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见到了,那心头的委屈就如滔滔江水,恨不得把世子爷小时候的事都翻出来说一遍,以唤起他对她这半个娘的一点温情。
她在这个府里倚仗的是什么?
那不就是世子爷吗?
时安夏还没让北茴把黄嬷嬷的恶劣行径说出来,就见于素君站起身,向着时成逸福了一福,“世子爷,妾身在您离府之际,杖责了这个乱嚼舌根,祸害主子的狗奴才。妾身一直留着这狗奴才等您回来亲自处理。”
此话一落,时成逸便是知道,要不是看在他的面子上,于素君能把黄嬷嬷打死。
且,于素君一口一个狗奴才,已经完全是把立场摆得明明白白。
黄嬷嬷一听此话,便是向着时安心跪着求去,“姑娘,老奴一心为您,求姑娘为老奴证明……”
时安心如今自身难保,身上还绑着一件撺掇人去夏时院寻死的破事儿,哪里敢为她求半点情,只低着头不言语。
时安夏便是唤,“东蓠进来。”
东蓠进来将初六那日黄嬷嬷如何毁安心姑娘清誉之事一五一十说出来,没有添油加醋,也没有省略个中细节。
时成逸听得一肚子火,看向黄嬷嬷的目光里已全是阴沉。
更是一阵后怕。
如果不是东蓠机敏,恐怕他女儿时安心如今毁的不是她一个人的清誉,而是整个时族女儿的风评。
黄嬷嬷见势不妙,咕噜着眼珠子,眼泪水直流,反复嚷嚷着几句话,“老奴只为姑娘好,老奴一心为姑娘好啊。老奴这颗心,全是向着姑娘和世子爷。”
于素君此时心里已不起丝毫波澜,将陆永华与容姑娘私会之事述了一遍,“妾身以为,陆公子非是良配。但这恶奴一直怂恿心儿,也不知她从中拿了多少好处。”
北茴便是上前回道,“奴婢已让人查实,黄嬷嬷收了陆夫人三十两银子,两件冬衣,三床新被,以及十石粮食。她答应陆夫人为安心姑娘与陆公子牵线搭桥,配合陆夫人坐实两人私会,以此促成安心姑娘和陆公子的亲事。”
黄嬷嬷闻言立时磕头,“世子爷明鉴,老奴收的这些东西,不过是陆夫人见老奴行事妥帖的赏赐,并非买通老奴的明证。姑娘是老奴看着长大的,老奴若非见那陆公子的确一表人才,而姑娘也是一见倾心,老奴又何必操这闲心?”
时成逸掀眸看着黄嬷嬷,“所以你使那等手段把姑娘骗出去,欲让我时家蒙羞,不得已之下,将心儿嫁去陆府?”
第220章
捡了芝麻扔了西瓜
黄嬷嬷一听世子爷的语气,就知要糟。
果然,时成逸下一句便是,“看来身契退还予你,还是退早了。我敬你一场,你却要来害我。既是如此,主仆情谊也就到此为止。”
黄嬷嬷大惊失色,“世子爷,您这是什么意思?”
时成逸向来不是个圆滑之人,行事直来直去,说话从不拐弯,“原本我念你年迈,准备送个庄子给你养老,以谢你这些年所做的贡献。”
黄嬷嬷:“!!!”
庄子!
养老!
“现在想来,你这些年有什么贡献呢?除了被我母亲聘来做我乳母,那也是给了银子的。后来你在我时家,难道不是处处养尊处优?别说重活儿没让你干,就连轻活儿也没让你干过。”
黄嬷嬷耳边嗡嗡的,除了那句“准备送个庄子给你养老”,其余一句都没听进去。
她悔死了啊。
庄子!庄子!
原本世子爷要送她个庄子啊啊啊啊!
她她她,她竟然为了三十两银子就把时安心给卖了!然后弄丢了个庄子!
她捡了芝麻,扔了个西瓜!
