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九泉之下?的?那个人已经再也?不能?开口同她说话了。
她紧紧咬着下?唇,手里?用力攥着床褥。
耳畔忽然传来一阵吃痛的?闷哼。
孟琬遽然睁开眼。
谢玄稷还躺在她的?身边,板着脸问她:“你掐我做什么?”
还好,还好,一切只是一场梦。
不论他们今后怎么,不论他们还能?不能?在一起……
至少他还活着。
带着前世他们一起走过的?近二十年,一起活着。
不知为?什么,孟琬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也?没有那么孤单了。
她静静地凝视着谢玄稷的?双眸,泪水不知不觉间从眼眶里?溢了出?来。
“孟琬,你究竟是怎么了?”
她想说,她没有怎么样,她一切都好。
可她还是忍不出?悄悄将眼泪撇到一边。
怎么可能?一切都好?
他再也?不会凑到她耳边,温存地叫她“琬琬”了。
谋士
不?知过了多久,
孟琬的思绪才逐渐收拢。她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手正搂在谢玄稷的腰间,双肩隔着薄薄的衣料紧贴在他的胸口。
昨夜,
她以为自己再度回到了那座冷寂的康宁殿,孤零零地躺在如铁般寒凉的被?衾中。原来,她竟还是像往常那般拥着他入眠,将头埋在他的胸口,连带着他的衣襟处都被染上了几道泪痕。
意识到自己失态,孟琬迅速缩回了手,正准备直起腰,
从谢玄稷的身上起来。他却在下一刻扣住了她的后背,将她压回到自己的胸口上,凑到她耳边问:“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孟琬微微一怔。
这样的语气太过熟稔,
也太过温存,
几乎要让她忘记他们之间现如今是怎样狼狈的情?形。
她下意识点了点头,
随即又抬起手揉了揉眉骨,
“也不?是什么大事。”
谢玄稷冷笑一声,“是心虚的事情?做多了,
所以才会夜夜做噩梦吧。”
他抬起孟琬的下巴,
逼她正视自己。待她双眸渐渐恢复焦点,
他定定与她对视了一会儿,嘴角扯起一抹嘲讽的笑意,“你放心,
就算本王恢复了记忆,也不?会把你怎么样的。你既想要留在本王的身边,那本王便将你留在身边,
慢慢折磨你……”
“你又何必将自己说得这样坏,”孟琬道,
“倘若真如你所说的那样,你一早就恢复了记忆,不?说出来,只是为了报复我,那我如今一无所有,你要杀了我报仇不?是就像碾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吗?”
她顿了一顿,又道:“可?在你误会我引来宁王之前,你并没有伤害我。相反,你一直都对我很好,也一直都是一个?称职的丈夫。”
闻言,谢玄稷眼中瞬间迸发出猩红的火焰,他掐在孟琬下巴上的手向下一滑,随即便扼住了她的咽喉,激得孟琬咳嗽了好几声。
他嗓音嘶哑道:“所以你是认定了本王不?会对你怎么样,才这般一而再再而三地侮辱本王,践踏本王?”
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
孟琬脸颊涨得通红,似乎是真的要窒息了。
谢玄稷心中一紧,很快松开了手。
孟琬用力咳嗽了几声,待到呼吸恢复顺畅,方?才微微喘息着解释道:“昨日?不?是我将宁王引到那个?木屋去的,是我太心急,一不?留神上了他的当。”
见谢玄稷没有打断的意思,她又继续道:“我们当时在那间茅草屋里生火,将宁王的手下引了去。他们将我带到宁王面前,我为了自保脱身,只好以乌热留下的信件相要挟……”
她叹息道:“也是我太自以为是了,以为宁王是真的将我的话听了进去。却不?想他只是想要尾随我,然后顺藤摸瓜找到你们。”
谢玄稷短暂地晃了一下神。
其?实昨日?他冷静下来之后,也觉得此事应该不?会是孟琬所为。倒也不?是他仍旧笃信那些虚无缥缈的情?谊,认定孟琬不?会害他。他只是觉得此事若真的为孟琬筹划,他的处境应该会比现在糟糕许多。
谢玄稷于是道:“我姑且相信你的这番解释,只是我还有一个?疑问想要亲口问你。”
“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孟琬,我想知道你如今究竟是我六弟的人还是我的人?”
孟琬却是沉默了。
她自然不?是谢玄翊的人,可?今时今地,像“我是你的人”这样的话,她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半晌过后,孟琬错开了和他相对的视线,神色黯淡道:“你既认定了我就是成王的人,为何还要问我这样的问题?倘若我说我不?是,你便会相信我吗?”
谢玄稷本能地想回答她“是”,可?想到过去的种种,想到她一次又一次的欺瞒,他又将这样草率的话语生生吞了下去。
他不?愿再被?她牵着鼻子走,只换一种方?式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你只需回答我,你究竟是不?是成王的人。”
“不?是。”
这一次孟琬回答得十分干脆。
不?论她与谢玄稷现下关?系如何,在这件事情?上,她并不?想让让他误会。
谢玄稷沉吟片刻,语带困惑道:“你从前为他什么都可?以牺牲,连晁月浓的孩子都能视如己出,呕心沥血地扶持他坐稳皇位。难道这辈子,你不?想再扶持谢玄翊当上太子吗?”
