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类别:游戏动漫 作者:展有庆奶奶爷爷 本章:第6章

    说点什么好呢?

    说他爸爸是怎么专制地突发奇想,把他拉到这穷乡僻壤,来看看“妹妹”的生活环境,是要他同情劳动人民,还是培养“亲情”,无论意图是什么,贺图南都提不起任何兴趣。

    这里路很窄,树太多,羊群从他眼前过去,留下的是一地羊粪,还有令人不愉快的尿骚气,赶羊的人,直勾勾盯着他看,走过去了,还要回头看。

    至于玉米为什么晒到马路上,妨碍交通,更是贺图南无法理解的。

    这同时让贺图南更加困惑不已,难道,爸爸的私生子是藏在了这么个地方?这不像爸爸的风格。

    等他回神,展颜已经推着车子走了。

    这一摔,车链子摔掉了,不过离家不远,她打算回家再弄。

    贺图南快走几步跟上来,他太高,来到她身后,两人的影子一下交错到一起。

    “等等,我想问问你,”他觉得喊“喂”不礼貌,喊什么“姑娘”又太他妈土了,“小妹妹”更不行,他现在对“妹妹”这个称呼过敏,索性省去了称呼,“你是这儿的人?”

    展颜攥着车把,也不看他,专心看路:“是这儿的。”

    “那你知道,村头有户人家吗?”贺图南明知故问,贺以诚说了,把村子逛一圈半小时后到最南边来找他,车子就停路边,非常好找。

    展颜终于停了下来,她看看他:“你找北头儿的还是南头儿的?”

    “你往哪儿去?”贺图南问这话简直智障了,他如果不瞎,应该看得出,眼前少女是往南去的。

    展颜手一指:“南头儿,这是南。”

    她听说过,城里人来乡下容易转向,也就是迷方向,她想,也许这个少年迷了。

    贺图南一笑,他立刻明白对方误会什么了,所以,意味深长说:“啊,这是南啊。”他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那个“啊”字,有意拐了下腔调。

    这一下,展颜脸红了,她听出少年人调侃的语气,却装作不懂,快快说:“你要是找南头儿的,就往这边走,找北头儿的,就朝相反的走。”

    说完,她蹲下弄车链子,有些后悔刚才怎么没装上。

    贺图南就势一蹲,抬眉看她:“我帮你吧?”

    展颜照例没抬头:“谢谢,我自己会。”她真的会,只不过弄得两手黢黑,车链子上的油蹭上去的。

    贺图南突然就想逗逗她,说:“我不是坏人,你是不是把我当坏人了?”

    他开玩笑是有分寸的,戏谑点到为止,并不让人觉得冒犯。

    贺图南其实没跟女孩子开过玩笑,他都不怎么跟女生说话,初中时,女生们给他起外号,天天喊他“流川枫”,他快烦死了,他觉得,女生就是一群很吵的生物,有几个女同学,一起考进一中,“流川枫”这个外号又流传出来,显得特别傻。

    可见了她,不知怎的,生平第一个玩笑张嘴就来,特别自然。

    展颜抿嘴笑笑,没说话,她把车链子装好就骑走了。

    日头正好,好风相从,贺图南看着那团火红的身影远去,觉得在哪儿见过这么一个情景,却又无从想起。

    展颜骑车到家时,见到一辆车,停在附近。非常巧,这个时候奶奶花婶她们出来了,出来送客,展颜抱下那半袋饲料,站到一旁,看她们簇着个陌生的女人,不知在说什么。

    一群人在大门口开始拉扯一袋糖果,奶奶塞花婶,花婶又丢回来。

    这种拉扯,很眼熟,通常发生在过年走亲戚给压岁钱的时候。

    展颜看着那个女人,那个女人突然也看见了她,彼此都带着打探意味,展颜一下就知道了这人是干嘛的。

    她不能接受。

    虽然早有风言风语,说奶奶在给爸爸张罗什么,但这个什么,忽的成了现实,站在她眼前,是活生生一个人,展颜就无法接受了。

    “颜颜,你杵在那干什么,还不进家去!”

    奶奶走过来把她往家里推,她抱着饲料,实在是太讨厌奶奶总这么搡着她,劲儿大,蛮横,好像她是个小猫小狗,过来就能踢一脚。

    “我自己会走路。”展颜挣了挣胳膊。

    轮到奶奶一愣,她登时变脸,随即上手拧起展颜耳朵往院子里提溜:“反了你了,我看你是不想好了。”

    “是你不想让我好!”展颜疼得乱动,人一动,饲料也掉了,她不是被奶奶打过,但那都是小时候的事,她大了,不是小孩子了,不能什么都没做错,就挨打,孩子也有孩子的自尊心。

    这是妈妈说的,尽管,村里男人打老婆,女人打孩子,都是常事。

    “你这狗崽子,会顶嘴了,好啊,好啊,”奶奶脸气得铁青,她也不能接受,家里这个赔钱货吃她的喝她的,居然敢还嘴了,“都是你爸惯的你!”

