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类别:游戏动漫 作者:方宜郑淮明 本章:第51章

    那是毕业前夕的初冬,十二月北川就已经下起了大雪。临近凌晨,偌大的自习教室里,只余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在角落里复习小测。

    一到冬天,几乎没有学生会去教学楼自习。简陋的教室没有空调,一入夜堪比冰窖。

    宿舍里倒是暖和,但两个人都舍不得分开。

    方宜握笔的指尖冻得通红,半缩在袖子里,写一会儿字就僵得发抖。郑淮明每隔一会儿就去换杯热水,将自己的手焐热了,再把她的手攥在掌心暖着。

    十指相扣,轻轻摩挲。无言,却充满温柔。

    学到十二点多,方宜困得睁不开眼,一眨眼,下巴就“咚”一声撞在书本上。

    郑淮明顺势将她搂过来,靠进自己怀里:“先睡一下吧,等会送你回去。”

    方宜迷迷糊糊地点点头,无意识蹭了蹭他的胳膊。女孩的脸软软的,长长的睫毛如蝶翼般颤动,没过几秒就全然依赖地睡着了。

    郑淮明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她的脸颊,眼带笑意瞧了一会儿,将自己的医学书合上,抽过她的高数书。他执笔帮她整理要点,一行、一行地写清解题步骤,不一会儿就写满了整张纸。

    桌上再没纸张,方宜的书包就开敞着搁在抽屉里,自然地弯腰翻找新的草稿纸。

    那张盖有学校公章的表格就在这时映入郑淮明眼帘,多少学生求之不得的文件,被女孩随手夹在了草稿本里。

    外语学院推优交流意向表。

    只有不到全院前百分之一的学生有机会拿到。

    然而,娟秀的字迹已经签下:自愿放弃推优名额。

    郑淮明眉头微皱,将那折了角的薄纸在桌上反复压平。

    回宿舍的路上,他故作轻松,温声问起了这件事:“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直接放弃了?今年毕业我就能进医院拿工资了,你不用担心生活费的事。”

    谁知,方宜紧紧挽着他的胳膊,清浅的月光落进她单纯清澈的眼眸,略有不自然道:

    “我去不去法国没关系的,你刚进医院肯定很忙,我就去一家清闲一点的翻译所好了,还能多顾家一点……”

    话音未落,她先脸红了。哪有女孩先说这种话的?

    寂静的校园里,昏黄灯光将两个身影拉得很长。

    郑淮明笑着弯腰亲了亲她的脸,神色却是极认真:

    “你以前不是说,很想出去看看吗?”

    “现在也没那么想去了!”方宜眼中满是对未来生活的憧憬,“而且去法国很花钱的,你刚工作又拿不到多少工资,我不想你太辛苦了……我就是觉得,只要和你在一起就好啦。”

    郑淮明若有所思,没再开口,只是牵紧了她的手。

    怎么会不想去呢?正是对这个世界最好奇、向往的年纪,却因要打工赚学费,连北川之外的地方都没去过。

    他早不止一次注意到,女孩每次路过国际交流处的宣传海报,目光都难掩流连羡慕。

    第二天,郑淮明就称表格丢失,去交流处领取了新的意向表。行政沈老师和他相熟,又知道两人恋爱的关系,没有多想就盖章重新印了一份。

    其实,郑淮明的账户里早就为两个人的未来存下一笔钱,虽然不够去法国交流,却也能先填补一些。

    他知道方宜担心经济问题,于是认真筹划了接下来几年的薪资,还打电话咨询了助学贷款、就业补贴,写下详细的计划,列满了密密麻麻的数字。

    郑淮明想预先做好一切准备,再郑重地向方宜求婚、领证,这样她也好安心、没有后顾之忧地去法国学习。

    他甚至悄悄去看了戒指。站在明亮的柜台前,一枚枚婚戒镶嵌在黑绒布中,那样漂亮、精美。

    试戴时,微凉的戒圈划过无名指,郑淮明心中蓦地涌起一股温热的浪潮。

    从小,家庭和婚姻对他来说只有无休止的压抑……在遇见这个温暖震颤的女孩之前,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如此向往与一个女孩的婚礼和承诺,如此愿望拥有一个小家。

