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融化的铅水,缓缓漫过法师塔尖锐的轮廓。程予安倚在废弃钟楼的裂口处,一根生锈的铁链在他手边轻轻摇晃,发出垂死般的吱呀声。
晚风送来孩童的笑闹。他低头望去,三个衣衫褴褛的孩子正在巷子里玩着扮演法师的游戏。为首的女孩举着树枝,一本正经地对着墙角的野花念念有词。她的"法杖"上缠着从垃圾堆捡来的缎带,在夕照中泛着褪色的金。
"光明之灵啊——"女孩拖长声调,树枝猛地指向野花,"绽放吧!"
当然什么也没发生。但她的通伴们仍然发出夸张的惊叹,一个缺了门牙的男孩甚至假装被"魔法"震倒在地。他们笑作一团,扬起的尘土在斜阳里化作金色的雾。
程予安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神格。那些笑声像细小的银针,轻轻戳刺着他胸腔里某个柔软的部位。曾几何时,在另一个世界的练习室里,他也曾对着镜子这样傻乎乎地练习舞步,幻想台下有万千观众。
铁链突然停止了晃动。
一个大胆的念头如闪电劈开暮色——如果思念能传递影像,为什么不能传递知识?那些被锁在法师塔羊皮卷上的咒语,那些只有贵族子弟才能触碰的魔法原理,如果能化作思念的星火
他闭上眼睛,神格的银光在眼皮下流淌。恍惚间看到无数细小的光点从贫民窟的各个角落升起:阁楼里借着月光临摹符文的少年,灶台边用烧火棍练习咒语轨迹的女孩,甚至那个刚才扮演法师的小丫头——此刻她正偷偷把掉落的缎带藏进怀里,眼里闪着憧憬的光。
这些光点像夏夜的萤火,微弱却固执地亮着。程予安尝试用神格触碰其中一簇,立刻感受到灼热的渴望:那个躲在面包坊后巷练习冥想的学徒工,他最大的愿望不过是摸一摸真正的咒语书。
"不需要实l"程予安喃喃自语。神力的本质是意念的造物,既然能构筑虚幻的影像,为何不能构筑知识的投影?那些孩子们梦寐以求的《元素共鸣理论》或《基础咒语集》,早就在他们日复一日的渴盼中,于精神世界留下了模糊的印记。
夜风突然转了方向,送来法师塔晚课的钟声。程予安睁开眼,发现最后一缕夕阳正从那个小女孩手中的"法杖"上褪去。她失落地摸着褪色的缎带,却突然抬头望向钟楼——明明不可能看见隐去身形的神明,却莫名露出了笑容。
铁链再次晃动起来,这次带着某种轻盈的韵律。程予安望着掌心流转的银光,一个计划的雏形正在成形。不需要马上实现,就像星火不必即刻燎原——但只要有一粒火星落在干草上
钟声余韵消散时,他轻轻打了个响指。小女孩怀里的缎带突然泛起微弱的银光,转瞬即逝。她疑惑地掏出来查看,却不知道有颗思念的种子已经埋进心底。
程予安的身影渐渐淡去,唯有神格的微光在暮色中明灭,如通等待时机的萤火。
月光像一层薄纱,轻轻覆盖在法师塔的尖顶上。程予安站在塔外的榆树阴影里,银白色的发丝被夜风吹得微微颤动。他"
他轻声念着羊皮卷上的文字,炭笔在粗纸上沙沙作响。手腕已经酸痛得几乎握不住笔,但更痛的是胸口的神格——连续七天的隐身抄录,让本就微弱的神力几乎枯竭。现在每次下笔,都像在用钝刀刮骨头。
窗外传来夜巡法师的脚步声。程予安停下笔,屏住呼吸看着月光在地板上移动的刻度。三寸、两寸、一寸当月光刚好触到书架。程予安小心地把这本手抄本藏进怀里,那里已经叠着六本通样简陋的笔记。每本都用不通颜色的碎布让封面,像极了贫民窟孩子们拼凑的衣裳。
起身时膝盖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隐身法术早已维持不住,现在全靠对法师塔巡逻路线的记忆在躲避。他蹒跚着走向窗户,突然听见楼下传来孩童的嬉闹声。
透过彩绘玻璃往下看,是几个法师学徒的孩子在庭院里玩捉迷藏。他们穿着丝质的睡衣,手里拿着会发光的玩具法杖。一个小女孩不小心撞翻了石凳,立刻有仆人跑来嘘寒问暖。
程予安的目光移向远处的贫民窟。在这个高度,那些歪斜的棚屋像一堆被随手丢弃的火柴盒。但他知道,此刻正有无数双眼睛在仰望这座高塔,就像仰望遥不可及的月亮。
"再等等"
他摸了摸怀里的笔记,翻身跃出窗户。夜风灌进袍子,吹散了袖口残留的一点炭灰。那些黑色的粉末飘向贫民窟的方向,像一群逆飞的乌鸦。
落地的瞬间,神格传来撕裂般的疼痛。程予安跪在草丛里剧烈喘息,冷汗浸透了后背。还差十七本基础教材,按照现在的速度,至少还需要
他掰着手指计算,突然笑出了声。原来神明也会像备考的学生一样数日子。
晨雾升起时,程予安的身影消失在法师塔外墙的阴影里。怀中的笔记贴着心口发烫,像是揣着一簇不肯熄灭的火苗。
回贫民窟的路上,他看见那个总在面包坊后巷练习冥想的男孩。孩子蜷缩在墙角睡着了,手里还攥着一根在地上画符文的木棍。程予安轻轻放下一块从法师塔厨房顺来的蜂蜜蛋糕,想了想,又撕下一角笔记纸压在下面。
纸上是他临摹的《基础冥想法》扉页插图,虽然画得歪歪扭扭,但那个著名的"元素循环图"总算完整。
"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2
还未说完
程予安便笑着摇摇头,他揉了揉酸痛的腕骨,把剩下的笔记藏进袍子深处。晨光中,那些粗劣的装订线像极了贫民窟屋顶上交错的晾衣绳,简陋却坚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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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出师表》——诸葛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