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嬷嬷紧张起来。
徐羡骋瞅见这两个人的反应,有些困惑。
他眯着眼睛看去,只见姑娘的大眼睛蓄满了眼泪,她那浓密的睫毛颤动着,红着眼眶低声道,“……孜特克。”
孜特克垂着眼帘没说话。
姑娘看起来想说些什么,她张了张唇,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一旁嬷嬷样打扮的女人意识到了什么,小声警告道,“玛尔罕。”
徐羡骋猜想到了什么,他转头再看孜特克,只见男人高大的身影背着光,看不清表情,孜特克什么都没说,接过了粥,道了声谢。
玛尔罕的眼睛中噙着泪花,她的喉头滚动着,走前又回头看了孜特克一眼,那双美丽的眼睛仿佛会说话一般。
——徐羡骋觉得她什么都没说,却又像是什么都说了。
玛尔罕他们一行人往后走,为后头的农奴继续施粥。
“你们认识?”徐羡骋问孜特克。
“只是小时候认识。”孜特克一脸不想多提的样子,他语气不太好,却又因为徐羡骋的缘故压抑住了不耐烦,“喝你的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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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徐羡骋在哈拉扎德家做长工的日子过得很快,每天就是做一些卖力气的体力活,运运木头,搬些重物之类的,很多还不用他自己干,孜特克做完自己手上的活计就顺手帮他把事情给做了。
由于前一段时间剃了胡子的缘故,孜特克看上去没之前那么一脸凶相了,但鉴于身材高大,说话声音低沉,总给人一直不怒自威的压迫感,所以导致周围的人和他说话就轻声细语,连带着对徐羡骋的态度都好上几分。
半夜,徐羡骋歇在工人留宿的大通铺上,一张大通铺挤着七八个男人,他躺在孜特克身边,身边此起彼伏地传来其他男人的鼾声,男人堆里气味总是没那么好闻的,他不由得靠向孜特克身边缩了一缩——只是孜特克的身上的气味很好闻,徐羡骋想,他嗅了嗅,一股混着草木气息的安定味道。
徐羡骋说不清自己对孜特克有些什么样的情绪,他能感知到自己对孜特克有那么一点依恋,但又说不清具体是怎样的一种心理。
徐羡骋的爹是个赌鬼,徐羡骋又记事得晚,几乎没有感受过父亲的存在,在军营里和成年男人打交道的经验仅限于犯错了挨上几军棍,从来没有一个男人这么照顾他,不知不觉中,徐羡骋感觉孜特克填补了他心中那个男性长辈的空缺,但即使这般,徐羡骋心中隐隐约约觉得尚不满足,他希望的远远不止是一位男性长辈。
——他渴望了解孜特克更多,尽管和孜特克生活在一起有一段日子,但徐羡骋仍然觉得自己不了解孜特克。
孜特克英俊高大、温和宽厚,总能温柔沉默地听着徐羡骋的话语,徐羡骋有错觉,他总觉得无论在外头自己遇上了什么事,只要回到家,只有孜特克在那儿,他就能得到宽慰和满足。
徐羡骋从刚开始的担忧、害怕、感激,到现在的依赖、依恋,他感觉自己内心深处涌现出一种类似于不满混杂着渴求的情绪。
他翻来覆去地想孜特克的过去,还偶尔会旁敲侧击地试探孜特克,但总能被对方发现意图——你问这么多,媒婆查家底呢?孜特克笑他,他通常不把徐羡骋的小心思当回事,过完春天,徐羡骋就十七了,其实年纪不算小,但在孜特克心里徐羡骋还是个毛都没长全的小乞丐,从不把他的话当回事。