孟琬照实回答道:“上辈子我跟在郑氏和谢玄翊身边的时候,他们还不?是现在这般穷奢极欲,恣行无忌的模样。”
她敛眸道:“又或许是他们在我面前藏得太深,将我也哄了过去。”
“那时我只觉得你为了争权夺利,不?惜杀死自己的亲生弟弟,手段实在过于残忍。而我当年受郑氏恩惠,自当尽心竭力辅佐新帝。有时候,也不?得不?做一些有违本心的事情?。”
她停顿了许久,复睁开眼道:“而今亲眼看着成王与郑氏做下这样多的恶事,我实在没有办法装作耳聋眼瞎,继续为他们所用。这些年来,大齐国库亏空,民生凋敝,和成王母子玩弄权术,媚上欺下脱不?了干系。我同?你一样,亦不?愿意让这大好河山落入他们母子手中。这一点,你大可?以放心。”
这样的解释能够让谢玄稷信服,却并没有让他胸中积蓄的愁绪得到抒解。
良久,他嗤笑一声,旋即开口问道:“所以你这辈子忽然发觉我原来也算是个?好人,这才想掉转头来想要辅佐我,是吗?”
孟琬面容平静道:“比起成王,你更?合适当大齐的君主。”
“好,很好,本王没有看错你。你真的是一点都没有变,还是那么深明大义,还是那么……没有心肝。”
他侧首望着铜镜里衣衫不?整的两个?人,只觉得他们方?才那段对话是说不?出的吊诡。他又皮笑肉不?笑地望向孟琬,“所以你是想做本王的谋士?”
不?等?孟琬回答,他又不?紧不?慢地问道:“那事成之后你想向本王要一些什么封赏呢?给你母族加官晋爵?让你当皇后?还是……留你的心上人一命?”
“我要你手中一半的权柄。”孟琬仰起头与他对视,似赌气般将“一半”二字咬得极重。
不?想谢玄稷只是云淡风轻地应了一声“好”,随后便率先移开了和她交叠目光。
孟琬没想到谢玄稷竟会这般不?假思索地答允自己这样过分的条件,不?免有些错愕。
他不?是恨透了自己吗?
那他现在又是在做什么呢?
谢玄稷冷冰冰道:“那此事便这么了了,往后我便是你的主君,你做我的谋士。事成之后,我自不?会亏待于你。除此之外?,你我之间再无别的关?系。如此,你可?满意了?”
说罢,谢玄稷“噌”地站起身来,抓起床褥上的衣袍草草裹在身上。他背朝着孟琬整理好了衣袍,才转过身去,却仍见孟琬蜷缩在被?子里,一动也没动。
谢玄稷问:“是要本王将这个?房间让给你吗?”
“不?是,”孟琬不?尴不?尬道,“你昨日?将我的衣带扯坏了。”
谢玄稷胸中无端涌起一阵燥热。
他虽嘴上说着往后他们之间只有君臣之分,可?他又何尝不?知道自打他们二人有了肌肤之亲之后,许多事情?便再不?可?能回到从前了。
即便他再不?想和她有任何牵扯,可?只要看到她这副模样,嗅到她发间牡丹花油的气息,还是会情?不?自禁地为她乱了心神。
他疾步到木桌前,从随身携带的包袱中扯出了一件男子的衣袍,丢到了孟琬的怀里。
“你先穿这个?对付一下吧。”
宽大的衣袍穿在孟琬身上,松松垮垮的,却正好能够遮住她的小腹。虽然那里还没有隆起的迹象,可?她心里终归十分不?安。
只要她留在他身边,这件事情?便是绝无可?能瞒住他的。
那她到底要不?要趁早将这件事告诉他呢?
孟琬思绪不?知不?觉飘远。
不?知为何,她忽然想起了皇后。
倘若她与谢玄稷之间真的只能如谢桓与李云纾那般相敬如宾,那这个?孩子又会不?会成为下一个?谢玄稷呢?
“你又在想什么呢?”
谢玄稷见她的手一直僵在腰间,皱着眉头问道。
孟琬敛住心神,迅速给衣带打好了结。
她挽起长出一截的衣袖,又将裤管卷了卷,扎进靴子里。饶是这样,看起来还是像小孩偷穿大人的衣服,不?伦不?类的。
孟琬硬着头皮戴好了冠,准备就这么出门?了,却忽听见谢玄稷道:“我待会儿要去县衙,你穿成这样用不?方?便,就在这里等?我吧。”
“你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什么?”谢玄稷愣了愣。
“你扯坏我的衣服,又不?让人买新的来,为的便是审宁王的时候不?让我跟去吧。”
孟琬走到谢玄稷身前,挑了挑眉道:“怎么,你既要我做你的谋士,却还是这般提防着我吗?”