这记重锤比于素君的杖责疼多了,疼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时成逸冷厉的眼神扫过黄嬷嬷贪婪的嘴脸,“口口声声看着安心长大,但凡你为她着想一点,都不会让她处于那样难堪的境地。且,凡事越过主母自作主张,你一个老奴才哪来的胆子?”
黄嬷嬷慌了,“世子爷,老奴错了!老奴知道错了!”
时成逸这一晚上听“错了”两个字都听腻了。一个个做事的时候不计后果,事后才来幡然悔悟。
这悟不悟的,也就不值钱了。
时成逸道,“既然你身契不在我手上,我也发卖不了你,那就立刻给我滚出去!不得带走侯府一针一线!”
黄嬷嬷万万没想到世子爷是真的一点情面都不讲啊!她以前怎么没看出他这么狠呢?
不,不是没看出来。
是她忘记了。
她现在想起来!世子爷原就是厉害的啊!
当年世子爷亲生母亲的娘家找上门来,差点被时老夫人撵出门去,是世子爷一力护住了他外祖家人,让他们得以顺利在京中落脚;
也是世子爷力排众议,驳了时老夫人,接受了外祖家的安排,娶了时安心的亲生母亲。
后来更是他不顾老侯爷和时老夫人的反对,坚持娶了现在的当家主母于素他只是很多事懒得去计较,不愿意多生事端而已。怎么她就觉得世子爷好糊弄,会容忍她这些行为呢?
黄嬷嬷悔得肝肠寸断。
她这次的眼泪绝对是真情流露,脑袋往地上砰砰磕下去,直磕出了血。然而还是没能叫世子爷再看她一眼。
当府卫将她拖到门口时,时成逸又叫住了她。
这让她燃起了希望,一双昏浊的眼睛迸发出希望的光芒。
那毕竟是她一手带大的世子爷啊!自然不可能真的就这么将她撵出府去。
可惜,她想多了。
她竟然听世子爷说,“本世子发卖不了你,但能发卖你女儿和你儿子!你出府以后,管好自己的嘴!否则你女儿会沦落到什么地方,你儿子会遭遇什么祸事,全看你怎么做。”
黄嬷嬷这会子方想起,她原本打算将女儿送到世子爷床上去的!
成为世子爷的妾室,也能享尽荣华富贵。一步错,步步错!
她这会子恨死陆家那点子芝麻了!
黄嬷嬷就在这晚被扔出了府去。与她交好的所有下人,都被于素君全部清理,一夜之间,大房发卖出去十二个人之多。
这是后话。因为黄嬷嬷退场后,还有个人也被抬上了场。
那个人一样是受了杖刑,遍体鳞伤。但因受过好的治疗,用过上好的药,他恢复得很快。
他虽是被人抬着上场,但他挣扎着下地了。
并且他穿得十分干净利落,装扮也非常得体,身上透着满满的书卷气。
这个人一上场,时安心就松了一口气。
因为她根本不认识这人啊!
难不成这还能往她身上扯?
直到这个人自报家门后,时安心才傻了眼。
那人向着时成逸夫妇以及时安夏和岑鸢一一行礼后,才道,“学子吴乘风,乃肃州人氏。今年原本进京考科举,谁知忽闻云起书院舞弊,便脑子一热去敲了登闻鼓,致使整个斗试基础试作废,重新开启基础试。”
时安心再次瞳孔骤然放大。
这一次,是真正的恐惧。
这已非女儿家那点子闺阁之事,而是关乎整个侯府荣辱兴衰的大事。
她去看玉柳的时候,玉柳也吓得瑟瑟发抖。
两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时,都感觉到了大祸临头。
完了完了!真的完了!
这次躲不过去了!
吴乘风忍着腰伤臀伤腿伤,额上冒着细密的汗珠,却仍然站得笔直,“事实证明,是吴某错了!”