徐羡骋很挫败,他甚至会和路边带着孙女的大娘特地聊上几句,打探打探孜特克的过去。
村里的大娘们都喜欢徐羡骋,一来徐羡骋算是半个自由民,他是汉人,不受羌人宗族观念束缚,而且长得乖,嘴巴又甜。
——反过来,孜特克是农奴,农奴在羌人观念里都是受诅咒的,碰见会倒大霉的,所以村里大娘们都让自己的孙子孙女尽量躲着孜特克,对孜特克之流的农奴们也不怎么关注。
——所以徐羡骋费尽心思,也没打探出什么,孜特克的生平就像一张白纸,好懂极了,他出生就是普通富户家的农奴,有一个早夭的弟弟,如无意外,将会在阿拉图老爷手下继续作为一名农奴活着,如果运气好,他会娶上一位女农奴,妻子儿女可能到了年纪被贩卖到不同的富户家里,过完碌碌无为的一生。
光想到这一点就让徐羡骋夜不能寐,而玛尔罕的出现更是让徐羡骋感到了焦躁——孜特克不仅有可能会娶其他的姑娘,而且还和富户家的小姐有着那么些难以言说的过去,徐羡骋听说过有些富家少爷小姐在娶亲前会和家里的农奴鬼混,但都只把农奴当成容易控制的玩物罢了。
徐羡骋想到这点整夜无法入睡,内心的苦涩难以淡去,他感觉自己像被抛弃了一般——他不傻,玛尔罕那样的反应背后必然存在着一段回忆,他不明白为什么孜特克会认识城内巨富家的小姐,也知道这两人也大概率是没有结果的。但他就是忍不住地吃味——他想,如果孜特克只有自己就好了,他厌恶玛尔罕这样的变数。
——如果孜特克在自己身上花费更多时间就好了,他想,他想象着自己在孜特克心里的位置,无时无刻地不幻想着自己能够慢慢地膨胀,在那块地方占据更大的位置。
他翻身去看孜特克——孜特克白天卖了一天的力气,此时睡得很沉,不像其他男人,孜特克睡觉很安静,不发出噪音,徐羡骋喜欢看熟睡的孜特克。
孜特克脸上的伤口已经淡化成粉色的新肉,脸颊长出一点胡渣,因为伤口瘙痒的缘故,这一阵子都把脸剃得清清爽爽的,他本身长得算得上是很锐利的英俊,高鼻深目,深色皮肤,眉宇间一股英气,对于男人,徐羡骋本身就偏好英武的长相,自然是对孜特克的长相十分喜欢,徐羡骋晚上睡醒就会偷偷看上一会儿。
孜特克被他的响动给吵醒了,眼皮颤动起来,问道,“你不睡觉?”
徐羡骋没说话,他摇了摇头,他忍了一会儿,终究没憋住,“你是怎么认识玛尔罕的?”
孜特克顿了顿,“你为什么老想着她?”
徐羡骋没说话,“她今天那副模样,我在想你们肯定过去认识——也许交情还不浅。”
孜特克看起来很不想理他,半天道,“哈拉扎德老爷富起来前在我们那儿有田庄,所以我们都认识。”
“玛尔罕呢?你和她有没有……”话音未落,便感觉孜特克狠狠掐了他一下,徐羡骋闷哼出声。
“你在发什么疯?”孜特克有些不耐烦,“这儿人这么多,你是嫌闹得不够大,让旁边的人都知道是吧?”
徐羡骋有些生气,又有些委屈,他忿忿地翻了个身,又觉得自己做的不对——莫名其妙地对着孜特克发脾气,最底层的农奴和富人家的小姐之间的差距犹如鸿沟一般,为了玛尔罕——一个明显和孜特克没有什么可能的姑娘发脾气,搞坏了关系反而更不值得。
徐羡骋忍了一会儿,靠向孜特克,小声道,“对不起,”他抬头看向孜特克。发现对方闭目养神,一脸不想理他的样子。
“……我们攒了多少钱?”
孜特克睁眼,发现徐羡骋一脸严肃地望着他。
“你什么意思?”孜特克问。
“你欠老爷多少钱?我想把你赎出来,拿了卖身契,咱们去别处生活,做些生意。”徐羡骋小声道。
孜特克愣了一下道,“你疯了,我是农奴,农奴怎么赎身?”