    走出店门时,外边突然下起了大雨,街头人群四窜。

    郑淮明没有带伞,只好站在屋檐下等雨停。他发短信告诉方宜,外面下大雨了,问她晚上想吃什么。

    天色黑压压的,乌云滚滚,可郑淮明心里却是雀跃不减。

    电话就是这时打进来的,完全陌生的号码,前缀是海城的拨号。

    他疑惑地接起,对面一个粗犷的中年男人问道:

    “您好,这里是海城西山区派出所,你是叶婉仪女士的儿子吗?”

    当夜,郑淮明赶回海城,在停尸台上亲眼见到了母亲的尸骨。

    经过四年多的腐蚀,只剩一副白森森的干枯骨架,沾满脏兮兮的泥土和不知名植碎叶……

    那个他以为终于离开家庭桎梏、重获新生的叶婉仪,早在她离开的那一天,就已经死了。

    以开车坠崖的惨烈方式,死在了一片无人知晓的荒林,悄然腐烂。直到四年后的冬天,被一个砍林开荒的工人扫开落叶。

    郑淮明出奇地冷静,签下死亡认定书,注销了母亲所有证件。

    但从那天起,他时常愣神,断断续续的耳鸣和疼痛愈演愈烈。

    直到某天清晨醒来,世界戛然静止——

    那个意气风发、万众瞩目的少年,彻底失去了声音,连同他的所有骄傲、自尊,和曾经一片光明的职业生涯。

    高领毛衣下,是脖颈间一道又一道新旧交叠的渗血抓痕……

    客厅里的喘息声越来越重,郑淮明深深埋下头。肩膀本能地紧绷,剧烈的颤抖中,扎针的位置开始冒出鲜红的血珠。

    那是他最不愿,也最不敢回忆的一段往事,每每想起,心脏都像被一双大手撕扯得粉碎、反复碾压,痛不欲生。

    如今,几乎相同的境遇再一次摆在眼前。

    四年前的那次失声,持续了整整大半年。可这一次,他没有时间等了:二院整个科室没有一天停止运转,科主任的位子不可能长期空缺。

    停薪留职,是器重他的老院长发话,才勉强争取来的。

    对于一个无法正常从事医疗活动、恢复期未知的医生。

    郑淮明再清楚不过,要不了半个月,甚至是一两周,院里一定会顶不住压力转为停职。

    而他也会彻底沦为一个累赘、废人,一个心爱之人璀璨未来和事业之路上的绊脚石。

    念及此刻,郑淮明脑海中的弦猝然崩断,捏着银针的指尖重重施力,竟发狠地将整根针深深推入肩头——

    尖锐的刺激席卷,男人漆黑的瞳孔猛地收缩震颤,呼吸瞬间折断,冷汗如雨。嘴唇间女孩咬破的旧伤再次渗出一股血腥味,他自虐般地感受这股腥涩,深深折下的身子久久无法直起。

    为什么幸福于他而言只能是奢望?

    回忆起那双小鹿般漂亮、坚韧的眼睛,郑淮明昏沉间第一次感到如此剧烈的恨意,不是对任何人,而是怨恨自己。

    或许是没了年少的孤勇,或许是上一个四年漫漫长夜太过煎熬痛苦……

    事到如今,他竟还是自私地不想放手。

    -

    今年夏末尤为多雨,回北川的机票屡次被取消延误,方宜改定了高铁票。

    新闻反复机械播报着:“近日,台风力美即将登陆东南沿海,成为今年来登陆我国的最强台风,预计带来强风和特大暴雨……”