他这个“错了”,不止不让人感到腻,反而让人听到了一种力量,一种决心,一种真正的幡然悔悟。
他清朗之声响起,“云起书院个个真才实学,吴某佩服。黄老夫子和方老夫子也非我辈随口能诋毁。只是那时,吴某以为自己是以一己之力扫清北翼污秽,却不料成了某些小人手中的污水,去泼那些真正的清流。”
吴乘风单手负在身后,眸色中染上了一层雾气。
他停了半晌,都无人打扰他的沉寂,似被他的忏悔震慑。
他坦诚如月光,“吴某悔之晚矣!还好,吴某得到了应有的惩罚,被皇上禁考十年。吴某罪有应得,怨不得谁!”
时成逸和于素君听得一头雾水,不明白眼前这个人长篇大论说这些的用意何在。
但夫妻俩都不约而同去看女儿,方发现女儿已经抖成了筛子。
说实话,他俩都不觉得这事儿能跟时安心有关。
毕竟,这是大事。
事关侯府荣辱兴衰,且一不小心有可能招来杀头之罪的大事。
时安心一个闺阁女儿家,你说她会点后宅手段害人气人,甚至就刚才想让黄思凝死,都有可能。
但你要说她跟斗试舞弊案有关,他们不太信。
不是别的,主要是觉得她没那本事。
就在两人疑惑之时,只见吴乘风准确无误地指了一下地上跪着的玉柳,“是她!是她说云起书院买题!她说亲耳听到黄老夫子和方老夫子说找了关系给云起书院买题!”
时成逸缓缓从座位上站起……
第221章
你拿什么跟护国公府嫡女比
此事非同小可!时成逸站起身,无比严肃,“玉柳!”
被点到名的玉柳全身一震,抬起一张惨白的脸,牙齿格格打颤,“世子爷饶命,世子爷饶命……”
时成逸被气得不轻,指了指女儿,一时脑子乱得很,竟不知从何问起。
这可是要砍头的罪!
时安夏问吴乘风,“你确定是玉柳说的?”
吴乘风答,“我不知道她叫什么,但当时的情景是吴某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除了她,还有一个女子也在场。”
时安夏指着时安心,“可是她?”
吴乘风摇摇头,“不是。那也是个作丫环打扮的姑娘。我当时因基础试落榜而气闷,就听那姑娘说,云起书院全员晋级,肯定买题了。不然怎么可能都进了,连时云起这种没怎么读过书的人都进了。”
他又指着玉柳继续道,“这个姑娘就说,你别跟其他人说哦,我亲耳听见黄老夫子和方老夫子说找了关系给云起书院买题了,到时考试绝对没问题。”
吴乘风顿了一下,见众人听得入神,表情认真严肃,忽然真正意识到,这才是舞弊案真相的源头。
这可是要杀头的!
弄不好祸及满门!
这不是要害他恩人?这么想着就抬眼去望时安夏。
时安夏安抚地给了他个眼神,“你把你知道的说清楚就好,别的不用顾及。”
吴乘风定了定神,只觉那小姑娘的眼神有种莫名的力量,令他惶恐的心安定下来。
他继续说道,“那人就问,你怎么听到的?这个玉柳回答说,‘我那天正好路过,无意间听到他们这么说’。”
吴乘风无比羞愧,“我那时落榜气晕头了,听风就是雨,没多想,就去敲响了登闻鼓。”
时安夏便是淡淡看向玉柳,“所以,那另一位姑娘是谁?玉柳,你是准备一个人扛下这要被杀头的祸事儿?”