    “你不要老骂人,骂人是不对的!”展颜用力一顶,从奶奶手底下逃了出来,可她没地方躲,犹豫一秒,打算往王静家跑。

    奶奶又高又壮,在后头撵她,展颜刚跑到路上,一个骑摩托车的男人停了下来,是苏老师。

    苏老师后头带着面粉,他刚从家里磨坊来,要回镇上。

    “展颜?”

    展颜没想到会撞见老师,十分难堪,脚步一收喊了句“苏老师”。奶奶不管什么老师不老师,上来还要拽她,苏老师便挡了下,“嗳?有事说事,怎么能动手?”

    “呸,”奶奶对着苏老师啐了一口,“亏你们为人师表,就教的小孩子跟大人顶嘴撒野,上的哪门子狗屁学!”

    苏老师也生气了:“您怎么说话呢?”

    展颜羞愧地简直想死,她脸通红,多么希望没碰见苏老师,在这马路边上丢人。

    就这么又拉扯起来了,奶奶要打她,一群人在劝,奶奶脾气上来谁都骂,力气大得像只老母鹅,银红刚跟着凑上一句,她没听清,张嘴就骂,气得银红跟花婶说,她要走了。

    门口乱糟糟的。

    贺图南清清楚楚看到这一幕,他站车旁,太阳穴一跳跳的,少年的血直往脑门冲,他在想要不要上去帮忙,他发现她的耳朵都红了,人也无助极了。

    可他有什么立场上去呢?

    他都不认识这家人。

    也许,是看得太过专注,贺图南都没意识到展家,已经是村头最后一户人家了。

    直到他瞧见贺以诚从院子里出来。

    贺以诚穿了件长长的风衣,看起来又英俊,又儒雅。

    院门口闹成这样,他本来跟展有庆在屋里谈话,听到动静,出来看见的就是这么一个场面。

    他一现身,仿佛有种神奇的魔力,大家都去瞧他。

    “你打她了?”他看看展颜,问奶奶话时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度。

    “我打我孙女,贺老板可不兴管这闲事,”奶奶冷笑,“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跟她妈那点事,你俩搞破鞋的,怎么有脸一趟趟往我们家里来,不就是欺负我们有庆老实?”

    “不准你……”展颜忽然厉声喊出来,可话才一半,就断掉了,她人直抖,嘴唇战栗着怎么也拼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脑子跟着嗡了一下的,还有不远处的贺图南,他养尊处优,任何人跟爸爸说话都客客气气的。

    长这么大,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奇耻大辱,贺图南眼睛冷下去,仿佛,整个春天都跟着冷了下去。

    贺以诚那双眼,则似乎隐在了眼镜背后,谁也看不出他情绪。

    “你这么说,是想羞辱明秀,还是想羞辱我?我告诉你,你这么说只会让人觉得你儿子是个蠢货,是个窝囊废,既然这样,还再娶干什么?打一辈子光棍最适合他。”

    奶奶气得要疯了,展有庆从屋里跑出来,他一米八的汉子,看到这幕,脸苦的不能再苦:“娘,你这是不想叫我活了。”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在周四早九点更新。

    第9章

    一切都很荒谬。

    贺图南不明白一向很有风度,一向讲究体面的一个人,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又为什么和这么一群不堪的人纠缠?

    那个漂亮的女孩子,此刻,已经变成耻辱的一部分,贺图南为自己先前所有所有的念头和行为感到后悔。

    这种羞耻感,也瞬间席卷了展颜。

    她在听到奶奶那句话时,震惊,恐惧,她想,那不会是真的,尽管在这之前有些东西影影绰绰发了芽,但没机会成长,她有非常强大的信念否定它。

    现在,她也混乱了,她谁也不想见,可偏偏,贺叔叔在这里,苏老师在这里,妈妈都不在了,一个已经死去的人还要蒙羞,又或者,不是蒙羞该怎么办?

