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稍稍松了?口气,以为孟琬已然从梦魇中抽身,意识已经慢慢回笼之际,唇间却突然一热,她?的舌头如一条灵蛇一样钻入他的口腔,在其中肆意勾缠,带着激烈和?疯狂,恍若是想把所有的思念,所有的爱意都在顷刻间倾吐出而出。
谢玄稷身躯猛然一震,倏地箍住了?孟琬的肩膀,想把她?推开。
可孟琬却仿佛早料到他会如此,竟然死?死?搂住他的脖子,任凭他如何用力都纹丝不动,反而越抱越紧。
她?在他耳边哽咽道:“我知道你恨透了?我,可你既然肯来?梦里见我了?,便再多留一会儿?,好不好?”
随即密密匝匝的吻像烙铁一样落到了?谢玄稷的颈侧,耳后,锁骨,最后停留在他的心口,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肌肤上,带着潮湿的痒意。
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一寸一寸燃烧,浑身的血液都一齐涌向了?某处。
在理智彻底溃散之前,他狠命地挣脱了?孟琬的拥抱,踉跄退了?两步,几?乎是落荒而逃。
回到书房之后,谢玄稷倚靠在太师椅上,仍觉得头脑一片浑沌。
适才发?生?的事情?是如此不真实,若非唇上残存着她?的气息,还有被哭湿的衣襟作为凭证。恐怕明?早醒来?,他又?会将这当成心魔妄动,生?成的又?一场绮梦。
他如今是一点也看不明?白孟琬了?。
为什么她?一面看起来?对卫淇情?深不已,为着他的前途殚精竭虑。可另一面却会在梦里叫着自己?的名字,还对自己?做出这样的事。
这其中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翌日清晨,冯九到书房替谢玄稷整理书案,发?觉他竟然还是没有到卧房去睡,惊讶道:“殿下,你怎么在这啊?”
谢玄稷反问:“我在这里很奇怪吗?”
“可碧云说殿下昨日……”
谢玄稷冷脸打断道:“也是我平日太纵着你们,叫你们连规矩都忘了?,连我的私事都敢议论。”
冯九连忙低下头道:“小人知错。”
“对了?,冯九,”谢玄稷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冒出一个古怪的念头,“你可知道卫淇的字和?号是什么?”
冯九一愣,不解道:“殿下问的是今岁的探花郎卫淇?”
谢玄稷“嗯”了?一声。
“你问他做什么?”
谢玄稷斜睨着他,“你废话这么多做什么?”
“这我还真得想想,”冯九回忆道,“卫淇……淇水……好像是字渠平,号远桥居士。”
“渠平?”
“对啊。”
谢玄稷又?重复了?一遍:“渠平,昀廷。”
冯九龇牙咧嘴地打趣道:“殿下这是在这里说顺口溜呢?”
或许是昨夜发?生?的事情?过于超出自己?的认知。
他原本十分确认她?是在叫自己?的名字,可一夜过去,记忆变得模糊之后,他又?忽然没有那么确定了?。
“没什么,许是我听岔了?。”
冯九满头雾水,不知道自家王爷究竟是在说什么。
孟琬睡到将近晌午才醒,醒来?的时候头脑昏昏沉沉的,嘴唇还无缘无故破了?皮。
她?记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前世,原来?只?是一场梦,似乎还是一段不太让她?愉悦的回忆。
但是具体梦到了?什么,她?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孟琬晕乎乎地走出卧房,正?看到谢玄稷一身朱袍,穿戴整齐,似乎是要出门?。
她?笑着走上前,问候道:“殿下这是要去哪?”
她?也没觉得自己?这问题问得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可谢玄稷看她?走上前,却是后退了?一步,像是在刻意躲她?似的。
孟琬装作没有留意到他异常的反应,又?面带微笑地问了?一遍:“殿下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谢玄稷板着脸道,“今日我要去那周遥家中问话。”
“妾可以同殿下一起去吗?”
