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玄稷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但说不?清为什么?,他第一时间?竟是为刚刚的话感到有些紧张,想要解释,又实在拉不?下?脸,最后只语气生硬地问:“不?是说身子不?适吗,怎么?又穿得这么?少来院里吹风?”
“换了身衣服便好了,那衣服太?厚,穿着身上闷得慌。”
谢玄稷顿了顿,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来多久了?怎么?在这里听?人说话也不?出声?”
谢玄稷这个人心虚的时候话总是格外的多。
反正站在一旁的冯九算看出来了,自家王爷实在是口是心非的紧。
越是掩饰,越会显得他对什么?事十分在意。
孟琬却轻笑?了一声,挖苦道:“殿下?若是不?想教自己的话被旁人听?了去,那便最好寻个隐秘些的地方?,这么?大剌剌的站在院子里,想要叫人听?不?见都难。”
谢玄稷眸色沉了沉,语气却是云淡风轻,“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话,我本也没?打算避着你,你听?见了便也就听?见了。”
孟琬歪着头含笑?道:“殿下?说得是。那殿下?打算何时把人接到府里?又打算何时和妾和离?”
话已?经撂出去了,谢玄稷也不?想在孟琬面前落了下?风,便道:“总还要等手上的事情?忙完,具体什么?时候,本王还没?想好。”
孟琬点了点头,面带微笑?道:“那殿下?做好决定之后烦劳知会妾一声,妾也好早做安排。”
谢玄稷冷笑?道:“与我和离,你求之不?得吧?”
“殿下?既然?知道,又何必来问妾身?”孟琬冷声刺回去。
语罢,也不?等谢玄稷再有什么?表示,转头便往廊桥的方?向走去。
谢玄稷在身后叫她:“你这是要去哪?”
她步子却是没?停下?来,只放高了声音道:“我那喜欢集会交朋友的瘾又犯了,要出去找人喝酒联诗,殿下?可?千万不?要派人跟着,搅扰了妾的兴致。”
冯九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看着孟琬背影渐远,消失在假山后面。
“这……这,王妃这是什么?个意思?”
谢玄稷皱眉道:“你在这里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叫人跟着王妃。”
“可?王妃适才?才?说过,不?要人跟着啊。”冯九一脸委屈。
“外头这几日这么?乱,要是再出天喜酒楼的事情?怎么?办?”
冯九一听?这话,琢磨出其中的意味来了。
他发觉自己对自家王爷的判断还是十分准确的。
就比如说现在,他接连说了这么?多话为自己找补,可?不?就是想掩饰对王妃的关心吗?
冯九不?平地想,他还真不?觉得自家王爷比那探花郎差到哪里去。论相貌,论家世,论武功,哪样不?比卫淇强。若自家王爷真的喜欢王妃,两人这般朝夕相对,水滴石穿,说不?准有一天王妃就转变了心意呢。
也免得自己再去从头巴结新?王妃。
冯九于是认真道:“那既然?殿下?这样关心娘娘,不?如和娘娘同去吧。小的瞧着那些集会应当也是十分新?鲜的,殿下?就不?好奇娘娘平日里都在交往些什么?样的人?”
“不?去,”谢玄稷半点没?有要松口的意思,“她想做什么?自做她的去,与我何干。”
“殿下?就不?怕娘娘去见那卫探花?”
不?这么?说还好,一提到卫淇,谢玄稷更是态度坚决道:“随便她。”
冯九也只好继续好言相劝:“这几日殿下?为查科举舞弊的事情?明?里暗里应当是得罪了不?少人,若是他们见王妃一个人出去,刻意报复在王妃身上,那可?如何是好?殿下?虽说与王妃之间?没?什么?夫妻情?谊,可?王妃先前也总归是帮过殿下?,殿下?总不?能连这点情?分都不?顾及吧。”
冯九觉得自己已?经把台阶搭好了,就等着谢玄稷直接往下?走了。
谢玄稷也恰到好处地显露出动容之色。
不?想此刻忽然?杀出个程咬金。
看门的小厮气喘吁吁跑到后院来,禀告道:“宁王殿下?和昭罪司的指挥使来了。”
谢玄稷烦躁道:“他们来做什么??”
