大了眼——孜特克知道这是小孩决意抵抗的模样,他平时一只觉得徐羡骋的脾气可爱,只是这时候他觉得很疲惫,低声劝道,“阿骋,你去睡吧。”
徐羡骋沉默了一会儿,他钻进孜特克被子,抓紧了被褥,一副赖着不走的模样。
孜特克道,“那你睡这里,我睡那儿。”
孜特克转过身,去新整理的被褥躺下了,听见徐羡骋在自己的被窝里发出小小的呜咽声——不知道是小孩故意的还是真心的,他没有再理会徐羡骋,闭上眼睡着了。
徐羡骋大半夜没睡。
他翻过身,望向孜特克,孜特克的背影宽厚温柔,他曾经无比地依赖那样的人,可现在,他只觉得浑身发冷,他想起寒冷的冬日,被窝里孜特克温暖的身躯,他忆起被狼咬的那一天,孜特克满脸都是血的模样,他检查徐羡骋的伤势的仔细模样,他想起第一次见孜特克,他将自己紧紧地搂在怀里,抵挡住了冬日的寒风,他曾经想,这世道再怎么糟糕,他终究会有一个男人的怀抱,一个容身之所。
所以徐羡骋无比地害怕失去孜特克,他害怕极了,单单是想象到这一点都让他浑身颤抖。
孜特克,孜特克,他一边又一边地念着,困倦至极,梦里迷迷糊糊都是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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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徐羡骋一晚上没睡,他越想越难受,一大早黑着眼眶爬起来去客栈帮工。
徐羡骋整个早上都没什么精神,空闲时趴在桌上打盹。
“脸好些没?”陈先生问他。
徐羡骋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陈先生想看他的脸,徐羡骋不乐意,他本身就爱漂亮,不喜欢别人瞧他的伤口作稀奇。
陈届骂道,“给你上药真是上屁股里去,小没良心的,活该被街溜子打。”
徐羡骋很生气,但见陈先生是真心为自己好,他难受极了,又不能骂回去,索性不理对方。
“——既然好了就快点帮工,有客人来了。”
徐羡骋不情不愿地站起来,瞅见客栈里已经坐了好几个兀人打扮模样的士兵。
徐羡骋抄起壶和抹布给他们倒水,顺带偷听这些兀人士兵的对话——兀语和羌语有点像,徐羡骋不懂兀语,但连蒙带猜能懂大半。
——西域部族众多,总得来说有三大族八大部,兀人是其中较大的一族,多在草原放牧牛羊为生,居无定所,难以管辖,令官府十分头疼。
兀人同四分五裂的羌人部族不同,他们尊崇本族大公主,信奉长生天,这也导致官府的命令对大多数兀人行不通——政令不入草原的情况在兀人大公主嫁给定西候后得以缓解。
——在西域,在各部族看来,男人正妻可以有好几个,娶不同部族的姑娘来以夷制夷,这也是定西候依仗的一个法子。
——当然外头还是宣称已故的老王妃为正妃,不然实在是面子上过不去。
这也使得兀人公主所出的二王子李琚仗于母势在西域飞扬跋扈,成日对母家式微的世子,也就是大王子,乃至于小王子耀武扬威,使得大王子一方对二王子颇有微词——二王子与世子不合在西域是公开的秘密。
那几个兀人士兵先是大大地吹捧二王子一番——二王子天生神力,骑射精湛,母亲又是兀人大公主,在兀人中威信很高,吹捧过后,那为首的胖头士兵接着拿定西候发难。
“定西候今年突生恶疾,之后二月连床都下不了,”兀人士兵道,他甩了甩头,头发上的珠饰叮铃作响,“依我看,定是挺不过这两年。”如此大大咧咧议论定西候家事,徐羡骋听得大吃一惊,咋舌不已。
只见那兀人士兵继续道,“大王子体弱多病,军功也无法服众,自然不如长生天庇佑的额尔齐玛王子来得光明正大,哪天王子要是不忍世子了——”那胖头士兵比了个杀头一般的动作,接着一桌士兵哈哈大笑起来。
额尔齐玛就是兀人公主所生的二王子,汉名李琚。
徐羡骋坐在台前假装做事的模样,实则暗暗吃惊,一旁的陈先生翻着账本,时不时地捅他一下,让听得入神的徐羡骋给他解释一遍兀人说的话。
——陈先生是读书人,曾经是江南乡绅大家孔家的门客,孔家被满门抄斩,陈届受了牵连,被发配西域。陈届算是有些学识在身的,但那点学识在西域没什么用,朝廷在西域靠定西候一系勉强稳住官府地位,地方部族更是各自为政,说话靠手里的兵,不需要他一个陈先生酸腐文人来做事。
来西域后,陈先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穷酸书生,都会撸袖子杀鸡剁肉,和地痞流氓为了房费当街大打出手,可见脾性变化之大。
陈届一直惊讶于西域山高皇帝远,西域兀人不知年号,羌人买卖殴打农奴如牲口,西域汉人甚至不知三皇五帝,不知朝廷国事,但知定西候、兀人大汗和羌人土司的鸡毛琐事。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陈先生想,若是有朝一日回中原,他在西域所见所闻可以写一本游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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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兀人士兵越发言辞孟浪,被自己人叫停了,“小声点,”那领头的提醒他们,“这儿有官府的人听见。”
兀人士兵转头看徐羡骋和陈届,两个人立刻装作认真做事的模样,那人低下了头嘟嘟囔囔一会儿,不情不愿停下了话头,转而聊起军营琐事了。
“……同室操戈啊,”饶是陈先生这样的中原人也听出兀人士兵嘴里的火星味儿,他摸了摸下巴,那儿光秃秃的没有胡须,压低声音对着徐羡骋道,“定西候英勇一世,子孙如此,真是祸起萧墙。”
徐羡骋没听明白,“什么意思?”