谢玄稷这回却是一改之前待她?宽容的态度,拒绝道:“这不大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
“这是公务,闲杂人等不便插手。”
谢玄稷不再多做解释,径直向门?口走去。
“谢玄稷,”孟琬一点也不客气地直呼了?他的大名,等他步子被叫停之后,语气马上又?变得委屈起来?,“你总是疑心我包庇谁,可你仔细想想,我先前除了?提醒你凡事都要讲究证据之外,真正?说过什么替谁遮掩或者是偏袒任何人的话吗?”
谢玄稷一时语塞。
偏偏冯九又?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一听孟琬的语气好像都快哭了?,马上就站到孟琬这边说谢玄稷的不是,“殿下,你怎么能对王妃这么凶呢?”
“冯九,你是不是昨天?的骂还没挨够?”
“殿下骂我我也要说,殿下你总不能自己?心里不痛快,就把气撒在王妃身上。”
“你胡说些什么呢。”
谢玄稷心里原本就是乱糟糟的,看着孟琬一副受了?欺负,泫然欲泣的样子,更是完全不知道如何应对。
的确,孟琬从头至尾不过只?是向他提出一些合乎常理的质疑,并未真的误导过他什么。
或许是他在卫淇的事情?上过于敏感,才会觉得她?是在有意偏帮卫淇。
谢玄稷想到这,最后还是松了?口:“你想去就去吧。”
谁想话音一落,孟琬立刻就换了?一副面孔,一点也不见外地跳到马车里,将轿帘放下,将头从窗户探出去,眨了?眨眼道:“殿下要是不想和?我同路,那就自己?乘一匹马吧。”
谢玄稷一怔,这才意识到自己?这是又?着了?孟琬的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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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遥虽也不是京城人,也需在京城租房居住,但周家与张家实在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光景。从正?门?到会客的凉亭走了?将近一刻钟,那亭台水榭,花鸟虫草比相王府还要精致些。
出来?迎接他们的是周遥的夫人。
才看到周夫人的第一眼,谢玄稷便觉得有些怪异。
换成寻常的妇人,知道自己?的夫君出了?这样的事情?,总是要追问一下案件的进展。若知道凶手,更是要痛骂几?句凶手,再抱怨抱怨自己?何其命苦。
可周夫人的态度却是冷淡得很,不但照旧装扮得十分绮丽,满头珠翠,脸上并无半点哀色,回答起谢玄稷的问题来?也是无精打采,整个身子软倒在夏榻上,哈欠连天?,一问摇头三不知。
冯九在旁边实在看不下去了?,神情?严肃地提醒道:“相王殿下在问话呢,你仔细些作答。”
周夫人这才坐直了?腰,将软枕垫到腰后,慢悠悠地回道:“那凶手不是已经畏罪自杀了?吗?怎么,还没结案?”
冯九道:“你问这么多做什么,相王殿下问什么你答什么也就是了?。”
周夫人道:“你又?何必这般咄咄逼人,我再怎么说也是个苦主?。丈夫好容易考上个进士,如今被人打得瘫痪在床,也不知能不能撑过这一关。这府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事情?都需要我来?做主?,若我也跟那些没主?见的妇人似的,整日里只?知道怨天?尤人,哭哭啼啼,那这么大个宅子你来?替我打理吗?”
冯九哪里听过旁人对他这般出言不逊,气得连说了?好几?声“你、你、你放肆”。
谢玄稷倒不生?气,一脸平和?地问道:“夫人可知周遥与那打人的张生?此前关系如何?”
周夫人扬了?扬下巴道:“他们向来?不对付,那张生?自诩才学?出众,一贯目中无人,除了?那些个落第了?的举子为了?闹事才追随在他身后,其他人谁会把他这个穷酸书生?放在眼里。”
“所以周遥与张生?也不算是什么熟识的故交?”
周夫人柳眉一挑,一字一顿道:“当然。”
谢玄稷还在思索什么,那周夫人已经款款站起身来?,行了?个礼道:“妾身得去给外子换药了?,各位如若有什么疑问,问我的侍女也是一样的。”
说着就将一个一看就没什么主?意的小丫鬟推了?出来?,嘱咐道:“好生?招待殿下。”
谢玄稷颔首道:“周先生?的伤要紧,夫人去吧。”
随后也起身就要离开。
冯九看了?一眼那笑容可掬的丫鬟,问谢玄稷:“咱们不审她?了??”
