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曾几何时,与他翻涌云月,她蓦然羞红面颊,埋头续说着:“大人若忌讳,我写下一纸遗书,便说是我咎由自取,罪有应得,三番五次地坏了府里的规矩……是大人仁慈,欲留我一命,只是我想以死谢罪罢了。”
以死谢罪……
眸底愠色拂掠而过,楚扶晏微滞。
“你成日都在想些什么?”
“妾身只是忽然觉着,被大人赐上一道死罪,也算是一种解脱。”她随之望向下端的亵裤,从速转眸,故作镇定地伸指欲去褪下。
清影扯唇握上她手腕,轻然一甩,止下她的举动,云淡风轻地走入浴池:“本王不愚笨,赐死了你,谁来做常芸的替身?”
“你想死,还没那么容易……”
谈天之际,似已服侍完毕。
听夏蝉说的,她已可以退至屏风外面去,温玉仪俯首行礼,还未转身,败兴的话又传荡了来。
“还不来给本王濯发洗身?”
池中清冷峻姿孤高而立,水雾升腾,他便更像是身处云雾间。
听罢,她略感不解,这与那夏蝉道的迥乎不同:“可妾身听闻……”
“你是在违逆?”
楚扶晏静观池边姝丽,面容凝重,眸里映的满是她一人。
第33章
楼大人已上门提亲,婚期定于下月。
“妾身不敢。”
空气中的愠怒愈发深浓,
她再不遵从,温家恐是脱不了此难。
沉默地踏入池水,温热清水渗透进素裳,
温玉仪徐缓行至两步之遥,娇躯忽地停住,
失措般微愣。
她那忐忑羞臊之样,
就仿佛从未与他有过肌肤之亲一样……
分明都已缠绵至深,竟还退避成这样……他冷然再道,嗓音发了些紧:“站那么远作甚,本王又非毒蛇猛兽。”
作势小心翼翼地朝前走去,
她轻缓相告:“妾身对服侍男子沐浴一事一窍不通,怕惹怒了大人。”
“如寻常伺候便可。”
楚扶晏蹙眉而回,
念着头一回让女子伺候沐浴,竟会如此费劲。
倒也不是怕她服侍不周,只是望着身前玉人儿笨拙的模样,他是有几瞬迟疑。
迟疑着不想让她伺候了。
这感受是否为怜惜尚且不知,他思来想去,又觉有私心在作祟,他还是让她服侍的。
玉指带着清水轻抚而上,
顺其胸膛触过肌肤,停于锁骨,
再捞少许池水,指尖抚过上下微动的喉结……
她始终未敢仰目,仅低眸谨慎行事。
冰肌玉骨似有若无地贴近,
寸寸皙肤被纤指触划,
燃起阵阵灼热,交叠气息融于逐渐升温的水雾间。
楚扶晏微然一动,
便觉怀中钻入一道花容丽色,直勾得心魂荡漾。
朦胧难辨,不明不白。
与二人间不相通的心念如出一辙。
他倏然背过身,指骨紧扣着浴池边沿,想让自己冷静些,良晌沉声道出不满之意。
“毛手毛脚,畏畏缩缩的。无需你了,本王自行来吧……”
多数男子都经不得这般诱引,加之他们还行过鱼水之欢,即便她未刻意蛊诱,也会令他想入非非……
温玉仪无奈走出浴池,清水顺着浸透的裙裳滴落于地,退至屏风旁,忽然听得他道。
“今晚床帐内迎候,夫人可莫让本王久等了。”
“妾身绝不败了大人的兴。”她柔和回语,端步走向府邸庭院。
殿外飘起了夜雨,冷雨淅沥而降,雨水从房舍檐角落入斑驳青苔,园中尘埃似被洗尽。
王府中人皆入屋去躲雨,人烟寥寥,分外冷清。
剪雪望见主子时,一时不知是雨水还是别处的水流,主子竟透遍了全身,如刚从水中捞出一般,令人惊愕万般。
急忙冲入雨中撑伞,剪雪将取来的氅衣为她披上:“主子是从大人那儿来?怎么浑身湿透着,也没有人帮着擦拭?”