徐羡骋有些不服气,“哪有这样的理呢?官奴都可以赎身,要是不让赎身,我们就去官府告他们。”
徐羡骋是汉人,由于高祖皇帝是庄奴出身的缘故,加之蓄奴不利于官府收税,官府的律法便是禁止买卖奴隶,中原奴籍者劳作三年需给付雇佣银钱。但在西域,羌族、兀族、哈讫佘等族蓄奴已久,官府几次下令禁止蓄奴,当地豪强因此暴动不断,屡禁不止,于是官府才对西域的蓄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行的……”孜特克条件反射道,但就连他自己都无法说服自己——他自小就身为农奴惯了,对除了龟兹镇以外的世界一无所知,他见过其他逃跑的农奴,在老爷身体还康健的时候,这些逃跑的农奴多被抓回来百般折磨,这使得他内心深处恐惧着逃跑。
可是徐羡骋不一样,徐羡骋是个十几岁的年纪就敢横下心从军队里逃跑的逃兵,他见识过的地方甚至要多于孜特克。
“哪有这样的道理,”徐羡骋愤愤不平道,“我们一天到晚劳作,土地不是自己的,粮食也不是自己的,甚至不能吃上一口饱饭,而老爷他们呢,什么都不干,我们种出来的粮食和家畜都是他们的——凭什么?太祖皇帝从前还是庄奴呢!这些人都是一群吃里扒外的东西——哪天不把这些欺负人的富户豪强杀个人头滚滚,我们也不会有出头之日的。”
孜特克惊呆了,从没想过会从徐羡骋嘴里听见这样的话,他连忙压低声音道,“闭嘴,徐羡骋,你疯了吗?被人听到咱们都要倒霉。”
徐羡骋很委屈,声音低了下来,“我只是想,哪有这样的道理,孜特克你是最好的农手,但在那些富户眼里,咱们都不算人——我觉得不服气,孜特克,我们走吧,离开这里。”
徐羡骋继续道,“若是咱们攒了钱老爷也不放人的话,附近的农庄也不会收留我们——我们可以逃去西北面,我知道那儿有个地方叫葜也,那儿全是外逃的农奴——我们可以去那里,跟着兀族那些商队做些茶叶生意,等时间久了,没人抓我们了,我们就去都护府,那儿人多,总有事情给我们做的……”
孜特克没说话,良久道,“万一有人认出来你怎么办?”
徐羡骋愣了一下,“那只能说我倒霉……”他有些不服气,像是为了说服自己一般,“我长高了,他们不一定认得出我,再说了……哪有那么巧的事……”他越说声音越低,语气带着希冀,“我想和你离开这里……孜特克……在这里……我怕……”他没说出自己对孜特克娶妻生子和对玛尔罕的担忧与私心,他望向孜特克的眼神颤动着,“我想和你过更好的日子……”他说着说着没声音了,估计也是想到自己和孜特克兜里那俩钢镚,没什么底气。
孜特克半晌没说话,他低下头看了徐羡骋一眼,只见这小孩把脸往前一送,将脸埋在自己的胸口。
徐羡骋还往那块软肉上蹭了蹭,孜特克觉得不太舒服,哪有这么大男孩还凑人胸口,他试图在不惊动其他人的情况下推开对方。
“你想太多了,先睡吧,”孜特克道,“有时候我们没办法选择自己的命,我只希望你能在我这儿好好地呆着,未来的事情未来再说吧。”
徐羡骋听出他语气里认命般的叹气,只觉得更难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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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孜特克搬了把摇椅在树荫下睡觉,西域的春日早傍寒冷,午时太阳毒辣,算下来有一个时辰做不了活。
距离徐羡骋上次半夜发疯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月了,孜特克在哈拉乍德家做工有小半个月了。
徐羡骋这段时间安静得很反常,这小孩自从那天半夜说了一堆胡话之后就变了很多,做完活就去附近的一家客栈呆着。
——那儿的算房先生看他长得像自己过世的侄子(徐羡骋自恃长得好,和歪瓜裂枣的账房先生没什么相似,非常怀疑账房先生的说法,但依旧认下了这个便宜舅舅)账房先生教他识字算账,让他帮忙抄写点账本,每天给徐羡骋几文钱,包一顿饭吃,算是徐羡骋的一些私房收入。
孜特克没读过书,他连简单的羌字都不认识,更别提汉文了,对徐羡骋学识字的事业还是很支持的,“你好好学,以后出来也可以找好一点的差事做,不要像我们那么辛苦。”
徐羡骋很认真地记账,他算是彻底栽进钱眼里了,每隔几日就要把自己和孜特克的工钱细细地算了一遍。
“你真是个财迷。”孜特克笑他,“存了多少?”