“不审了?,回去吧。”
离开周府之后的好长一段时间,冯九的脸都还是气得涨红,“她?未免也太过嚣张了?吧。”
谢玄稷冷笑道:“她?要去照顾她?受了?伤的夫君,咱们于情?于理都没法拦着不是?”
冯九瘪着嘴抱怨道:“这周夫人简直跟个泥鳅似的,说话滑溜溜的,白费了?咱们一个下午,什么也没有问出来?。”
“倒也不是一无所获。”
沉默了?许久的孟琬突然插言道:“这话从何说起?”
谢玄稷问:“你留意到她?头上的珠饰不曾?”
孟琬以为谢玄稷是指她?打扮得太过精细,便道:“许是他们夫妻之间的情?谊淡漠,所以她?不曾表现得十分伤心,这倒也说明?不了?什么。”
“我不是说这个,”谢玄稷从佩囊里拿出了?一颗淡绿色的珍珠,“这是我那日在那张生?家中看到的。”
“殿下的意思是……”
“我前些日子恰好在首饰铺子里看见过这样一套孔雀绿的珍珠饰品,当时觉得这颜色颇为稀罕,便记住它的样式。”
冯九拿到手里仔细看了?看,点点头道:“看成色好像的确有点像。”
孟琬眉头紧皱道:“这天?下的珍珠都长一个样子,便是绿珍珠罕见,你怎么就能断定它就是从周夫人头上掉下来?的?”
“我这么说自有我的道理。”
但至于是什么道理,谢玄稷又?就是不肯和?孟琬说。
孟琬在这上头吃了?瘪,便忍不住揶揄道:“殿下怎么还去逛起首饰铺子了??”
“自然是去买首饰送给我的心上人了?。”
“心上人?”
“怎么,只?许你喜欢卫淇,不许我有心上人?”
心虚
这一来一回间?,
冯九可算是听出些门道了。
怪不得自家王爷日日睡在书房,今早还向自己打听?那卫淇的事。
原来是发现了王妃心有所属,
两个人正同床异梦呢。
可?王爷的首饰分明就是买来送给王妃的,怎么?平白无故又冒出了个心上人出来。难不?成是礼物没?送出去,还想着靠这么蹩脚的方?式在王妃面前扳回一局?
那王爷这夫君当得可?真够憋屈的。
冯九正腹诽着,谢玄稷警告的眼神就向他投射过来。
他这下?可?不?敢再在心里啰里八嗦了,赶紧冲着谢玄稷点了点头,一路上也没?敢说什么?拆台的话。不?用谢玄稷教,就熟练地和他打起了配合,
一惊一乍道:“殿下?说的可?是祝姑娘?”
谢玄稷不?置一言,半晌才?道:“嗯。”
“小的没?有想到殿下?和祝姑娘竟然?还有联系,果真青梅竹马的情?分就是不?一样,
从前很多人都说她和殿下?……”冯九故意在这里停顿了一下?,
又看了一眼孟琬,
立刻做出失言懊悔的神情?,
捂住了嘴。
安静了没?一会儿,见孟琬没?给他什么?眼色,
又只得做出憋不?住非要问出口的样子,
看向谢玄稷道:“小的记得前几日是那祝姑娘的生辰吧?”
