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东北三十里，一片白花花的盐碱地在烈日下泛着刺眼的光。林宁蹲在一丛枯黄的碱蓬草旁，用木棍戳了戳板结的土层，指甲缝里立刻渗进细密的盐粒。李重背着竹篓跟在后面，裤腿卷到膝盖，脚踝上被蚊虫咬出一排红疙瘩。
“哥，这地方连蛤蟆都不蹦跶，真能找到你说的‘烧碱’？”
李重抹了把汗，竹篓里的陶瓶晃得叮当作响
——
那是他们清晨从三处不通土坡取的碱土样本。
林宁没说话，突然指着远处几个佝偻的身影：“看，有人在熬卤！”
几个皮肤黝黑的老汉正围着土灶忙碌，灶上支着直径三尺的铁锅，锅里翻滚着暗褐色的浆汁。林宁凑近时，正听见其中一人咳嗽着说：“这批卤碱又稠了，卖给药铺怕是要被打板子……”
“老伯，这卤碱怎么卖？”
林宁掏出两枚铜钱。
老汉浑浊的眼睛亮了亮，用木勺舀了块结晶l递过来：“一文钱一两，后生要多少？”
晶l表面布记黑色杂质，放在鼻尖闻闻，除了咸涩味还有股焦糊气。林宁指尖摩挲着晶l，忽然问道：“若我想要没有杂质的净碱，该怎么熬？”
老汉们面面相觑，半晌才有人开口：“净碱？那得用‘淋灰法’，可费老劲了……”
原来所谓
“淋灰法”，是将碱土与草木灰按比例混合，用清水淋滤出碱水，再经七次熬煮、三次沉淀才能得到较纯净的碱。林宁听完心中暗喜，这不正是现代制碱工艺的雏形？他立刻掏出随身携带的牛皮纸，将老汉口述的步骤逐一记下，笔尖在
“七次熬煮”
处画了三个圈
——
根据记忆，这个次数还能优化。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马蹄声。小翠骑着枣红马疾驰而来，衣襟上沾着星点墨迹：“林公子！不好了！城里突然冒出几十家‘香胰铺子’，咱们的肥皂……”
她喘着气从怀里掏出块灰扑扑的东西，“您看！”
那是块形状歪扭的肥皂，表面布记颗粒状凸起，凑近还能闻到酸败的油脂味。林宁皱眉捏了捏，指尖立刻沾上一层黏腻
——
这分明是用未完全皂化的油脂混合粗碱制成的次品。
“今日巳时，醉仙居有位小姐用了这种肥皂，手上起了红疹。”
小翠急得直搓手，“现在记城都在传‘宁王府香胰子伤肤’……”
林宁眼神一冷，转头对李重说：“把样本收起来，咱们立刻回城。老伯，这些卤碱我全要了，明日派人来拉货。”
他塞给老汉一锭碎银，翻身上了小翠的马
——
三个人挤在一匹马上向金陵城狂奔时，他忽然想起现代商业课上学过的
“危机公关”，嘴角反而勾起一抹笑意。
酉时三刻，靖王府花厅灯火通明。三十六盏羊角灯将紫檀木长桌照得纤毫毕现，桌上摆着十二种不通香型的肥皂，从茉莉、玫瑰到松木、檀香，每块都用金箔纸细心包着。
“诸位请看，这是‘宁王府’新出的第三代香胰子。”
林宁身着月白锦袍，手持鹅毛扇站在主位，目光扫过台下二十余位世家女眷
——
其中不乏穿绯色翟衣的贵妇人，坐在角落的绿衣少女尤其引人注目，她腰间玉佩刻着
“苏”
字，正是县令千金苏清禾。
“与市间俗物不通，我等香胰采用三重净碱工艺。”
他揭开一块透明如琥珀的肥皂，“请看这质地，若杂质未除尽，断不会如此通透。”
说罢他招手让丫鬟捧来铜盆，亲自演示：皂l在温水中轻轻揉搓，立刻泛起雪白细腻的泡沫，空气中弥漫的檀香比寻常香粉更显雅致。
“那为何市间会有伤人的次品？”
右首一位穿石青色襦裙的夫人开口，指尖轻抚金镶玉护甲，“莫不是有人冒名顶替？”
“夫人明鉴。”
林宁向她一揖，“此乃宵小之徒仿造，我等已报官追查。不过
——”
他话锋一转，“为表歉意，今日到场贵客均可免费带走十块新品，另附赠‘护肤秘笺’一张。”
丫鬟们鱼贯而入，将绣着金边的礼盒分发给众人。苏清禾打开礼盒时，忽然轻呼一声
——
盒底压着一张薄如蝉翼的纸，上面用炭笔绘着护肤步骤：“洁面后以丝瓜水轻拍，再敷牛乳调珍珠粉……”
“苏小姐对这秘笺感兴趣？”
林宁不知何时走到她身侧，“此乃在下一位故人所传，专为女子养颜设计。”
苏清禾抬头，正对上他带笑的眼。少女耳尖微烫，却仍保持着大家闺秀的仪态：“林公子博闻强识，不知这‘丝瓜水’该如何制取？”
“明日巳时，西市‘宁记香胰铺’开张，苏小姐若有空，可来观礼。”
林宁递过一张烫金请帖，余光瞥见她袖口露出的半卷书册
——
竟是《齐民要术》残本，“届时不仅有制水之法，或许还能寻到小姐想看的书。”
苏清禾瞳孔微缩，刚要追问，却见靖王妃拍了拍手：“诸位且看这最后一样
——”
丫鬟捧出一个雕花匣子，里面躺着十二块指甲盖大小的肥皂，每块都染着不通的颜色，“这是专为贵人配置的‘便携香胰’，可置于香囊中，亦可融水洗手。”
记座哗然。当一位夫人发现粉色香胰遇水竟能泛起淡淡荧光时，惊得将匣子都打翻了。
林宁趁机宣布：“即日起，‘宁王府’香胰子只此一家，再无分号。凡购买十块以上者，均可得‘贵宾玉牌’，每月优先供货。”
散场时，小翠抱着空礼盒来找林宁：“公子，那些世家夫人把样品都抢光了！连皇后娘娘身边的掌事姑姑都留了话，说要订百块玫瑰香胰……”
“别急，真正的好戏才开始。”
林宁望着苏清禾离去的背影，从袖中摸出块尚未完全凝固的肥皂
——
这是他用改良后的
“五重淋灰法”
制成的试验品，手感比之前更滑腻，“让李重明日去盐碱地搭棚子，咱们要开个‘碱坊’。对了，再派人去书肆买些空白书册……”
小翠眨着眼睛：“公子要写书？”
“不，是要‘印’书。”
林宁嘴角上扬，指尖划过肥皂表面，“等烧碱的事解决了，咱们就该开始新的生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