徐羡骋憋屈道,“没存上几个,前些日子鞋穿烂了买新的,还亏上了好多。”
孜特克笑了,他本身就很英俊,此时显得脸庞都生动了不少。
“看来我还要等很久,你才能赎我出来。”孜特克开玩笑道。
徐羡骋脸有点红,他抬眼看向孜特克,意有所指地挤眉弄眼,“你要等我赚钱呀。”
徐羡骋看起来很高兴的模样,在原地坐了一会儿屁股上长疮了似的待不住,“你渴吗?我去打点水。”
孜特克笑着,闭上了眼,背重新靠上躺椅,“那你快点,我渴了。”
徐羡骋一溜烟地跑了。
-
孜特克没闭上眼一会儿就感觉有人来了,他张开眼,刚想调侃一句徐羡骋在账房先生那里腿脚愈发利索了,只见一位老妇站在他面前。
老妇人干瘦的身材,衣服是由新缎子做成的,穿着得体,看起来像是大户人家的佣人。
——孜特克看她面熟,想起来这人的身份,是玛尔罕的嬷嬷。
老妇人看着她,又重复了一遍,“小姐让你去看她,”她看出孜特克的犹豫,重复了一遍道,“不要不识好歹,农奴不能拒绝拉卡努,孜特克。”
拉卡努是羌人中当地首领家族的尊称,在当地羌人中公认有着除官府以外最高的地位。
老妇人低低道,“小姐在榕树下等你,你如果不去,那你和那个汉人崽也别在拉卡努这里干活了。”
孜特克没吭声,他站了起来,看了原地的晃动的躺椅一眼,转身离开了。
孜特克在约定的榕树下见到了玛尔罕。
玛尔罕穿着暗色的裙装,她的头上戴着一顶平帽,隔着层暗色面纱,她定定地望着孜特克。
“孜特克。”她轻轻道。
孜特克没回答。
——玛尔罕是个好姑娘,孜特克从小便明白,她美丽,热心肠,织得一手好布,歌唱得极好,更难得的是,她不会瞧不起孜特克这样的农奴。
哈拉扎德曾经是孜特克他们乡下的一家普通富户,从小时候起,孜特克就喜欢玛尔罕。在小的时候他还能仗着孩子不懂事的原因人前和玛尔罕亲近顽闹。玛尔罕也总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来见他,直到他和玛尔罕都长大了,也知道他们之间是没有可能的,孜特克仍然不愿意放弃这个念头。
万一他们逃出去了,也会和和美美地一起生活的,孜特克曾经那么想,那个时候的孜特克还很幼稚,不明白现实的残酷。
——玛尔罕也希望孜特克带着自己逃跑,玛尔罕甚至倒卖了首饰买通了城里城外的守卫,只等待着出城的日子。
只是天有不测风云,在逃跑的前一日,玛尔罕因为惊忧过度而染上了重疾。
哈拉扎德不明缘故,却深怕女儿病死,卖光了家里田产为小女儿医治,最后为了弥补亏空,举家迁往城里另谋出路。
孜特克便知道自己和玛尔罕再没有可能了——玛尔罕自小身子弱,时常生病,他又是一介贫穷的农奴,身无分文,即使能带着玛尔罕逃跑,也断是给不了玛尔罕想要的生活。
孜特克将玛尔罕送他的短笛送还给玛尔罕,他强迫自己忘记玛尔罕和他的约定,再没见过自己心爱的姑娘。
只是从那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不断地想起玛尔罕,他不后悔离开玛尔罕,只是觉得遗憾。
他听见徐羡骋谈起想和他一起逃跑,这让他想起玛尔罕,他内心难受了很久。
他没想过会再次在这种时候遇见玛尔罕——他幻想过再见到玛尔罕,但是在他的想象中,玛尔罕已经另嫁他人,而不是现在这样,他依旧是贫寒而困苦的一介农奴,而玛尔罕并未出嫁,还带着悲伤和怨恨,她一定还恨着自己,孜特克想,内心苦涩。
玛尔罕的话回应了他的想法。
“我恨过你,”玛尔罕轻声道,她美丽的眼睛泛着泪光,“但我现在已经不恨了,你离我而去,只能说明……”她哽咽了一下,“……你并非良人……我今天来问你,只是想知道,为什么?”她把手中的短笛拿了出来,那是孜特克送还给她的信物,“我想要听你亲口和我说。”