温玉仪朝身后寝殿细望一眼,吐语如珠,嗓音尤为温和:“方才为大人沐浴,但似乎未让他称心。”
话语刚落,她便打下一喷嚏。
夜雨中寒风瑟瑟,直钻入骨髓,被池水浸泡过的身子不住地抖动,凉意从各处袭来。
“庭院风大,主子快回房去,奴婢给主子熬一碗羹汤。”将氅衣裹紧了些,剪雪心急如焚,忙扶着主子回入寝房。
一切寒意都在回房后逐渐散去,房内静谧幽香,萦绕的龙涎香令她安神几许,命丫头沐浴更了衣,温玉仪裹于被褥中,安静饮着羹汤。
剪雪在一旁瞧着太是心疼,默默埋怨大人不懂关切女子,让主子入了浴池,却又将主子这般赶出,还偏逢这夜雨天,若不得病症就怪了。
“王妃娘娘,这是楚大人送来的汤药,防风寒的。”
房门外有女婢端来一瓷碗,剪雪连忙接过,几瞬前的怨气被悄然压下。
险些要将楚大人错怪,看来大人对主子还是上心的。
温玉仪望了望那汤药,端起药碗,顺势一饮而尽。
他定是怕她得了风寒,如上回那般扫他的雅兴,才特意命人送药来……
说到底,楚扶晏终究是为私欲才行的这一举,对她的偏护都是为了帐中绸缪,春水相欢。
将空碗递回于绯烟,剪雪似有事相告,思量了半刻,断断续续道。
“主子……奴婢方才去街市买枣泥糕,瞧见了楼大人……”
说到楼栩,舀着羹汤的手倏忽间滞住,她顿然察觉,近日总应付着楚大人捉摸不透的脾性,已有良久没想起那持正不阿的磊落之影了。
温玉仪扬唇浅笑,闲适自得地回着话:“瞧见楼大人是寻常之事,何必吞吞吐吐的?”
“楼大人与柳琀姑娘并肩行于街市,巷旁恰有几人在谈论,奴婢多嘴问了一句……”语声越言越轻,丫头欲言又止,偷望主子平和无波的神色,吞吞吐吐着。
“奴婢听闻……楼大人已上门提亲,婚期定于下月。”
想过这一日终会到来,她原不知自己该以何等心绪面对。真到了此刻,她并无伤切,心湖水波不兴,安若明镜。
她有些庆幸,楼栩……是真的断舍了情念。
双眸缓缓漾开一层欣然,她轻声细语,若无其事道:“楼大人到了岁数,是该娶妻生子,有何不对?”
剪雪忧心忡忡着,总觉着主子是将苦闷埋入了无人瞧见之处:“奴婢本不愿告知主子,可想了又想,还是觉得主子不能一直被蒙在鼓里。”
“若非剪雪相告,下回见了柳姑娘,唤错了称呼,我兴许要被路人取笑了……”
安定般温声而回,温玉仪轻抿樱唇,将波澜壮阔之绪再埋入尘埃里。
柳琀……柳琀……
她于心底默念着此名,仿佛对这女子所拥的一切嫉妒得发狂。
忆起那姑娘,她曾是见过两面的,亭亭玉立,人淡如菊,与楼栩相配极了……
堪堪想了片霎,她便觉心口隐隐作疼,于那滔天巨浪汹涌前,适可而止地停了念想。
她也有些明白,在她成婚当日,楼栩应也如此,难忍哀伤。
未发觉主子神思有变,剪雪再作沉寂,迟疑又道:“还有一事,奴婢怕主子听了心堵,不知当不当说。”
“说吧。”她怅然若失,仍佯装浮云寡淡。
丫头缓声告知,语调被压得极轻:“二夫人有了身孕,温大人将大夫人赶去了偏房……”
“原先的正房让……让二夫人住了进。”
父亲纳的侍妾本就对娘亲不待见,如今身怀六甲,又得父亲盛宠,怕不是想将娘亲赶出温宅,上位成主……
她惴惴不安,无力感不合时宜地升起,心知父亲与娘亲相待如宾,厮抬厮敬多年,唯独少的,仅有情意二字。
而她,或许也会和娘亲一样,终会落得被弃如敝履的下场。
“我知晓了,你退了吧。”温玉仪怅惘走出寝房,外头的风愈加寒冷,犹如昏暗层层围裹,欲将她吞没。
“今夜不归,我去服侍大人。”
正想跟随而去,却被她轻然喝止,剪雪留于房内,回首盯向羹汤发起了愣:“主子好歹也将羹汤喝完了再走……”
夜空下的雨势渐大,雨水似无穷无尽而坠,整座王府被笼在了磅礴雨幕下,打湿了红墙绿瓦。
方才走得急,伞也未来得及带上,或许她本就想淋一场大雨,如此正顺了她的意。
雨丝倾落发梢与鬓角,再落于刚换上的锦绣罗裳,温玉仪踽踽独行,藏匿起下一刻许是会迸裂而出的心绪。
远处灯火渺茫,她迷失一霎,迷惘自己该何去何从,目光不经意定格在了书室。
是了,她是该去服侍他的,两日之期未到,她该费尽心力去逢迎的。
当下之时,也唯有他……能听她说上一句话。
走近书室,察觉房门紧阖,从内隐约传来商谈声,她乍然止步,不知王府竟有来客。
瞧向一侧待命的女婢,她柔婉而问:“殿内与楚大人商讨的是何人?”
