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罐在火上咕嘟作响,伊恩机械地搅动着里面发黑的药汁。屋外雨声渐密,漏水在泥地上汇成蜿蜒的小溪,绕过他磨破的靴尖。
"马上就好了,妈妈。"他对着角落草垫上蜷缩的身影说,声音干涩得像是很久没用过。三天了,自从被赶出霍华德家,母亲的咳嗽一天比一天重。
铁勺碰在罐壁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这声音让他突然想起霍华德家厨房里的铜锅——亮得能照出人影,哪像这个锈迹斑斑的破罐子
记忆像潮水般涌来,他想起最后一次见到阿尔文·霍华德时,对方袖口的银线刺绣在阳光下如何刺眼。
"收拾你的东西,立刻滚出暮色镇。"阿尔文的声音比冬日的冰凌还冷,"要是让我知道你对埃里克说了什么,我会让你母亲在洗衣池里泡到双手溃烂。"
伊恩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木勺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他不明白为什么阿尔文突然对他发难。作为埃里克少爷的书房侍从,他一直恪守本分——准时更换墨水,安静地擦拭书架,在少爷读书时连呼吸都放轻。
药汁沸腾溢出,烫红了他的手背。疼痛让他猛地回神,赶紧将药罐从火上移开。蒸汽模糊中,他仿佛又看见霍华德家那座白色城堡,看见图书室里永远挺直脊背的年轻主人。
埃里克·霍华德少爷是暮色镇出了名的冰美人。浅金色的头发永远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灰蓝色的眼睛看人时像隔着层玻璃。他对所有人都保持恰到好处的礼貌,连对父亲说话都不会超过三句。仆人们私下说,小少爷怕是连笑都不会。
伊恩小心地将药汁滤进碗里。作为贴身仆从,他比旁人更了解这位少爷的脾性。埃里克确实极少说话,但会在看完一本好书后轻轻敲两下桌面——这是要伊恩去泡薄荷茶的暗号;会在羽毛笔秃了时用笔杆点点墨水瓶——这是要换新笔的意思。两年侍奉下来,伊恩甚至能从少爷睫毛颤动的频率判断他是否需要添灯油。
这些细微的默契是他小小的骄傲。虽然埃里克对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但他总觉得自已对于埃里克是不一样的…
"伊恩"母亲虚弱的呼唤打断了他的回忆。
"来了。"他跪在草垫旁,扶起母亲瘦得吓人的肩膀。女人喝药时皱起的眉头让他胸口发闷。如果还在霍华德家,他至少能求厨房大娘给些蜂蜜
炉火突然爆出个火星。伊恩猛地抬头,仿佛又听见阿尔文那天最后的话:"你以为埃里克对你有什么特别?他连你叫什么都不知道。"
这是最让他愤怒的部分。阿尔文凭什么断定埃里克不在乎?虽然少爷确实从未叫过他的名字,但有一次他发烧请假,第二天回来时发现书架上多了瓶提神精油;还有那次他不小心划破手指,第二天工具箱里就多了卷绷带。
这些细微的关怀,阿尔文那种高高在上的人怎么会懂?
屋外雷声轰鸣。伊恩摸向怀中藏着的羊皮纸碎片——那是他在被赶走前,从埃里克废纸篓里抢救出来的魔法笔记。少爷总是把写错的羊皮纸撕得粉碎,但他还是偷偷拼回了几张。
"凭什么"他盯着纸上优雅的字迹,指甲不自觉掐进掌心。凭什么阿尔文能随意决定他的去留?就因为他生来是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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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文·霍华德站在法师塔高层的落地窗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银线刺绣。暮色镇的灯火在脚下蜿蜒,其中最亮的那处是霍华德家的白石城堡——此刻他的弟弟埃里克应该正在图书室,对着那个空荡荡的侍从位置皱眉。
这个念头让阿尔文嘴角扬起一丝弧度。他端起水晶杯抿了口红酒,任由醇厚的液l在舌尖滚动,就像任由那份隐秘的快感在胸腔扩散。
三天了,那个叫伊恩的小杂种已经消失三天了。
阿尔文眯起眼睛,回忆着那天在仆人房堵住黑发少年的场景。男孩刚洗完埃里克的衣服,怀里还抱着熏过香的亚麻衬衣,袖口沾着弟弟常用的雪松精油气味。
"滚出暮色镇。"阿尔文当时用魔杖挑起少年下巴,记意地看着对方瞳孔里颤动的恐惧,"要是让我发现你偷偷联系埃里克"魔杖尖端亮起危险的红光,"你母亲洗的那些贵族衬衣,说不定哪天就会裹着她的尸l漂在河上。"
水晶杯突然在阿尔文手中炸裂。鲜红的酒液顺着指缝滴落,像极了那天少年咬破嘴唇时渗出的血珠。
"不知好歹的东西。"阿尔文甩掉手上的玻璃渣,从怀中掏出一块折叠整齐的方巾——这是上周埃里克送给他的生日礼物,角落绣着他们兄弟名字的缩写。他把脸埋进织物深深吸气,雪松混着薄荷的气息让他脊椎发麻。
这是埃里克的味道。只该由他独占的味道。
书桌抽屉自动滑开,露出里面锁着的画像。魔法绘制的肖像上,金发少年正在阳光下翻阅典籍,唇角含着罕见的笑意——这是阿尔文去年偷偷请画师绘制的。真正的埃里克已经很久没对他这样笑了。
"都是因为那个下贱的侍从"阿尔文用指节敲打着画框,突然想起两个月前那个改变一切的午后。
他提前结束法术研修回到城堡,想给弟弟一个惊喜,却在图书室门口看到了那幕场景:埃里克俯身在熟睡的伊恩上方,指尖悬停在少年仆人的睫毛上方,脸上的表情柔软得不可思议。阳光透过彩绘玻璃,在仆人粗糙的麻布衣料上投下斑斓光斑,而他的弟弟看着那个低贱少年的眼神,像是在欣赏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阿尔文的指甲在画框上刮出刺耳声响。从小到大,埃里克的笑容都是最稀缺的资源——对父亲礼貌性的微笑,对导师礼节性的微笑,就连对他这个哥哥,也永远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可那天,埃里克居然对一个仆人
"他配吗?"阿尔文突然大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法师塔里回荡,"一个洗衣妇生的杂种,也配得到霍华德家继承人的青睐?"
窗外突然电闪雷鸣。阿尔文解开领口的两颗水晶扣,走到等身镜前凝视自已。镜中的男人有着和埃里克如出一辙的灰蓝色眼睛,只是更阴鸷,更浑浊。他想起小时侯埃里克发烧,只肯让他这个哥哥喂药;想起埃里克第一次成功施法后,扑进他怀里的温度。
所有专属他的特权,正在被一个贱民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