谢玄稷没?他那睁眼说瞎话的本事,
又是“嗯”了一声。
“哎呀,那祝姑娘可?是最喜欢珍珠做的步摇了,怪不?得殿下?买那支玉兔簪子呢。”
谢玄稷这边不?舍得多说一个字,
冯九一个人在旁边演独角戏也演得没?劲,觉得找补得差不?多了,索性闭上了嘴,
悄悄观察孟琬的神情?。
不?过孟琬好像始终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也没?有就着这个话头追问下?去,
只一回府就推说身体不?适,回屋歇息去了。
待孟琬走远了,冯九立刻问道:“殿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谢玄稷本不?打算把这事说给旁人听?的,今日也是为了和孟琬逞一时之气,这才?没?忍住说了那样一句赌气话。就连他自己说完都觉得这样的举动十分无聊,倒显得自己有多在乎她似的。
可?话既然?已?经不?小心说出来了,现在面对着冯九的疑问,他也不?必再做出欲盖弥彰的模样,只摆出十分通透豁达的姿态,漠然?道:“孟氏在嫁给我之前有喜欢的人,这件事情?我们刚成婚的时候她就已?经同我说过了,也算是我不?慎拆散了别人的姻缘。你别为了维护我,去同她说些什么?刻薄的话,太?不?体面。”
冯九知道现在绝对不?能流露出任何惊讶或者是同情?的神色,他也听?出了谢玄稷的后半句话大有给孟琬开脱的意思。他不?好做出一副狗腿姿态再去骂孟琬,只好努力控制着脸上表情?,故作深沉地叹了口气,道:“唉,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他叹完气又在想这个反应是不?是显得自己太?过冷漠,显得不?是那么?维护自家王爷,马上又一脸愤恨道:“不?过王妃也太?不?知好歹了,连殿下?这么?好的人都不?喜欢。那个姓卫的不?就会写点破文?章吗?能当饭吃吗?”
他表演了一通变脸后,发觉谢玄稷好像并?没?有和自己饶舌的兴致,犹豫了片刻,还是没?忍住问道:“那殿下?是什么?打算?”
“什么?什么?打算?”谢玄稷不?明?所以。
“再向皇后娘娘请旨选一个侧妃啊,”冯九建议道,“反正这天家娶正室图的也只是妃家母家的身份,殿下?若是实在与王妃不?和,那便再纳一个可?心顺意的女子,殿下?将王妃好吃好喝地放在府里养着,和喜欢的女子琴瑟和谐这不?就得了……”
谢玄稷打断道:“我没?有这个打算。”
冯九又试探着问:“那殿下?是喜欢王妃,想要从那探花郎手里把王妃抢过来?”
“倒也不?是,”谢玄稷对冯九多少是能敞开一些心扉的,一番话说得还算坦诚,“我与孟氏相识的时间?不?长,对彼此的心性也不?甚了解,谈不?上什么?喜欢不?喜欢。”
冯九“哦”了一声,捧场地点了点头,但其实也没?真从他这套模棱两可?的说辞里弄懂谢玄稷对孟琬究竟是什么?个想法。
不?过谢玄稷自己接下?来就向他解释道:“其实就便是和孟氏没?有缘分,将来又遇见了我真心喜欢,又喜欢我的女子,那我也是绝不?会让她屈居侧妃之位的,我这辈子只会有一个真心爱重的妻子。”
“殿下?说的是,”冯九敷衍地附和着,点头如捣蒜,“像殿下?这样的好人不?多了。”
余光一瞥,一道熟悉的身影印入眼中,冯九蓦地变了脸色,嘴角向右抽搐了两下?。
冯九平素是搞怪惯了的,谢玄稷也没?看懂他的暗示,没?好气地问:“你中风了?”
冯九只好用嘴型无声地提醒道:“王妃。”
“你说什么??”谢玄稷没?看清。
冯九硬着头皮,低头出声道:“小的说,王妃。”
谢玄稷以为冯九是接着之前的话题和他往下?说,于是颔首继续道:“对,总得先与孟氏和离之后,再明?媒正娶地将她娶进门,让她来做王妃。”
话音才?落下?,孟琬便从槐树后头施施然?走了出来,停到了谢玄稷和冯九二人之间?。
她已?然?换掉了刚刚出门时仓猝裹着的居家常服,换了一身桃红的纱裙,外罩豆绿色烟纱衫,肩披翠水披帛,腰系碧玉丝绦。头上简单梳了一个反挽的云髻,上头并?未着任何簪饰。可?妆容却是精心描画过的,长眉入鬓,唇红齿白,站在庭内的满目绿荫之中,宛如一幅仕女图。
冯九着实愣了一下?。
这王妃怎么?出门时穿得随随便便,这回了府反倒盛装打扮起来。
他结巴着问了句:“娘娘这……这是要出门?”
孟琬懒洋洋地托了托沉甸甸的发髻,看也没?看谢玄稷一眼,淡淡道:“觉得屋里冷,出来晒晒太?阳。”
孟琬微微侧过身,整个人背朝着谢玄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