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琬恹恹地点了点头。
“没事啊,琬儿,”江临安慰她,“就便是相王真的出了什么事,咱们也?不是死路一条。退一万步说,就算他有什么三长两短,没准陛下还会看到你们成婚才不久的份上,看在你爹爹你老师的面子上,不会牵连到你头上,到时候舅舅再给你找个更好的啊。”
孟琬的思绪早已不知游离到了何?处,过了许久才道:“舅舅,我想去找一个人,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你要?去找谁?”
“郑贵妃。”
对峙
其实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
孟琬这辈子是不愿意再和郑贵妃有什么交集的。
直到现在她都拿不准自己先前的种种举动?到底算是缓和了谢玄稷和郑贵妃的矛盾,还是无意之间激化了他们之间的矛盾。
有许多个瞬间,
她甚至也会忍不住去思索,她如今这般维护谢玄稷算不算背弃了前世的承诺,又?算不算将自己前世所做的一切都变成了一个笑话。
但此时此刻,她也实在是没有精力细想这么多了,只能是火烧眉毛,且顾眼前。
现如今这样风声鹤唳的局势下,她的身份又?十分敏感,
虽有空有一个亲王妃的名?号,可要想入宫和什么人说上?什么话,绝非易事。
江临听到孟琬要去见郑贵妃,
不免有些诧异,
不解道?:“此事的始作俑者就是郑贵妃和成王,
你去求她不是自取其辱吗?要我?说,
你若是一定要进宫,倒不如去问问皇后有什么法子。”
孟琬摇了摇头。
经过这些时日,
她已经看明白了。
皇后这个人太古板,
太不近人情。她过于信奉规则,
信奉所谓的君子之道?。便是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她也是不屑于去动?什么阳谋阴谋的。
若她真能帮得?上?忙,谢玄稷也不会这么多天都没个消息。
沉吟了良久,
孟琬对江临认真地说道?:“舅舅,我?去找贵妃,不是去求她,
是要和她谈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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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贵妃从贴身太监韩维德那里听得?相王妃想要见她的消息,插花的手?一顿,
微微挑起眉头,脸上?不禁显出几分讥诮之色,“这倒奇了,她夫君出了事,她不去求中宫那位正经家姑,怎的要跑来向我?兴师问罪?”
韩维德谄媚地笑道?:“那个小丫头片子大约也是知道?求皇后无用,这才病急乱投医找到娘娘这里来,实在是愚不可及。”
郑贵妃嗤笑了一声,又?不紧不慢地将松枝插进青瓷蒜头瓶里,调整了好一会儿?蝴蝶兰的方向,才嘱咐露薇:“替本宫将这个送去福宁宫吧,路上?当心着?些。”
露薇小心翼翼地接过瓷瓶,弯腰退下。
郑贵妃又?慢条斯理地解起了襻膊,一边解一边地轻慢说道?:“你去回了相王妃,本宫身子不适,不宜见客,让她这几日都不要来了。”
韩维德颔首道?:“奴婢本来也是打算这么回她的,只是……”
他从怀中拿出一个密封完整的信封,躬身递到郑贵妃面前,解释道?:“可相王妃还交给了奴婢一封信,要奴婢务必呈予娘娘。奴婢不敢擅自处理,那……娘娘要看看吗?”
“看看也无妨。”
郑贵妃随口答应了一声,但并未立即接过信封。
韩维德小心地抬头觑了一眼郑贵妃,随后又?快速低下了头,将信放到了郑贵妃身旁的案上?。
郑贵妃整理好了袍袖,却也没有马上?要拆开那封信的意思?,又?和韩维德说起了内宫中别的事务。倒是晁月浓自作主张地将那信又?拿了过来,直接递到了郑贵妃手?中。
郑贵妃淡淡扫了一眼晁月浓,伸手?接过信封,慢慢展开信纸。只一目十行地瞥了一眼,她的眸光就陡然变深,面色冷峻,浑身透出一种骇人的寒意。
韩维德见郑贵妃握着?信纸的手?微颤,紧张地凑上?去询问道?:“娘娘没事吧?”
