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屋子里,除了她癫狂的吼叫和狂笑,再没有任何声响。
大家不约而同没有拦下她。
让她说,让她敞开了说。就想听听她还有什么乱七八糟的说辞,还有什么更让人心寒的想法。
时安心以为的慌乱,难堪,质问,一样都没出现。
第222章
时安心的“恶”
屋中在场之人都安静地看着时安心发狂。
出奇的平静。
因为他们心中都有一种东西,叫羁绊,叫信任,叫理解。
时成逸内心深处对唐楚君是有着羁绊的,那是曾经岁月的惊鸿一瞥。
可他错过了。
当年唐楚君出事的时候,他去了淮州帮外祖家处理事情。等他回到京城时,大局已定。
他也不是没偷偷找过唐楚君,可唐楚君不见他。
那时,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唐楚君就成了他的二弟妹。
他痛苦吗?
痛苦!可痛苦也要继续生活下去。
他也想离经叛道,想带着唐楚君远走高飞。
可唐楚君的骄傲被碾碎了,根本不见他,常年躲在屋子里不出来见人。
况且什么远走高飞都是不负责任的轻狂念头,他身上还有许多责任。他还有女儿要养,他不止是他自己,他还是父亲,还是许多无法挣脱的角色。
他向命运低了头。
他娶了于素起初他们的确是假成亲,没有圆房。但也绝不是时安心口中因为于素君对他女儿好,讨好他,他才对她正眼相看。
人在一起久了,你惦着我,我也念着你,互相成就,互相取暖。
他和于素君没有轰轰烈烈感天动地的爱情,却相濡以沫,天长地久。
许是人年纪大了,折腾不起了,反而向往那种一日三餐平淡的生活。
他们在一起生儿育女。他感到满足,她感到温暖。
这难道不是爱情的一种?
况且,于素君从不忌讳他心里藏着的那一缕羁绊。因为于素君自己心里也有着对唐楚君的羁绊。
而于素君对时成逸,是经年累月的依赖,是毫无道理的信任。
就算他被时老夫人和外面的人抹黑得有多不堪,有多浪荡,她却是从来不信的。
正如她绝对不信时成逸和唐楚君暗地里在一起,还生儿育女。
她可以不信自己,却不能不信那个在少时就给过她温暖的姐姐唐楚君;她可以不信自己,却不能不信那个在她即将堕入泥泞拉她一把的夫君时成逸。
这两个人,都是她生命里很重要很重要的存在,缺一不可。
时安夏也并不因为时安心这丧心病狂的话而有半分波动。
她从前世就常感叹,大伯父那么好,只可惜不是她的父亲。
如今,依然是这想法。
感叹归感叹,但她清楚知道自己母亲是个怎样的女子。
骄傲又敏感,还特别怕成为别人的负担。就连某日她顺口问母亲是否心里还有大伯父,母亲都生怕给人带来伤害,连忙捂她嘴,不让她乱说。
这样的女子,你要叫她做出伤风败俗的事来,她是真不会,因为要脸。
其实真正让时安夏感到惊讶的,倒不是别人,是时安心。
一个人是为什么会从让人看起来善良无害,到丧心病狂的地步?
分明时安心前世也没有这么不堪,从来都温温婉婉,看起来文文静静,说话细声细气,行事也小心谨慎。
想来想去,那人性的分水岭便是她时安夏啊。
当时她是想要改变时安心的命运,不叫她再落入陆永华的魔爪。所以才会请大伯母把时安心相看的事缓一缓。
缓一缓的意思其实是换个人相看,而不是要阻拦她议嫁。
就从那里开始,加上黄嬷嬷从中怂恿……对了,上一世因着于素君也钟意陆永华,便是叫时安心满意这个继母,是以一直都母慈女孝。
黄嬷嬷更是不需要使下作手段,便能让时安心和陆永华成亲。
于素君送女出嫁,不止将时安心亲生母亲留下的嫁妆尽数都给了,还把自己压箱底的东西给女儿添妆,生怕女儿过去受苦。
是以一切的机缘下,没有触碰到时安心内心中藏着的“恶”,她就还能做个清清白白的人。
反而是时安夏的重生,改变了一切轨迹,将时安心的“恶”赤裸裸勾出来,然后使她变得面目全非。
长久又可怕的安静之后,是时成逸的声音率先打破了沉默,“把时安心先押下去关起来,我这就进宫面圣。”
进宫面圣!时安心愣住了,一时脑子没转过来,“父亲……”
时成逸冷冷道,“从此以后,你不要叫我父亲!”