孜特克沉默了很久,“我们不合适,玛尔罕。”
玛尔罕深吸了一口气,她低低道,“只是因为这个吗?我不信。”
“——你如果像两年前那般生病,路上有什么好歹,我没有办法保护你,玛尔罕。”孜特克道,他说完胸口起伏了很久,意识到自己眼睛也湿润了,他低下头,掩饰着失态,“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这就是我离开的原因,玛尔罕,”他继续道,“你还年轻,老爷待你很好,你离开了,老爷和夫人都会难过的,他们的名声会受侮辱。忘记我,你会嫁个好人家,过着富足的日子。”
“我不想要富足的日子,”玛尔罕流着泪,“你明明知道,我想和你在一起——”
“你没有过过苦日子,玛尔罕,”孜特克道,“你嫁给我,你也会变成农奴,你吃得了那种苦吗?玛尔罕,我们不是一类人,回去吧,你会有更好的生活,而不是和我在一起。”
玛尔罕的泪水打湿面纱,面纱贴在她的脸上,勾勒出极美的轮廓,“如果是这些,早该和我说清楚!孜特克,你总是自作主张,告诉我这些,我可以想到更好的办法,我可以去求额甲——”
孜特克打断她的话,“玛尔罕,不要耍小孩子气了,我们不可能了。”他转过身,顿了顿道,“我祝你和老爷新年吉祥。”
玛尔罕流着泪后退了一步,靠在榕树上。
孜特克强忍着没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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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到原先纳凉的地方,看见徐羡骋打水的葫芦瓢,里头的水泼了一半,他找寻了许久,又等上了一会儿,才见到徐羡骋回来。
“你刚刚去哪儿了?”孜特克问,他有点心虚,他不知道徐羡骋去哪里了,他担心徐羡骋是不是跟着自己去了榕树边,却又不敢确认。
徐羡骋神情带着点异样,“我刚刚去找你,没看见你,所以出去找了一会儿。”
孜特克想问徐羡骋,但又开不了口,他拍了拍徐羡骋的肩膀,发现这孩子最近长高了,肩膀宽上了不少。
“我们回去吧。”孜特克道。
徐羡骋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神情复杂。
“——我很爱你,叔叔。”孜特克听见这话,吃了一惊,转头看徐羡骋——徐羡骋经常会用羌话说出一些惊人之语,他很大胆地说爱恨,孜特克苦恼过徐羡骋这样的脾气和措辞,从前他只当是徐羡骋的羌语不好,混说这些话,现在他觉得不太一样了,无论是徐羡骋的神情亦或者语气,都让他觉得格外不舒服。
“我会比任何人都爱你,”——羌语里的“任何人”一词有阴阳之分,徐羡骋分明是意有所指,用它来形容其他女人,孜特克意识到了这一点。
孜特克拧起了眉,“你发什么疯,讨打了是吗?你看见什么?”
“——我什么都看到了,”徐羡骋没按耐住,带着哭腔吼了出来,“叔叔,我只有你了,我满心满眼都是你,你不能这样——抛下我去见别人——我——”
孜特克越听越不像话,他压低了声音让徐羡骋闭嘴,“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孜特克压低了声音凶人的模样很吓人,徐羡骋一下子不敢出声,“我养着你,是因为你可怜,我希望你未来娶个合适的姑娘,而不是像个狗皮膏药一样贴着我发疯,你以为自己还小吗,说这些疯话?”