陈先生无言,用手指点了点徐羡骋的头,“你啊,目不识丁。”
徐羡骋有些羞愧,他书确实读得少,为自己辩护道,“饭都吃不饱,怎么有时间读书呢?”
陈先生想着也是,叹气着摇了摇头,他问徐羡骋,“你觉着世子与二王子胜算如何?”
“管他谁当定西候,”徐羡骋道,“反正争来争去都是姓李的,闹不出什么花儿来。”
陈先生没话说了。
徐羡骋被驳了没文化,面皮上过不去,赌气觉着替锦衣玉食的王子们操心还不如多学点字,省得未来饭都吃不上,于是专心用手指沾着水在桌上练字去了,留下陈先生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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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兀人士兵后,陈先生听见外头卖炭翁的吆喝声。他出门找到了炭车,搓着手排队,听见身边有人喊他。
——来人很高,带下一阵阴影,高出陈届许多,让他不得不抬起头来,眯着眼睛看。
那人高鼻深目,寸短捲髮,陈届发现这是个羌人,猜不出年纪,长得很是英俊,只是此时看起来有些憔悴。
那人和他客气地打了个招呼,官话说得很差,磕磕绊绊的,听得陈届很是费劲,半天才猜出大意是多谢陈届照顾徐羡骋的意思。
——陈届恍然大悟,他记得徐羡骋提过自己和一个羌人农奴在一起生活,只是远远看过一眼,瞧不清人的模样,更没留下什么印象。
——想必眼前这位便是那位羌人农奴。
陈届朝着孜特克点了点头,他问,“你要去看羡骋吗?”
孜特克犹豫了一下,“我不进去了,”他说,顺手把一个路上买的油纸包递给陈届,“这个给他吃吧,别说是我带来的。”
陈届有一点愣神,接过了吃的。
“他脸上的伤怎么样了?”孜特克问。
陈届道,“没瞧着,应该好些了。”他看了孜特克一眼,好为人师的脾气上来了,劝道,“你要不还是去瞧瞧他,他这几天闷闷不乐的。”
孜特克一愣,最终摇了摇头,“不了,我……。”他似乎还是想说什么,但汉话实在不好,磕巴了半天没说出来。
“陈先生能教阿骋……我非常感激。”孜特克道,“我不识字,阿骋学点书,以后要是我被……”他顿了顿,“他也好找个轻松的差事做。”
陈届十分纳闷,“怎么了,羡骋不是等这段忙完了要回去吗?”