时安心仿佛又从癫狂中回到了现实,哭泣不止,“父亲,为什么要面圣?你要自告?你要把我送去衙门?”
“是!”
随着时成逸这个字落下,时安心如雷电击。
时成逸那一个坚定的“是”字出口,人已经走到门边。
在跨出门槛的一瞬,他顿住了脚步,没有回头,只沉沉道,“素君,委屈你了。”
他说完就消失在凄冷的黑夜中。
于素君刚才被时安心指着鼻子骂没有哭,现在却拿着帕子捂紧了嘴,哭得无比伤心。
她知道这个“委屈你了”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这个舞弊案将会给整个侯府带来杀身之祸。
她和她的亲生孩子们,是时成逸最亲近的人,也是跟舞弊案关联最近的人。
一旦触怒龙颜,祸之将至。
时成逸是准备由他们大房一力承担,以自告的方式将除大房以外的所有人全部摘出去。
所以时成逸才会说那句“委屈你了”。于素君却哭得心碎又幸福,因为他迎接风雨时是算上了她的。
她以这样一种悲壮的方式,莫名感受到了爱情。
她曾经不确定他爱不爱她,但这一刻,她感受到了他心里也有她。
感觉到她不止是他儿女的母亲,更是他珍之重之的妻子。
她泪流满面,低低道,“也好。”
时安夏让东蓠等人将木呆呆的时安心押下去了。
押走的时候,时安心没反抗,也没喊“母亲”。
她知道完了。
她被父亲放弃了。
父亲要拿她去自告保全家了。
时安心在想,本来不是一切都好好的吗?
就在不久前,她和于素君都还好好的。
她偎在于素君怀里喊“母亲”;于素君刮着她的鼻子喊“心儿”。
像梦一场。
她忽然想起来了,“是你!”
她扭过头恨着时安夏,“都是你!”
时安夏淡淡一勾唇,温温道,“大伯父说得真没错,一个人最可悲的,是无论出了任何事,都不会在自己身上找原因。”
再不想和她废话,多说一句都觉得浪费。
时安心也不声不响地消失在夜色中。
时安夏这才平静地安抚于素君,“大伯母,事情不会是你想得那么糟糕。当今圣上是明君,他应该已有决断。”
被点了名的明德帝这会子耳朵有点热……
第223章
是时候去自告了
御书房内。
明德帝两耳发热,感觉被谁念叨了。他刚批阅完奏折,尔后拿起裴钰和肖长河舞弊案的结案奏章来看。
看完以后,他又拿起一份未经东羽卫手的绝秘呈折。
这份呈折他近几日已看了不下十次。
又是建安侯府!
这个建安侯府要么不声不响几十年,跟不存在一样;要么天天爆出大事,每次大事还不一样,每件大事都足以惊心动魄。
比如手头这桩,明德帝派出西影卫去查登闻鼓事件,所查结果,令人瞠目结舌。
登闻鼓事件原本针对的就是建安侯府主办的云起书院,而源头竟然同样也出自建安侯府。
这就很有意思了。
要知重启一次斗试基础试,耗费掉的人力财力物力不计其数。
结果竟只是一个后宅女子因妒生出的风波。
这要如何处理?
建安侯府既是受害者,同时又是始作俑者。
处理轻了,怕以后大家都效仿;处理重了……他又觉得下不去手。
明德帝对云起书院的印象非常好,觉得这才是北翼兴盛的庞大后备力量。
如果这一处理下去,建安侯府势必元气大伤,云起书院也元气大伤。
终究伤的,还是他北翼的元气啊。
另外,因着建安侯府涉及了登闻鼓案。他下了暗谕让西影卫顺便查一下唐楚西影卫的影卫长龙江办事这么些年,对明德帝下的指令几乎是听一耳朵就能抓住精髓。
可这一次,龙江愣是半天没领悟明德帝的意思。
当时硬着头皮多问了一句,“皇上,属下需要去查时二夫人哪方面的信息?”