徐羡骋吸了吸鼻子,“我不知道,我感觉我要疯了,看到你和别人在一起,说那些我不知道事情,我就痛苦得恨不得死掉——孜特克,我们说好的,我们要一起离开这里,你不是才答应我的吗?我怕你和她又在一起,抛下我一个人,你会和她离开,而不是我——”他的话音戛然而止,徐羡骋偏过头去,半晌才回过头来,捂着肿胀发红的脸颊——那儿刚刚挨了一拳。
徐羡骋最终什么都没说,流着眼泪跑了。
孜特克有些后悔自己打人,他在原地坐了一会儿,有些懊悔地想,他的确冲动了,听见徐羡骋提起玛尔罕,他便有些失控了。他喝了一口徐羡骋打的水,只觉得满嘴苦味。
孜特克想,也许他确实还爱着玛尔罕,也确实对徐羡骋的那么些小心思不舒服——孜特克知道有些男人对女人不感兴趣,徐羡骋其实有那么些倾向,尤其是死死地黏着他的时候。孜特克知道有些脚夫和伙夫会去烟花巷,里头也有些男人——或者说,一些涂脂抹粉的男孩。
孜特克是知道这些事的,但徐羡骋又没有那种矫揉造作的男孩倾向,他便告诉自己徐羡骋大抵只是个心思细腻的性子,待长大了,发育了,自然会忘记无趣木讷的男人,对女孩儿会感兴趣的。
孜特克想去找徐羡骋,但这个时候其他人喊他上工
,他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去找徐羡骋。
让徐羡骋自己呆一会儿吧,孜特克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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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徐羡骋做了个梦。
梦里的他提着热水站在屋外,面对着微掩的木门,他闭上眼,能感受到屋内飘逸出来的湿热雾气——那是孜特克在屋内洗澡。
隔着门缝,能看见孜特克用小瓢从桶里盛水,从肩膀上往下浇。水珠从那脊背上滑下,在地上砸出涟漪。
孜特克的身体是健康的肤色,他的背部有着从前常年累月留下的鞭痕和棍痕,那些愈合了的伤疤被雾气模糊,徐羡骋被那雾气勾勒出的身躯所吸引。
——成年男人的身躯结实有力,肌肉随着孜特克的动作而起伏着,徐羡骋的眼神随着孜特克的动作而在那漂亮结实的身躯上游走着——他感觉口干舌燥,他幻想着此时此刻孜特克的模样,他无数次幻想过孜特克那肉感的胸口,多少个夜晚,他甚至借口做噩梦揉蹭那里,引得孜特克不由得颤抖。
徐羡骋推开了浴室门,他走近孜特克,不意外地看见对方慌乱的眼神,他的手抚上孜特克柔韧的腰部,意外地没有被对方拒绝,那儿被柔韧的肌肉裹挟着,他收了收孜特克小腹的手,一路慢慢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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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关键的时候,徐羡骋猛地惊醒,他试图坐稳,头却一下子撞上了坚硬的物什,他不由得龇牙咧嘴起来,又牵动了脸颊上的伤,疼得他不敢乱动,他艰难地爬了起来,发现自己昏睡在客栈的酒罐旁,徐羡骋想起自己之前大约是哭累了也跑累了,被凉风一吹,喝了点暖肚子的酒,便直接躺在酒罐堆里睡着了。
徐羡骋不禁懊恼起来——他在梦里才能和孜特克亲热亲热,却又因为自己太激动惊醒了。
——想到孜特克,他愣了一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不由自主地沮丧起来。
他发现只要事情涉及到玛尔罕,他便容易不由自主地对着孜特克发脾气,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知道最好的方法是遮掩过去,不因为玛尔罕而与孜特克起冲突,他绝不希望孜特克因为这事讨厌他,但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徐羡骋今天才发现自己不是第一个提出要和孜特克从龟兹逃走的人,这让他一时间难以接受。
想到孜特克可能会离开自己,徐羡骋就难受得很,他希望把孜特克带到远远的地方,想把孜特克藏起来——他痛恨自己的软弱,但没有任何可以留住孜特克的办法,只能被动地等待孜特克选择去或者留——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介浮萍,失去了孜特克这个依靠,他将无处可去,一想到孜特克会离开自己,他便觉得心里某块地方像是被剐掉一般,空空落落,难受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