孜特克沉默了一会儿道,“我想让他在你这儿做事,之后我每个月……”孜特克说得很费劲,话顿住了,比划了个动作,陈届知道那是说孜特克会从乡下来看徐羡骋的意思。
陈届愣了一下,“你和他说过这个事吗。”
“没有,”孜特克道,“我想给你先说一下,让他先……知道,”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些东西,那是一个布包,里头露出几吊钱和一些零碎的铜板,“这些钱……先生拿着……”
陈届连忙摆手说不必,他虽然穷酸,但也不缺这钱,“你们比我们辛苦多了,这钱我不要,羡骋他在我这挺好的,客栈也缺个帮手,就是……”
“你还是和他说一下,”陈届回头努了努嘴,示意客栈方向,“我瞅着他每天都不肯睡我这,要回去找你那儿睡,回去要走好久呢。你若是一个人就这么走了,他怕是不太乐意。”
孜特克没说话,脸色微沉,也不知道听懂了多少,他垂下眼,凹深的眼眶投射下一片阴影。
陈届心里有些打鼓,孜特克长得有些凶相,他其实有点害怕,他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听见后头一些响动,转回头发现客栈门口探出个人头——是徐羡骋。
徐羡骋本来想催陈届回客栈算房费,瞅见外头的孜特克,愣了一下,一路小跑出来。
孜特克看见了他,神情复杂。
——接着,陈届听见徐羡骋和孜特克哇啦哇啦讲了一通羌话,他完全不懂羌语,干站在一旁。
只见徐羡骋这小子激动起来,眼眶红了,一副老大不乐意的模样,开始耍起赖,拉着孜特克的胳膊不撒手。
——大庭广众之下,路人纷纷侧目,陈届在一旁有点尴尬。
最后是店里客人出来了,在门口吆喝着催了,陈届和徐羡骋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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孜特克站在客栈外头,远远地看了他们一会儿便离开——他还有活计,急着回去做事。
徐羡骋回客栈后,一直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
陈届看他郁郁寡欢,眼泪都要掉下来的样子,把孜特克给的油纸包给他——他们两个人在外头拉扯了好半天,里头只剩下半个凉掉的烧鸡。
徐羡骋本来不想吃的。
陈届道,“你不吃我吃了,你哥哥……”他想了一会儿,不确定孜特克的年纪,“你叔叔大老远送来的。”
徐羡骋一把夺了过去,就着眼泪吃烧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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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孜特克叹了一口气,他内心忐忑了很久——他试想过徐羡骋的反应,他能够预料到,先是和他打滚耍赖,之后还会和他撒娇大哭——孜特克对着这样的徐羡骋总是没办法,他心软得很总是会让步,但这次他却不会了。
孜特克自小便是农奴,从他记事以来,他所知的一切,都只不过一个名为巴图的狭小村落和稍大一些的龟兹,也许过几年,主人家会为他选择一名同为农奴的女子,亦或者,他会被主人家卖掉,前往另一个农奴主的家庭——孜特克早已接受自己的命运,只是,他想,徐羡骋不该留在那逼仄狭小的乡下,他本就不属于那里。
——孜特克不想徐羡骋变得和自己一样,他怕徐羡骋跟着自己,眼里渐渐只剩下自己和那破落院户,这样下去,天地再大,也逃不出狭小的一隅,那孩子会被自己给困死了。
徐羡骋不是农奴,他并不需要被拘束在那样的地方——而且这孩子已经开始不甘了,他已经看过外边的世界,没有人能够束缚住他那渴望离开的心。
也许牵绊住徐羡骋的,只有孜特克了,孜特克清楚徐羡骋依赖他,留恋他,就像初生的羊羔依恋母羊一般。
孜特克曾经将对弟弟的思念寄托在徐羡骋身上——但他明白徐羡骋并不是自己的弟弟,他记忆中的弟弟身体孱弱,脾气温和,而徐羡骋活泼开朗,虽然也依赖他,但骨子强硬得呛人,是个不肯低头的性子。孜特克喜欢徐羡骋的倔脾气,也喜欢这孩子依赖自己,他乐于照顾这样的徐羡骋,但他明白这样的日子不会长久。
——小孩一天一天地长大,一天一个样子,孜特克高兴的同时也感到犹豫和不舍,徐羡骋越来越有那么些攻击性,孜特克感觉徐羡骋有时候像是雄心勃勃的年轻公狼,挑战着一切在他看来不公道的事物——哪怕这些都会让他吃尽苦头。有时这孩子又像是眷恋母羊的羊羔,依恋着孜特克不愿离开,孜特克觉得这样矛盾极了。
——有时候孜特克甚至感觉自己在徐羡骋眼里也像是对方的所有物一般,徐羡骋不希望和任何人分享自己,任何关注,任何心意,都不许分给别人。
孜特克觉得徐羡骋幼稚,这孩子总有一天会长大的,他想,那时候徐羡骋有了自己的朋友和心上人,便不再会有这样的心思了。
那么,比起顺着徐羡骋的幼稚心思,软弱地拖延,还不如早点把徐羡骋送出村庄,孜特克想,陈届先生是个好人,他愿意照顾徐羡骋,还能教这孩子识字念书——孜特克不识字,但他崇敬那些读书人,在他的认知里,读书人总会活得比庄稼汉容易。
孜特克其实很羡慕徐羡骋,他最喜欢的是徐羡骋那骨子里的倔强劲和不屈,孜特克长得高大,面容不善,却知道自己骨子里是个软弱的根子。
——自从孜特克明白自己无法获得属于自己的幸福,他便放弃了一切出逃的想法,但他仍然会想,如果有人替自己离开这样的村子,去到更广阔的天地就好了。
徐羡骋现在和孜特克吵架,会因为觉得被孜特克抛弃而伤心难过,但他总会摆脱依赖孜特克的,他会变成一个男人,当他在外头有了新的朋友,新的活计和住所后,孜特克就会成为过去——徐羡骋会有属于自己的境遇和人生。
孜特克希望徐羡骋识字读书,他希望徐羡骋能代替自己经历那些自己没有经历过的东西。
——只是徐羡骋不一定能够理解这一切,孜特克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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孜特克想得入了神,一时间没注意到外头的声音。
——外头传来响动声,外头有人回来了。
孜特克望向那走进来的人,小孩脸色煞白。外头下了点小雨,混着点风,把这小孩冻得够呛,徐羡骋眼睛红通通的,明显哭了一场。
“外边下着雨呢,”孜特克故作轻松道,他上前试图检查徐羡骋的外衫,“让我看看,里头也湿了没?”