    列车在雨中高速飞驰,隆隆的雨声盖过了车厢里的嘈杂。方宜疲惫地靠在椅背里,心中是前所未来的复杂。

    新娘柴惠上方宜初中时的同桌,也是关系最近的朋友。她从当地二本大学毕业后,考上了民政部门的编制。新郎正是隔壁班的男同学,读书时不熟,毕业后才经人介绍再续前缘。

    因此,婚礼上来了不少当年的老师。宴席过半,方宜随老同学们一起向老师们敬酒,顺便打听着郑希转校的事。

    当年的英语老师姚春华年过五十,依旧豪爽外向,笑意盈盈地与她碰杯:“当年你是我们班最好的苗子,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你真在北川成家立业了,结婚的喜糖可别忘了补给我们啊?”

    方宜愣了一下:“结婚?”

    “对啊,你不是毕业就结婚了吗?”姚春华笑着用胳膊肘碰碰旁边的老师,“她老公就是那个零几年的省状元嘛,你说这一家子学历这么高,孩子得多聪明啊!”

    事实上,他们毕业就分手了。

    然而比起心中的悲伤,一股奇怪又陌生的感觉将方宜席卷——

    她和郑淮明毕业后几乎没回过海城,怎么会有这样的谣言?

    “姚老师,您听谁说我结婚了?”

    “不就是你老公自己说的嘛!你毕业那年,不是要去法国留学?他给你打钱的时候,跟我……”姚春华说着,只见面前女孩的脸色陡然一变,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将话咽了回去。

    婚宴上一片热闹喜庆,此时全然在耳畔黯淡。

    “打的什么钱?”方宜勉强笑了笑,撒谎道,“我们是结婚了,但他没跟我说过这件事啊。”

    姚春华这才松了一口气,将她拉到一旁,小道:“这么多年,也没和你说么?他对你可真好啊,还好你们现在结婚了,不然可就错过了呀……”

    当年分手后,郑淮明曾背着她托人找到了姚春华。当时,姚春华既教英语,也是学校财务处的行政人员。

    他拿出了一笔钱,拜托姚春华以学校资助优秀毕业生的名义,定向打给方宜。

    当时,郑淮明的邮件里写得诚恳:我们就要结婚了,她怕给我带来经济负担,不肯出国留学。但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她很有能力,我希望她能走到更远的地方看一看。

    一开始姚春华是不愿意的,但一来二去,在郑淮明的坚持下,她也逐渐看到了这个年轻人的决心,答应了找渠道帮这个忙……

    听完这一番话,方宜简直如坠冰窟,努力维持着眉眼的笑意,直到婚礼结束,整个人还没有缓过神来。

    她确实收到过一笔来自初中学校的资助,解决了燃眉之急,度过在法国最初最艰难的两个月。

    只是那时方宜沉浸在分手的痛苦之中,又初到异国他乡,因忧思过重、水土不服病得厉害。看到是学校的公账,听姚老师说是一位在国外发展的校友所捐,她并没有多想。

    那不是一笔小钱,如今方宜不敢想象,当时郑淮明刚毕业,是如何拿得出这么多钱给她,自己又是怎么过的……

    卫生间里,水龙头哗哗地流淌。方宜捧起大把的冷水,用力地搓着猩红的眼眶。

    她应该感动到痛哭流涕才对吧……

    但时过境迁,在愧疚、自责与心疼中,竟无端生出一种难以言说的气愤和憋屈。

    对着镜子,方宜湿淋淋的指尖径直拉扯下裙子的领口,锁骨上的那道狰狞疤痕还在提醒着她,当年心中的绝望和痛苦。

    有什么是不能两个人一起面对的?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方式爱她?