他也不?过是习惯性地抱怨一句,其实想也不?想就知道是为着调查舞弊案一事。
只是不?知道自己这大哥查案为何不?去衙门,不?宣召自己去宁王府,反而带着人跑到自己府上。
小厮回道:“说是此案又有了新?的人证。”
谢玄稷只好先叮嘱冯九:“你还是派几个人,不?,你亲自跟着王妃,我先到前厅与宁王商议政事。”
人证
谢玄稷匆匆掉头,
还未行至会?客厅,便听见了宁王谢玄恪响亮的笑声。
两人随即就在门前迎面相遇。
昭罪司指挥使邱志大步流星地同谢玄恪并肩走在一排,
冯九却是灰溜溜地站在最?后?面,朝着?谢玄稷摇了摇头。
谢玄恪一边回头一边和身后的邱志说笑,不曾仔细看前面的路,一抬头见谢玄稷已经站在门口等着?他,不由愣了一愣,但不过一瞬,灿烂的笑容又重新回到了脸上。
他分外亲切地拍了拍谢玄稷的肩膀道:“三弟这是特意站在这里迎接大哥呢?”
谢玄稷没接他那套近乎的话,
只?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面无表情道:“有?什么话进去再说吧。”
谢玄恪身高八尺,又生得膀大腰圆,
坐在寻常的扶手椅上就像是就像是一块被稻草捆起的五花肉,
活动起来十分吃力。
还是冯九憋笑着?给他换了一个宽大的椅子,
他才扭动了两下屁股,
侧过身去,满面春风地对谢玄稷笑道:“都说三弟向来不近女色,
怎么府里还藏着?这样一个妙人啊?穿红着?绿的,
跟仙女一样飘出去了,
那腰肢那身段,比我府里的舞姬还要出挑,三弟你可真?有?齐人之?福啊……”
谢玄稷沉声打断道:“大哥请慎言。”
“怎么了?”谢玄恪冷不防被这凶巴巴的语气吓了一跳,
不过他向来是知道这个弟弟性子的,却也没发脾气,只?轻佻地挑了挑眉毛道,
“那仙女真?是三弟房里的人?怎么你大哥说几句就急成这样。”
冯九黑着?脸提醒道:“宁王殿下,那是相王妃。”
谢玄恪一拍大腿,
惊诧道:“那你还让她这般模样出门?实在是太不成体?统了!”
谢玄稷并不理?会?他,只?冷声道:“大哥今日?屈尊来我府上,总不至于是为说这些有?的没的吧?”
“那倒不是,”谢玄恪伸了伸脖子,可好像仍旧不打算说正事,又东扯西拉起来,“三弟你也别?多心,你大哥我虽说就好这一口美?色,可一向还是把咱们兄弟之?间情分看得最?为要紧。我连我最?喜欢的舞姬都送给六弟了,哪里会?对你的大娘子有?什么不规矩的行为?”
冯九阴阳怪气道:“宁王殿下,也是我家殿下仁厚。要在成王殿下和月浓姑娘跟前,您还敢说这样的话吗?
”
“这里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个下人说话了,”谢玄恪勃然?色变,拍案而起,但即刻就发现了不对劲,瞪着?眼道,“你怎的会?知道晁月浓?”
冯九故意不说话。
谢玄恪愤愤然?道:“好他个谢老六,让我不许泄漏一个字,他自个儿倒是个嘴上没把门的。整天晁月浓,晁月浓,自己闹到尽人皆知,便不要赖到我的头上。”
说完又咕哝了一句:“也不知那小贱人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
谢玄稷瞥了冯九一眼,淡淡道:“冯九,你先退下吧。”
冯九躬下身子,退到了内室里。
谢玄恪抱怨了一通,也不想继续聊这件事情了,翻了个白眼就直入主题道:“罢了,我也懒得再提这些恼人的事情,咱们还是先来说正事。”
谢玄稷一脸严肃地问道:“刚刚前来通报的人说此案有?了新的人证,这是怎么一回事?”