郑贵妃按了按太阳穴,迅速敛去了眉宇间不慎流露出的惊慌,改口道?:“你去回了相王妃,要她即刻到含章宫来。”
韩维德迟疑道?:“这个时候见相王妃,陛下那边会不会……”
“陛下那边本宫自有办法同?他解释。”
-
孟琬对那个猜测原本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但看到韩维德火急火燎地亲自赶到王府宣她入宫,她便知道?自己这一回是赌对了。
到宫门口接孟琬的仍旧是晁月浓。
相较前一次,她的举止反而更为拘谨,身上?像笼了一层厚厚的云翳,整个人雾蒙蒙阴沉沉的。她向孟琬问了安之后便始终一言不发,只垂首在前方引路。
上?辈子,孟琬和晁月浓虽同?在谢玄翊的后宫之中,但私下里没有太多的往来。
孟琬大多时候是在为郑氏出谋划策,就便有时和谢玄翊有要事商议,也是在太后所居的康宁殿内。
郑氏有意抬举孟琬,替晁月浓免了她每日的请安。孟琬也知道?自己身份尴尬,总出现在谢玄翊和晁月浓的身边也是碍人的眼,索性出行时尽可能避开二?人。
那三年间,四个人倒还算是维持着?表面的平和,相安无事。
不过晁月浓待她却是十分和善。
她不但从没有用皇后的身份为难过孟琬,相反,但凡得?了什么好东西,除却寿安宫,也会给重华宫送上?一份。
此举算是在给谢玄翊拉拢人心,也是在向郑太后示好。
所以孟琬一直觉得?,晁月浓不过是看着?性情柔顺,但心底其实十分有主意的。
她此番不肯到谢玄翊身边做侧室,绝不会真的是因为觉得?自己配不上?谢玄翊,而是有什么别的考量。
有前世的渊源在,按理说孟琬多少也是应该问候晁月浓几句的,但她眼下的确没有额外的心思?分给旁人。
况且晁月浓既没有什么要同?她说的,她也不便贸然去过问她的私事。
然而还没走几步,晁月浓却忽然停住了步子,立即调转方向走了另外一条不常走的小路。
晁月浓以为孟琬不熟悉宫中的道?路觉察不出来,面不改色地引着?她往偏僻方向走去。
孟琬倒也不拆穿,仍装作什么都没有意识到的模样继续随着?晁月浓向前走,只是余光时时留意着?周围的动?向。
这一次进宫面见郑贵妃,孟琬总归还是有许多忧虑的。
此前她觉得?郑贵妃再怎么恃宠而骄也不敢对她这个命妇怎么样。
可现如今她却没有这么笃定了。
谢玄稷被幽禁,皇后又?是个没什么主意的人,郑贵妃还知道?自己手?中握着?她的把?柄。说不准郑贵妃还真会趁着?这个机会把?对付秦嬷嬷那一招用在自己身上?,直接来一个杀人灭口。
她深吸了一口气,面上?依旧不显,只状似无意地问晁月浓:“晁内人,咱们大概还要走多长?时间?”
无端的,晁月浓被这一声“晁内人”吓得?微微战栗了一下,余光下意识向右后方瞥去。
孟琬循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一个虎背熊腰的人影映入眼中。
原来是宁王。
宁王并没有看见二?人,挺着?滚圆的大肚子继续往前走着?。
但孟琬不禁好奇,如今宁王与晁月浓已经再无干系,他又?处处巴结讨好谢玄翊,对晁月浓应该是不敢有什么不规矩的举动?的。
晁月浓究竟是在怕什么呢?