“回禀娘娘,是项太尉。”那女婢恭敬答道,神情极为谨重。
想来商讨的是朝野当务之事,温玉仪沉吟片刻,低声再问:“来寻大人有多久了?”
女婢细思了一番,如实而告:“将近半个时辰。”
已谈论了半时辰,还需多久茫然未知,她索性于长廊中坐着,等候商议终了,再前去侍奉。
雨水沿边而落,落至地面溅起片片水花,弄湿着衣袂裙摆。
好在候得不算太久,又过了一时辰,她静望房中走出一衣冠楚楚的中年男子,猜想应是项太尉。
待再度阖上室门,房外女婢回眸望时,见着王妃端步走来,作势便要往室内闯去。
女婢慌忙作拦,正色直言道:“大人今晚真的不可被打扰,特意吩咐了何人都不见,娘娘侍寝去寝殿候着便可。娘娘……”
可犹未言尽,面前娇媚之色已然推门走入,容色平缓,眸光却微颤。
下一刻,她猛地扑进案旁男子的清怀,万千思绪化作脆弱破裂而出,压得她喘不上气。
楚扶晏随之猛烈一怔,双眸凝了紧,时下迷茫未解。
“你怎么……”
纷乱间他微启薄唇,竟一时失了语。
门外女婢慌张高喊,望清眼前之景,惊得额间冒出冷汗:“大人,奴婢拦不住娘娘!”
王妃浑身上下沾着雨露,已将楚大人沾湿了身,此女婢大惊失色,不仅扰了大人,还让大人染了脏污,王妃恐是大难当头。
怀中娇柔颤抖得厉害,纤细双臂紧拥着不放,楚扶晏心乱不止,。
出的怒意却被硬生生地压制而下。
俄而,他目光微动,示意那女婢退下,使见此一幕的侍从瞠目结舌。
“夫人……怎么了?”
知晓她定是遇了难事,他斟酌再三,抬手抚着她后颈墨发。
第34章
嗯……狠极了。
温玉仪也觉得自己发了疯,
微红了眼眶,细语呢喃:“忽然想来找你,便来了。”
冷眸缓缓凛紧,
他前思后想,只感她是受了委屈。
“若有人令你不痛快,
告诉我便是。”
至此,
一人的身影闪过脑海,他顿感明了,温声言道:“或是因为他……我也可以帮你。”
“你莫误解,这是我应过你的。”楚扶晏淡然再道,
似对他的所作所为作着解释。
倾倒出的愁绪如同狂澜般涌来,却在这几语的安抚下逐渐安宁。
她不禁作想,
这大抵是她唯剩的一缕暖意。
“你能如何帮?”
眉眼微扬,眼角仍有泪痕遗留,温玉仪未正面回答,只是好奇着顺着话意问他。
他闻言一勾唇角,轻挥袍袖吩咐下随从,话语是道与她听的:“看来只能借酒了。”
抽身时才惊觉锦袍被她蹭得脏乱不堪,沾上的除了雨水,
还有园中尘垢,她诧然回过神,
顿觉羞愧万分。
细细回想着适才独闯书室的模样有多越矩,温玉仪不由地怔愣,又望双手还触着大人的清瘦腰身,
鞶革已被扯得有些歪斜,
忙发慌似的抽回手。
“你……你不怪罪吗?”
正问着,她便意识到自己几时改了称呼,
当真是被愁闷冲昏了头,抬袖拭起残留的泪痕,她垂首含糊道。
“妾身是说……大人不怪罪吗?”
一壶清酒被搁放在案,侍从恭卑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