    搞破鞋,这三个字毫无防备地就扎进了肉里。

    因为贺以诚的缘故,村头聚了好些人,探头探脑,不知在说些什么,展颜望过去,看着那些蠕动的嘴,不知怎的,每个人的嘴型都像在说“搞破鞋”,这让人无法呼吸,连空气,都被“搞破鞋”霸占了。

    她其实并不太懂这三个字是怎么回事,但她知道,有些词注定本身就是脏的,可耻的。

    “展颜?展颜?”苏老师拍拍她肩膀,她脸色极难看,老师喊了好几声,才听见。

    “走,跟我去学校。”

    他把面粉放进了贺以诚车子的后备箱,这是贺以诚提议的,准备去学校谈。

    门口的几个女人嘴里还在喊着“有庆娘”,爷爷不知什么时候出来的,坐门口,闷头抽着烟袋,展有庆像是丢了魂,爷俩坐到了一块儿,只剩女人们在那儿,说的说,骂的骂。

    展颜浑浑噩噩坐在了苏老师车后座上,若是平时,她一定很不好意思,可现在,她忘记了不好意思,只是垂着头,一言不发。

    柏油路不宽,也不够平整,贺以诚的车紧跟着苏老师的摩托车。

    贺图南在副驾驶上,父子都没说话,气氛沉闷,他扭头看看窗外,正好能瞧见摩托车上的展颜。

    原来,她个头并不矮,腿很修长,可人真够单薄的,头发被春风肆意吹着,贺图南疑心她在哭。

    贺以诚似乎觉得没什么跟儿子解释的,只是说:“颜颜过得非常不好,你看看这里,这么凋敝,她吃了很多苦。”

    “我看这里风景不错。”贺图南不动声色跟他唱了反调。

    贺以诚瞥他一眼:“大别山区风景比这还好,却比这还穷。”

    贺图南没再说话,他皱着眉,窗外一畦畦土地绿意盎然,油菜花正在盛时,偶尔有赶毛驴车的迎面而来,又有放羊的慢吞吞过去。

    这样的景象,实在是陌生。

    镇上的学校是个两层教学楼,校门口,边上牌子写着“米岭镇中心校”几个大字。

    进去后,右手边是几排教职工宿舍,有的老师,一家几口都挤在里头,单身的住着则又宽敞几分。

    苏老师家眷都在本村,他每周末回去探看。

    “展颜,你跟这个……”苏老师不知道怎么称呼贺图南,含糊过去,“你们在屋里坐会儿,我跟贺先生在学校里走走。”

    显然,大人之间有话要说。

    周末学校没什么人,老师们大都还没来。

    贺图南从车里拿了瓶健力宝,倒不拘束,往苏老师家的小马扎上一坐,喝了几口,便把瓶子放在脚边。

    木门是开着的,展颜靠门站那儿。

    他冷淡掠过去一眼,问:“你叫什么?”

    展颜知道他是贺叔叔的儿子了,也知道,方才那尴尬丢人的一幕,贺图南全看见了,青春期少女的那种羞赧和自尊心,在她和他独处的这刻,又剧烈地发酵起来。

    “展颜。”

    贺图南的目光再次流动,她整个人,笼在斜射的阳光里,有种毛茸茸的质感,人是纤弱文静的,可五官??丽,唯有嘴巴天生嘟起,平添几分稚气纯真。

    她妈妈一定很漂亮,所以,才能迷惑男人,贺图南想到这觉得非常倒胃口,他宁愿自己今天压根没来这一趟。

    两个少年人,就此沉默。

    直到贺以诚和苏老师进来,谁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贺先生,喝茶,”苏老师给他泡了散装的茶叶,“都是粗茶,不比您平时喝的。”

    “苏老师客气了。”贺以诚说话总是很斯文,他打眼一看,苏老师住的确实简陋,一张茶几,一张旧沙发,烂的白絮都翻出来了,书倒不少,堆在角落里。

    乡镇教师的待遇,看起来也不尽如人意,贺以诚却很感激像苏老师这样的人,没有他们,展颜更无从谈起念书考学。

    “你们谈,我到学校后头菜地有点活要忙。”苏老师非常有眼色,说完,深深看展颜一眼,才出去。

    “我去趟卫生间。”贺图南也想找个借口离开,他没兴趣听父女情深。

    可这乡野之间,连个公共厕所也没有的,学校倒有公厕,展颜听他要出去,当了真,主动说:

    “在梧桐树那边。”

    “颜颜,你带哥哥过去,回来再说。”贺以诚却把这当作两个孩子相处的机会,他的打算很好:人相处多了,自然就有感情。

    贺图南回绝的干脆:“不必,我自己能找到。”

    贺以诚说:“你来过吗?颜颜,带哥哥过去。”

    他语气自然,好像两人早就是相熟多年的兄妹,展颜没吭声,默默先走一步在前面带路,贺图南跟在她身后,不耐烦地将眉头一皱,却也没说什么。

    厕所是露天的,只有一面墙挡着,上头用粉笔画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幸亏还分男女。