不论如何,孟琬还是暂时松了口气。
至少郑贵妃没有要找个无人的地方绑了她,稀里糊涂了要了她性命的意思?。
不多时,孟琬便被晁月浓引到了含章宫内。
郑氏斜靠在贵妃榻上?,一双桃花眸半阖着?,神情疏懒惬意。她慢悠悠地打着?竹扇,见孟琬和晁月浓进了内殿,连眼皮也没抬一下,朝殿内的宫人挥了挥手?,“你们先出去吧,本宫要与相王妃单独聊聊。”
晁月浓领着?殿内的宫女恭敬地退了出去,只剩孟琬与郑贵妃二?人四目相对。
还未等孟琬开口,郑贵妃就冷笑了一声,“相王妃可知诋毁妃嫔和亲王是死罪,就便是皇后和三郎也是护不住你的。”
孟琬面不改色地回道?:“贵妃娘娘若觉得?妾是在诋毁娘娘,不妨直接将妾押送至御前,让陛下治妾的罪。”
郑贵妃遽然睁开眼,微微勾起唇角,“你在威胁本宫?”
“妾不敢,”孟琬低眉道?,“想必娘娘也能看得?出,妾不打算与娘娘交恶,也无伤害娘娘的意图,否则妾现在就已经身在福宁宫了。只是而今相王殿下被陛下幽禁于桑梓宫,已杳无音讯多日。妾救夫心切,这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郑贵妃不咸不淡地问:“那相王妃想要本宫如何?”
“不论以何种方式,让陛下放相王出桑梓宫,并且还相王清白。”
在此之前,孟琬还是做出十分恭顺的姿态,但说到这几句话时,态度霎时间变得?格外强硬。
郑贵妃笑道?:“相王妃的确是个聪明人,可许多时候聪明容易被聪明误。相王妃以为拿住了本宫的把?柄,就可以以此威胁本宫替你夫君作伪证。岂不知,你所谓的把?柄于陛下而言不过是老调重弹,不但动?摇不了本宫分毫,反倒会惹得?陛下更加厌弃相王。”
“可娘娘还是召见妾了,不是吗?”孟琬亦是回以她一个淡淡的微笑,“由此看来,我?这个把?柄于娘娘也不是全然没有伤害。倘若叫天下人知道?娘娘因一己之私置苍生?性命于不顾,倒不知他们会怎么看待娘娘,怎么看待成王。”
郑贵妃良晌不言。
但她毕竟在内宫中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气势上?仍旧不落下风,寒声道?:“这不过是你的揣测,可有什么证据?”
孟琬道?:“贵妃娘娘费这么大的力气在北境抓了这么多海东青,杀了这么多只天鹅,惹得?天怒人怨,难道?只是为了惹相王殿下顶撞一句陛下吗?那这代价未免也太大了。”
郑贵妃怫然道?:“此事陛下早有定论,不过是手?下人为了邀功做出的蠢事。相王妃非要这般借题发挥,将此事与国政牵连在一起,用心未免太过险恶了吧。”
“若娘娘此举只是为了激怒相王,陛下固然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若娘娘的目的是动?摇边境安宁,娘娘以为陛下会如何?”
郑贵妃不说话了。
孟琬却是话锋一转,又?道?:“不过妾此来并非是为了以此要挟娘娘,而是想帮娘娘解决一件心事。”
见郑贵妃还是不置一言,孟琬兀自继续往下说道?:“贵妃娘娘在北境借海东青一事挑起大齐与北壬的边境争端,是希冀两国开战之后,平嘉公主便不必前往北境和亲。这是一颗慈母之心,妾可以体谅。那若是妾有法子让公主不必北上?和亲,那娘娘可否从妾之请,替相王殿下洗脱冤屈?”
“你能有什么法子?”郑贵妃脱口而出。
说完她才乍然意识到自己如此说,便相当于默认了孟琬的那番话。不过,即使到了这个时候,她仍不想将话挑得?太明白,半真半假地回道?:“可此事陛下已有决断,六郎又?实在无辜。若本宫非要说相王是清白的,那倒叫天下人怎么看六郎?”