玉柳吓得直摇头,跪着去抱时安夏的腿,“安夏姑娘救命!救命啊!那日奴婢和我们院的丫环樱桃去了贡院外的出榜处,随便挑了个落榜的考生。”
她指着吴乘风,“就是他!奴婢们故意走近他,然后压低声音说了那番话。那些话都是我们姑娘教的,也是她叫奴婢们把云起书院作弊的事宣扬出去。”
只是玉柳和时安心都没想到,随便挑个落榜学子,竟然挑了个猛的,直接去敲登闻鼓,惊动了皇帝。
时安夏吩咐道,“东蓠,去把那个叫樱桃的丫环带过来。”
很快,樱桃来了。
樱桃一见这阵势,膝盖先就软了。
待主子们问到那日之事,她哪还敢隐瞒分毫,“是玉柳姐姐找到我。她给了我一两银子,叫我陪她去贡院门口说几句话。词儿也是她先教我的……”
时成逸已经懒得看女儿了,一只手握成拳头抵在额上,搁在扶手上的手肘都在微微颤抖。
糟心透了!他在外面用命为侯府铺前程,他女儿就在后院要一把火烧了这侯府!
时安夏使了个眼神,让北茴将吴乘风和两个丫环全都带下去。
空旷的屋子里,冷硬冰凉,连个熏笼都没点。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了时安心身上。
时安心今晚被一波又一波巨浪拍得已经麻木,发现自己不经意的一个行为,却是把天都捅破了。
恐惧席卷而来,卷到最后就是麻木。
麻木的直接表现就是嘴硬,来个一连串的打死不承认,“我不知道!我不清楚!我根本从来没叫玉柳去干过这事儿!”
“就算杀头,也杀不到我头上!把玉柳杀了吧,她才是罪魁祸首!反正吴乘风指认的,本来也是玉柳!”
“瞧,樱桃也说了,是玉柳!是玉柳一个人干的!跟别人没关系!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杀她!砍她的头!哈哈哈,砍她脑袋……”
屋子里的人看着时安心一个人自说自话,眼里闪着癫狂,嘴里喋喋不休,一脸的兴奋劲儿。
时成逸忍无可忍,上前又是一巴掌打在女儿的脸上。
时安心捂着脸仍旧吃吃笑,“父亲,您为什么总打我这边脸!您今晚第二次打我这边脸了!”她把另一边脸伸过去,“您打这边吧!哈哈哈……”
时成逸便是遂了她的意,反手一耳光打在她另一边脸上。
那一耳光把时安心打得怔住了,那个“哈”字卡在喉头,诡异的笑容凝在脸上。
骤然她泪如雨下,尖叫着双腿跪在地上,仰头凄凄喊一声,“母亲……”
于素君的心脏和眼皮同时跳了一下,却深知那不是在叫她。
那夹杂着悲沧又凄惶的一声呐喊,令她有种切肤之痛。就好似她这个继母对时安心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一样。
她分明用尽全力,那样真心真意对待,将时安心当成一个宝贝捧在手心里。
她自己亲生的女儿经常私底下嘟囔,说她偏心,偏的是时安心。
于素君自问还做到了不对这个女儿捧杀;该严厉的时候是严厉的,该教导的时候是认真教导;该讲道理的时候,也是耐心引经据典,把道理掰碎揉烂讲给她听。
甚至她罚时安心在祠堂抄经书,都是亲力亲为陪罚的啊!
她连自己的儿女都没来得及管,却管天管地管出个恨她入骨的女儿!
她真的不明白为何会把女儿教成了这样!
直到于素君听到时安心指着她吼,“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对我好?哈哈哈!还不是利用我讨好我父亲!”
“没有我,他正眼看你一下吗?我父亲心里从来就没有过你!我父亲爱的是……哈哈哈,是时安夏的母亲!是我那高贵的二叔母啊!”
“你拿什么跟护国公府嫡女比?长相?嫁妆?家世?你哪一样比得过我二叔母?哈哈哈哈……你自知比不过,所以就整天跟在她身后,是指望她从指缝漏点银子给你吗?”
“你不知道吧,时安夏也是我父亲的女儿!”
“而你,蠢死了!蠢死了!你还当人家是手帕交!人家当你是个笑话!哈哈哈!”
她癫狂的口不择言,不管不顾,把所有人对她的最后一丝怜悯和亲情,全部作践得粉碎。
如果语言能杀人,她要用锋利的话语狠狠刺死他们!
都死吧!都死了吧!全部都带着恨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