“是这么回事,这几天啊本王和邱大人去贡院细细探查过了,那举子们的试卷都保存得十分完好,最?原始的那份自礼部官员誊抄过后?就被用封贴存好了,从?未有?人打开过。那誊抄过后?交到顾大人手里那一份,上头连举子的姓名籍贯也没有?,又看不出是谁的字迹,是断断作不得伪的。”
“哦对,”谢玄恪又从?邱志手中?拿来画了押的供词,摆到桌案上,又朝着?邱志使了个眼色,“至于人证的事情,不归本王来管,就让邱大人来说吧。”
邱志站起身道:“虽说试卷封存在贡院,但转移和誊抄试卷的过程中?,未必不会?出现什么纰漏。所以臣特意将会?试那几日?去到贡院的官员和小吏都带到了昭罪司,一一提审。”
“那大人审出什么没有?啊?”
“殿下便是不信臣,也该信昭罪司那六十四道刑罚。纵使是那贡院里的鸟儿撞破了营私舞弊之?事,臣也有?办法撬开它?的嘴,”邱志笑了笑,“只?是臣审问过后?,又比对了他们的供状,发现证词全然?能够契合上,由此可见顾大人并无徇私之?举。”
谢玄稷嘴角牵起一抹冷笑,嘲讽道:“邱大人真?是好手段,不到三天,便将这样涉及成百上千官员考生的要案结了?”
邱志从?容回道:“这当然?只?是最?初步的调查结果,先呈给陛下御览。若案情还有?什么疑点,那昭罪司自然?也是要进一步配合调查的。”
谢玄恪也在一旁搭腔:“邱大人说的是,咱们查出什么就是什么,那总不能为了非要去定顾世鸣的罪就去伪造口供,炮制罪证吧。”
他接着?又问谢玄稷:“三弟,你不是也去审过那张先的老祖母和周家夫人吗?你可审出什么来了?”
谢玄稷面如沉水道:“不曾。”
谢玄恪抚掌而笑道:“那不就结了,连你也没审出什么来,那还能有?什么差错。”
邱志补充道:“殿下,那张老太太和周夫人昨日?都被传召到昭罪司过过堂了,周夫人那边并无什么异样,那张老太太虽说满口喊着?有?冤,可什么证据也都拿不出来。臣也是念在她年迈可怜,才将她放了回去,不然?她早就被治罪了。”
“再者,臣也问过应试的举子,好几个认识周遥张先的人都说,那张先进京时就是一个穷酸书生,连身新衣服都买不起,偏偏那周遥又是个乐善好施的,还请他到家里做过客……”
“等等,”谢玄稷打断道,“张先到周遥家里做过客?”
邱志道:“正是,都说斗米恩升米仇,大抵也就是那个时候,张先对周遥生出嫉妒之?心。后?来自己落了第,就忘记了对方昔日?的雪中?送炭之?恩,在这里这般攀咬周遥,还动手将人打得半身不遂,足可见这人心术不正。”
谢玄稷听?完他的这一番话,却是一反常态地没有?反驳,而是点了点头道:“既如此,我也没有?什么异议了。”
邱志也拱手道:“那臣这就去向陛下复命了。”
临走时,谢玄恪又拍了拍谢玄稷的肩头道:“老三啊老三,你说你,父皇是叫我们一起查这案子,你倒好,好几天都不主动来找你大哥,非得等你大哥亲自上门拜访。有?防人之?心是好事,可你这样提防你大哥,未免太伤兄弟情分。”
谢玄稷没应声。
谢玄恪自觉没趣,打了个哈欠,同邱志说道:“邱大人,咱们走吧,再待下去恐怕要惹人厌烦了。”
二人走后?,冯九马上从?内室走了出来。还未开口和谢玄稷请安,便听?他责问道:“你平白无故去拿晁月浓的事情挑拨宁王和成王做什么?他们二人是什么关系你刚刚也听?出来了,就凭你这点小伎俩也挑拨得动?”
冯九撅着?嘴道:“小的不过是一时兴起,想试试宁王的反应,也没真?想做成什么。只?是你听?宁王这一口一句的小贱人,一点也不避讳。倒不知那成王和晁内人听?了,会?作何反应。”
谢玄稷道:“成王与宁王是一丘之?貉,你还真?指望他为了晁氏和自己的哥哥翻脸吗?”
“也是,”冯九叹了口气,忽然?又想到什么,继续问道,“对了,刚刚宁王问起殿下可曾查到什么,殿下为什么说什么都没有?呢?”
“你有?没有?听?到刚刚那邱志说张先曾到周遥家中?做过客?”