    这是她第一次无比清晰地感受到,郑淮明的爱就像一把双刃的利刀,握在手心里,只会将自己和对方都扎得鲜血淋漓……

    包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将方宜沉重的思绪拉回雨幕。

    是初中同学发来消息:如果户籍转到广城,现在不太好转了,只能等下学期。

    意料之中的答复,这次回海城,方宜四处找了许多关系,邓霁云转学的事都没有结果。

    她失落地以表谢意,正要关掉手机,微信又响了一声。

    以为是同学回复,方宜随手打开,却见郑淮明的头像赫然位列最上方。

    她心头颤动了一下,立即点开:

    语气礼貌而冰凉。

    很快回了过来:

    要论整个海城的关系网,人脉最广的恐怕还是郑淮明。

    方宜盯着这条短短几个字,眼眶微微干涩,许多复杂的心绪涌上心头。说不动容是假的,她没想到,他还愿意这么帮邓霁云和郑希。

    又一条信息:

    不要告诉她。

    这句话无疑触动了方宜胸口最疼的那一块。

    她皱眉,应激般地飞快打字:你以为什么都隐瞒就是对别人好吗?为什么不告诉我去法国资助的那笔钱是你的?

    删去。

    输入:你总是自以为是!你让我怎么还得起!

    又删去。

    满腔悲哀,方宜曾自诩最熟悉郑淮明,如今却越来越看不懂他。

    就像那夜赌气的一吻过后,她拎着行李箱站在大门外许久,楼道里,声控灯亮了又灭,也未等到郑淮明追出来。

    将短信删删改改许多次,自知这些话掺了其他的杂念,方宜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回。

    -

    邓霁云带郑希回海城前,提出想和方宜当面致谢。

    念及孩子的口味,方宜将地点选在了一家港式茶餐厅。临行前,她犹豫再三,还是将地点和时间主动发给了郑淮明。

    没有收到回复,但方宜在餐厅前的马路边,看到了那辆最熟悉不过的黑色轿车。

    正是台风来临的前一天,乌云厚积低垂,大风中夹杂着细雨,灌木丛摇晃,远处传来轰隆隆的闷雷声。

    方宜提前了二十分钟先走进餐厅,特意选择了最靠窗的座位。

    她点了菜,提前跟服务员结过账。倒茶时,一抬眼便遥遥望见,那对街的屋檐下一个单薄高瘦的身影。

    郑淮明一身黑衬衣,指尖的烟明明灭灭,隔着雨幕,显得那样沉寂、落寞。

    感受到男人的目光看向自己,方宜连忙移开了视线。

    多日未见,她咬了咬唇,似乎还能感受到那夜横冲直撞的亲吻,残留着让人眷恋的气息。胸腔中泛起一阵酸涩,竟是差点委屈得红了眼。

    第60章

    “能不能……别分手?”

    台风前夕,

    天色压抑、暗沉。雨不大,风却吹弯了大树,残枝扑到窗玻璃上,

    碎叶漫天。

    不一会儿,

    邓霁云带着郑希来了。

    在方宜的记忆里,

    她一直是一个优雅、精致的女人。如今也不例外,即使满眼憔悴,依旧化了淡妆,长发挽起,笑意温和。

    稍许寒暄过后,菜端了上来。肠粉、虾饺、奶黄包,

    都是小孩子爱吃的。

    郑希乖巧礼貌,

    即使小眼睛放光,

    也只用儿童筷子小心地夹起,甚至踮脚把盘子往方宜那推了推:“姐姐吃。”

    “以后我就带着希希回海城了,

    那里至少还有她外婆……”邓霁云轻抚孩子的头发,诚恳道,

    “方宜,这次真的谢谢你,

    不然我们真是没办法了。”

    看着她眼角的皱纹,

    方宜不禁回想起那个站在破旧讲台前,

    年轻善良、对未来充满期许的女教师。每天,

    她都将乌黑长发梳得光亮,

    用不同色彩的发绳束起,

    桌边总放着一本精装的诗集。

    她说,

    同学们,永远不要失去目标,

    每一天都值得你们认真去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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