“贵妃娘娘,陛下钦点调查此案的宗室并不只有相王殿下一人。”
郑贵妃眉心一动?,“你是说……”
她旋即在这里打住,心领神会地点点头道?:“你想说的,本宫已经知晓了,容本宫再考虑考虑。”
孟琬也不便催促太急,颔首道?:“那妾就先不打扰娘娘。”
然而孟琬才转过身要离开,就瞧见露薇急匆匆地跑到殿内。
郑贵妃皱眉道?:“不是让你们都在外面候着?吗?”
露薇低声道?:“娘娘,陛下适才在宫中发了好大的火,奴婢这才赶着?来向娘娘回话。”
“我?当时什么事呢,”郑贵妃不以为意道?,“他不是三天两头就会被三郎气成那样吗?”
“不,这回不是相王殿下,是成王殿下……”
郑贵妃“嗖”地站起身,“怎么回事?”
露薇瞥了一眼孟琬。
郑贵妃倒是丝毫不忌惮孟琬,不耐道?:“有什么话直接说。”
“是……是那个失踪的顾世鸣,其实一直在相王手?上?。”
疯话
郑贵妃赶到福宁宫时,
吉勋正在大殿门口守着。他低垂着眼,恭敬地?侧身?站立,
听到手?下的小黄门?通报,才转过身揽起衣摆朝郑贵妃下拜。
“老奴参见贵妃娘娘。”
这一跪,正正挡住了郑贵妃的去路。
郑贵妃虽一贯跋扈,但面对吉勋这样在御前侍奉的老人,总是?要卖给他几分?面子的,立刻弯腰做出要搀扶的姿势。
露薇见状立刻上前替郑贵妃将吉勋搀扶起身?,温声道?:“吉翁慢点。”
待吉勋又回了礼,
郑贵妃这才开口问:“吉翁,里头现在是?什么情形?”
吉勋道?:“陛下只?让老奴守在门?外,不准放旁人进去,
其余的老奴便一概不知了。”
“那可否劳吉翁通传一声?本宫有?要事?要禀告陛下。”
吉勋严肃道?:“陛下正与外臣商议政事?,
娘娘此时实?在不便进去。”
郑贵妃试探着问:“那吉翁可知陛下是?与何人在殿内议事??”
“娘娘,
咱们在御前行走的,
切忌嘴上不牢靠。老奴不告诉娘娘,也是?怕陛下责怪娘娘。”
郑贵妃仍不死心,
又追问:“那吉翁总能跟本宫说说六郎还好吧?”
吉勋仍只?模模糊糊地?回:“成王殿下也在殿内同陛下议事?。”
郑贵妃瞧吉勋这般与自己打太极,
也知道?是?再问不出什么了,
干脆直身?跪倒在滚烫的砖石上,朝里头喊道?:“臣妾求见陛下。”
这一招以往对皇帝是?十分?受用的。
可这一回,里头却是?没有?什么反应,
只?时不时有?争执的声音传来。因隔得实?在太远,嗡嗡的,听不大真切。
郑贵妃又将腰背挺直了几分?,
跪得十分?端正,摆出一副十分?恳切的姿态。
灼热的阳光如金片一般铺在天空中,
将空气炙烤得火辣辣的,偶有?一阵风吹来,卷起腾腾热浪。
不过须臾,她的双颊便被晒得通红,额间不断渗出汗珠,将敷在腮上的脂粉冲刷得斑驳。发冠上的珠翠沉甸甸地?压在头顶,连挺直脖子都十分?艰难,几缕青丝散落而?下,被汗水浸湿,紧贴在脸上,看着狼狈不已。
“贵妃娘娘,您这又是?何必呢?”
吉勋说罢仰头看了一眼当头的烈日,又见守在门?口的宫人们头顶都升腾着一层模糊的热气,遂劝道?:“现在这日头毒得很,娘娘一直在这大太阳底下站着也不是?个事?。要不娘娘先回宫歇息,等陛下这边的事?了了,老奴再派人知会娘娘一声。”
郑贵妃仿佛没听见吉勋的话?似的,望着大殿的方向,一动不动。
吉勋无?奈,只?好招来一个宫女,要她到贵妃身?后撑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