冯九马上反应过来了,“周夫人先前说过周遥与张先没有?什么交情啊,那也就是说周夫人很有?可能在撒谎?”
谢玄稷又将那绿珍珠拿了出来,解释道:“那日?我在旁边看得一清二楚,张老太太就是从?箱子里摸到了一只?女子戴的耳坠才喊出东西是被周遥人偷走了,而上面的珍珠当时刚好落在地上,让我给瞧见了。”
冯九立刻开始拍马屁:“殿下果然?是心细如发。”
不过他很快又觉得哪里不对劲,沉吟道:“那既然?昭罪司是先咱们一步提审的张老太太,那张老太太怎么到今日?才会?发现那信件不见了呢?”
“宁王与成王交好,谁人不知,把证据给宁王和烧掉有?什么区别??”
听?谢玄稷这么解释,冯九也觉得合理?,颔首道:“那咱们明日?就再去审周夫人。”
冯九心里想着?要提前做些准备,低头正要退下,又被谢玄稷突然?叫住。
他大概猜出谢玄稷要问他什么,讨好地笑了笑,“殿下,是小人的错,没有?跟紧王妃。”
“谁问你这个了?”谢玄稷脸色暗了几个度,但还没过多久,还是转过头去,冷冰冰地问,“那人是怎么跟丢的?”
冯九“哎呀”一跺脚,就开始甩锅:“那不是都怪宁王吗?在门口一撞见王妃就问‘哪来的荷花仙子’,还摇头晃脑地过去了。小的当时是真?吓坏了,怕他唐突了王妃,就……冲上去了,然?后?……然?后?就给王妃看见了。”
“后?来呢?她有?再说什么吗?”
冯九委屈道:“她让小人闪到边上去,别?妨碍她出门快活。”
“出门什么?”
冯九可不敢再重复两个字,赶紧又说道:“但我又叫了两个王妃不认识的小厮跟着?她,料想……料想应当无事吧。”
交谈间,其中?一个小厮已经折返了回来,向谢玄稷报告孟琬的行踪。
“王妃是不是又去天喜酒楼喝酒了?”
那人颤颤巍巍答道:“不是,王妃她在集仙湖租了一艘画舫。”
画舫
月上中?天,
夜色如水。一阵微风袭来,湖水泛起层层涟漪,
粼粼波光荡漾,夹岸灯火在湖面上散开,像是洒落的无数繁星。
画舫在清波中慢移,揉碎了湖里的银辉。
孟琬站在船舷处,看着两岸的火树银花,听着湖心飘来的弦歌,恍惚间,
一滴水落到她的手背上,微冷的触感引着她回到了前世宣和十五年,那?个飘着淡淡荷香的夏夜。
那?是她第一次陪谢玄稷过生辰。
船夫披着蓑衣站在船头,
望着天际逐渐聚拢的云层,
朝船尾处的二?人喊道:“郎君,
夫人,
看着模样一会儿?怕是要下大雨了,二?位还是先到船舱里歇息吧。”
谢玄稷用衣袖擦了擦孟琬被细雨濡湿的鬓发,
笑着问:“夫人,
怎么说?”
孟琬却将视线落向了停靠在画舫边的乌篷船上。
她看着水雾袅袅间,
一棹烟波里的绿浪红蕖,却道:“这样好?的光景,怎可辜负。”
说着就跳进?乌篷船里。
谢玄稷无奈地摇摇头,
只好?也随着她挤到了窄窄的小船之中?。
这小船虽遮不住雨,却也有它的好?处。谢玄稷摇着浆,在水面上轻盈地滑动,
不知不觉间就已行至藕花深处。荷叶亭亭如盖,荷花清润圆正。因船矮隔得近,
伸手就能触到。
他停下桨,摘了一朵荷花别在孟琬鬓边。
孟琬佯嗔道:“这可不成,我是一定要那?支牡丹花步摇的,别想用这不花钱的东西?打发了我。”
她虽这么说着,却始终抬手扶着发间的那?一大朵荷花,生怕它掉下来。
雨越下越大,船篷挡不住被风刮进?来的雨滴,两人的衣衫都?被浸透。在脉脉幽香中?流连许久过?后,两人还是回到了画舫的船舱里。
谢玄稷脱去了淋湿的外袍,又让孟琬也把外层大袖衫脱去,好?叫船家拿上岸帮他们烘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