“王妃弄错了,”谢玄稷将孟琬抵在了桌子上,冷笑道,“你以为我会怕你?只要我愿意,我可?以随时折去你的羽翼,将你捆在我的身边,让你哪里都去不?了,什么都做不?了。”
“你也就是这么说说而已,”她紧盯着谢玄稷的双眼,推了两下他的胸口。眼见着半天推不?开,没好气道,“把我放开。”
谢玄稷松开了孟琬。
孟琬随即站直身子,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殿下刚刚才说完的话,现在便不?作数了吗?”
谢玄稷道:“王妃说笑了,说来我与你做了这样多年的夫妻,也实在是倦了腻了。王妃当真以为经历了这些事情?之后,本王还会像从前那样非卿不?可?吗?”
“殿下能这么想就再好不?过了,除却我们之间共谋的大事,我也不?并不?想再与殿下有什么别的牵扯。”
谢玄稷被?噎了一下,随即撇开视线道:“这样吧,你若实在是想跟我着我去县衙,那便一同?去吧。只是你随我上堂多有不?便,不?如就先去堂后的门?房坐着。大堂有什么动静,你也是能听见的。”
“那就这么办吧。”
说罢,孟琬也不?等?谢玄稷再回些什么,径直走出了房门?。
手书
审讯宁王一事并不似想象中那般顺利。
谢玄稷本?以为谢玄恪是一个软骨头,
成不了什么气候。昨夜徐尧将宁王放到暗室里关了一晚上,他便?险些失了神志,
再不复从?前昨日那般趾高气昂的模样,双腿一下子就软了,还得让三四个壮汉用担架抬到堂上。
可见到谢玄稷时,他偏偏一个鲤鱼打挺,直立而起,双眼恶狠狠地盯着他,仿佛刚才虚弱颓废的模样只是错觉。
此番谢玄恪还未被定罪,
又仍有?宗亲的身份,徐尧不便?对他用刑,仍取了一把藤椅放在他的身后。几个官差压着他的肩膀迫他坐下,
随即敲响了惊堂木。
谢玄恪虽是坐着受审,
可这么多?双眼睛胶在他的身上,
他一时间也觉得身上凉飕飕的,
实在坐不安稳。
视线向?右侧一瞥,却见谢玄稷的座椅正摆在县官的旁边。只不过?他并?未落座,
而是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坐在堂下的人。
谢玄恪瞬间怒从?心头起,
也是顾不上此刻自己的命门尚且在这个弟弟手中,
含恨啐道:“老三,你今日是准备严刑逼供置你兄长于不义吗?”
“不敢,”谢玄稷负手道,
“此案由徐大人主审,本?王在一边看着就好。”
闻言,徐尧侧身向?谢玄稷行了一个礼。
谢玄稷拱手回礼。
徐尧肃然问道:“据下官所知,
宁王殿下本?应在渊州城看守李屿李知州。怎的今日追到了连池来,还带了一群士兵将霞光岭围住?”
谢玄恪瘪着嘴道:“相王只带了这么一点人马,
又是到连池这等鸟不拉屎的地方。我?这做哥哥的担心他的安危,想要护卫在他的身边,又有?什么错?”
他越说越理直气壮,侧首瞪了谢玄稷一眼,咬牙切齿道:“相王不领为兄这一番好意,还将本?王当作犯人审问,就算是传到天子面前,只怕也是不占理吧。”
徐尧不欲理会他这般泼皮无赖的行径,也懒得与他继续纠缠,只道:“殿下若打算如此在御前回话,大可以随意。只是下官人证物证俱在,只盼着殿下莫要再被治了欺君之罪才好。”
他将那?惊堂木在案上用力一敲,又问:“宁王殿下,究竟是谁指使你围困霞光岭,谋杀相王?”
“你听不懂老子说话是不是?”谢玄恪愤然道,“老子都说了包围霞光岭是为了……”
话未说完,仰头瞧见谢玄稷迈步走下台阶,气势汹汹地向?自己的方向?走过?来,一时又是心虚又是恼怒,大喝道:“相王,你这是要做什么?”
只听得“嗖”一声,腰间长剑刹那?间脱鞘而出,带起一道刺眼的剑光。剑锋不知何时已然指在了宁王谢玄恪的咽喉之上,只需再近一寸便?会将他的喉咙刺穿。
莫说是谢玄恪,就连徐尧也惊出了一声冷汗,连忙站起身道:“殿下不可!”
谢玄稷冷道:“徐大人,对待非常之人只能用非常的手段。你要是想做个君子,只怕会被这些小人牵着鼻子走。”
语毕,剑锋一挑,宁王鬓间的一大绺头发?便?被齐齐斩了下来。
谢玄恪脸色煞白,颤着双腿,手心里全是汗。直到谢玄稷将长剑稍稍往回收了几分,他才稳住了步伐,怒目圆睁道:“相王,你究竟想做什么!”
“大哥还不打算和臣弟说实话吗?”
“你这般刑讯逼供,就算我?为你所迫写了一份口供呈到御前。到时父皇追究起来,你便?不怕他降旨责怪吗?”
“大哥说笑了,我?又不曾损伤大哥身体分毫,何来刑讯逼供?”
说着又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大哥这么死了倒是一了百了,倒是成全了京城那?个人,不费吹灰之力,便?借我?的手了结了你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