明德帝回答他,“各方面。”
龙江一直知道明德帝不是那种重女色的昏庸皇帝,就真的不太明白他到底要查一个妇人的“各方面”是个什么意思。
于是他就从“各方面”入手查了一下去交差,其中包括唐氏从前性格懦弱,容易伤感,不太爱出屋;现在性格变得开朗,行事利落;以及还查到这位护国公府嫡长女与其夫长年分居,感情不和……
明德帝便是知道,哦,原来那个笑起来像朵花一样的年轻妇人,竟然与夫君感情不和。也难怪,她夫君竟然后宅养了八个妾室加通房,这感情能好才怪。
继而又联想到自己,其实八个妾室加通房也算不上多啊,瞅瞅他自己那后宫……唉,脑仁儿疼。
他是没资格说谁女人多的,谁多能多得过他?
说出来没人信,后宫于他而言是个天大的负担。
便是在这样天马行空的思绪里,听得齐公公来报,“皇上,宫外侍卫传信儿进来,说刑部侍郎时成逸赤足跪在宫门口向皇上请罪。”
“赤足?”明德帝微微挑了一下眉。
齐公公弯腰回话,“是,皇上。时大人赤足请罪来了。”
明德帝的手放在那封绝秘呈折上,微动了一下手指,淡淡道,“那就赤足跪着吧。”
女不教,父之过。他不跪谁跪?
齐公公退下传话去,“皇上说了,让他跪着吧。”
一层一层传到宫门外,守宫门的侍卫只得对时成逸道,“时大人,皇上让你继续跪着。”
时成逸便是知道,明德帝早就查到登闻鼓案的源头,一直在给他机会自告。
否则就是直接上门抓人,抄家,株连九族……实在是这案子影响太大了。不管是哪朝哪代的皇帝,都对科举尤为重视。
因妒生事,扰乱的是整个科举的秩序。
时安心!真是该死!
时成逸心惊肉跳地跪在宫门前,手脚冰凉,全身僵硬。可他心是热的,因为他知道,如侄女时安夏所料,只要相信明德帝,建安侯府就不会大厦将倾。
他想起时安夏找他来后院时跟他说,“今晚大伯父需要赤足跪于宫门前,跪得越久,建安侯府便是越安全。”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女儿时安心惹下那么大的祸。
如今想来,时安夏也是早就清楚明德帝已经查到了源头。
在这种情形下,她还有心思许亲,可见这侄女的心真不是一般大。
其实早在登闻鼓案发生之时,岑鸢便已查到时安心就是始作俑者。
刚知道的时候,时安夏也很惊讶。
时安心真是不声不响搞大事啊,一搞就是倾灭侯府的那种。
时安夏一直按兵不动,便是在等时机成熟。
一是要等云起书院出尽风头,大放异彩,在明德帝心中留下一个极难磨灭的印象。
要让明德帝感觉到,动了建安侯府,就是在动云起书院;动了云起书院就是在动北翼的后备力量。
所以明德帝一旦要如前朝那样处理类似案子,就得掂量掂量伤了建安侯府的元气,是否伤的其实是北翼的元气。
她曾经坐过那位置,知道坐在那位置上的人但凡心有社稷江山,为了北翼好,就应该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思维模式。
二是在等时成逸救灾回来,带着功勋傍身,能功过相抵。
他毕竟是时安心的父亲,女儿犯错,父亲是无法脱身的。
如今正是天时地利人和。几日前,岑鸢发现西影卫在暗查侯府。两人便知,明德帝已经查过来了。
是时候去自告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
这会子唐楚君一点都没察觉到异样,只得知女儿和未来女婿搞大事不带她玩,老大个不高兴,“是喽,现在你有了大伯母,有了未婚夫婿,也不用在意我这个母亲了,哼哼!”
时安夏哑然失笑,心道刚才你要听到时安心说的那些话,你怕是要气出毛病来,还是不带你的好。
但话得这么说,“好好好,下回上刀山下火海,我也拖着母亲一起去。”
唐楚君佯作嗔怒,却掩不住嘴角那噙不住的笑意,“小狗东西,你就敷衍母亲吧!”
时安夏见母亲那快乐样儿,都不忍心告诉她接下来恐有暴风雨袭来。
虽然都在她和岑鸢的掌控之中,但接下来侯府的变动几乎是山崩地裂的。
她多少得垫个底儿,“母亲,我怀疑大伯母准备分家。”
“为什么?”唐楚君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