徐羡骋更伤心了,“你总是这样,”他抽噎着道,“你总是让我伤心,又装作没发生过——”他哭了一会儿,上前几步,双手一开,紧紧地抱住了孜特克,“孜特克——不要走,我和你一起回去……”
“我会回来看你的,”孜特克道,“我不会走的,你不是一直想离开村子吗?”
徐羡骋眼泪汪汪,“我是想走,但我不想和你分开,”他低声,“我想每天都见到你,”他流着眼泪,“你又不肯和我走……我不明白,那儿有什么好的,我不明白……”
孜特克沉默了一会儿,“我有时间一定会来城里看你的,阿骋,春耕完了我就可以来。”
徐羡骋摇了摇头,“有时间是什么时候,一个月几次呢?”他明显不相信孜特克的说辞,“我讨厌不能兑现的话,孜特克……”
孜特克望着徐羡骋,徐羡骋窜高了不少,说话已经带上了少年特有的沙哑嗓音,他的睫毛上还沾着泪花,这孩子本身就长得很好看,哭起来更是可怜得很——孜特克有些心软,可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犹豫了。
“你是觉得我是累赘吗?”徐羡骋流着眼泪,“你觉得我拖累了你吗?孜特克。”
孜特克最担心的就是徐羡骋这么想,“怎么会呢?阿骋,你在家里做活,什么活都干得好,老爷都该付你银钱呢,”孜特克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这样算来,我是农奴,我才是你的累赘呢……”
他看见徐羡骋浑身颤抖着,知道这是徐羡骋最怕的话,但他知道自己即使说清楚,徐羡骋也难免不会胡思乱想,但他还是想要徐羡骋知道自己的真实想法。
“你不要再回我们那儿了,你得学些谋生的本事,”孜特克道,“我是农奴,我不能随便离开,阿骋,你总会出去的,”孜特克拿了条帕子给徐羡骋擦那半湿润的头发,“我绝对不会觉得你是累赘……”
徐羡骋哇地一声哭了,他搂紧了孜特克,把脸颊往孜特克的胸膛里蹭,孜特克犹豫了一会儿,把手放在徐羡骋的头上,顺了顺徐羡骋的长发。
后两天的徐羡骋没有去陈届先生那边帮工,在孜特克身边帮忙做事。
——也不知是徐羡骋娇气力气小还是吃不了苦的缘故,徐羡骋一拉车一搬东西就容易出岔子,拉车拉到沟里或者是半天使出吃奶的劲儿都搬不动货。
孜特克也不爱让徐羡骋做重活,徐羡骋虽然是穷人家的孩子,但长得细皮嫩肉白白净净,做粗活孜特克看着还怪心疼的,所以徐羡骋也不怎么去帮工,小孩干一天帮工的钱还比不上去账房算账的佣钱多。
徐羡骋帮着孜特克拉货装车,干些轻松的捆绳子和卸货的活,明明天气还冷,他瞧着孜特克的背却全湿了,徐羡骋心里心疼得紧。
“孜特克,”徐羡骋问,他虽然早就知道了答案,但还是想问一问,“后天就走吗?”
孜特克点了点头,“今天结钱,陪你一天,”他捏了捏小孩的脸,“我再回去。”
徐羡骋鼻子一酸,孜特克瞅着他又难受起来,连忙道,“阿骋,给我递个斧子来。”
徐羡骋闻言擦了擦鼻子,应声去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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孜特克松了一口气。
徐羡骋一直小心翼翼的,他从刚开始很有种寄人篱下的自觉,总是担忧给孜特克造成什么麻烦,孜特克挺心疼这样的小孩——以至于之后徐羡骋表现出对孜特克异样的情绪时,孜特克也只以为是这孩子的孤立无助的心情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