    贺图南一进去,完全没有任何心理预设,那种视觉、味觉上的冲击,他差点吐了,扭头就走。

    “你耍我呢?”贺图南挑高了眉,他眉浓烈,带着一股英爽气。

    展颜不明就里,有些懵然。

    以为她装傻,贺图南忽然笑了,笑得模棱两可。

    他摸着下巴看了看她,就是不说话,展颜觉得有些尴尬,说:“我回去了。”

    “你回去吧,替我跟你的贺叔叔说一声,我参观参观你们学校,一会儿回去。”贺图南说完,朝梧桐树下走去,一个翻身,上了双杠,脚踩在杠上,也不像要参观学校的样子。

    展颜觉得他怪怪的,也不是很好接近的感觉,一个人回到了苏老师的宿舍,一推门,贺以诚手里正翻着一本书。

    见她进来,他便把书丢一边,亲切笑道:“哥哥呢?”

    展颜听得别扭,好像贺图南是哥哥,她就真是贺叔叔的什么了。这算什么?她有爸,有妈,爸妈也没别的孩子。

    可她不能冷脸对着贺叔叔。

    “他要参观我们学校,还在外面。”

    “哦,”贺以诚若有所思点点头,“那就不等他了,颜颜,你坐吧,我们说会儿话。”

    贺叔叔人说话温柔,像月夜的春风,和畅,不逼人。

    展颜坐在了贺图南刚才坐的小马扎上,脚边,还放着他的健力宝。

    “我本来呢,是想给你妈妈烧纸的,当然,更重要的是来看看你。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精神上还好吗?”

    贺以诚非常专注地看着她,他是大人,大人跟小孩子说话哪有这么认真的?展颜再一次感受到,大人跟小孩子说话,也可以这样,这么正式,这么……把和小孩子说话也当成顶重要的事来看。

    贺叔叔跟妈妈好像,展颜的心,一下就酸涩起来。

    “有时很想我妈,”展颜低下头,盯着晒在阳光里的脚,“想妈妈的时候,我就使劲做题,背书,如果还是想她,孙晚秋还有王静会跟我一块儿上山,去看她。”

    贺以诚沉默片刻,说:“你比我想的有韧劲儿,颜颜,你妈妈把你教育的很好。我想跟你商量件事,商量之前,有几句话我想先说清楚,你奶奶今天说的那些,你不要往心里去,我跟你妈妈,是非常好的朋友,没有什么不能见人的地方,你即使不相信我,也该相信你妈妈。”

    展颜抬头,她的心,一下一下跳得猛烈,她高兴,更是感激,好像背负着一个清白的使命,这使命并没有错。

    她只是扑闪着眼,情绪都在眼睛深处。

    贺以诚明白她的担忧,也体贴她的担忧。

    “你念书的事,是你妈妈走前最放心不下的。你家里爸爸和奶奶,我也有所了解,今天的事,我想,眼下这个环境你可能很难继续安心念书,我的意思是,你要是愿意,中考过后到我那里去念书,我来安排。”

    贺叔叔的话,立刻让展颜想起妈的那封信。

    “也是我妈的意思吗?”展颜问这话时,心里一下忧愁的厉害,她知道自己会得到新的,光明的东西,曾经梦寐以求的;可也要失去,人哪有只得到而不失去这样完满的事呢?

    “是,我跟你妈妈综合考虑了很多,当然,这不是让你舍弃家,只是想让你能更好的回来。”贺以诚从风衣口袋里拿出个盒子,盒子里装了块三棱镜,他站起来,走到阳光下,展颜情不自禁跟着出来。

    “你看,是不是多了道彩虹?”他转动着手中的三棱镜,展颜仰头,彩虹绚丽的颜色凝在瞳仁深处,“外面的世界,就像这道彩虹,你得走出去才能看到,如果你不走出去,”他回到屋里,手里的三棱镜又变成了普普通通的一块玻璃,“世界就是这个样子,你一辈子只能见到它这个样子。”

    说完,把三棱镜放在了她掌心。

    贺叔叔讲话,永远能说到她心坎上,仿佛心坎是蜗牛的触角,他一碰,浑身上下都清醒着了。

    展颜握着三棱镜,就像忽然握住了整个世界,她有些晕眩。

    “你不用急着做决定,想清楚,这段时间安心备考,等中考过后给我答案,我已经跟苏老师谈过了,你住校,周末如果想回家可以回家,开销的费用你从苏老师这里拿。”

    贺以诚什么事都安排地很妥当,他无疑是个成熟的男人,有能力的男人,无论做什么,都可以让人放心地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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