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幼文捏着那堆纸,眼眸微红,将白宣纸揉成一团扔进炭盆中。
林烬见此,什么思绪都消散一空,急忙伸手去炭盆中捡纸团子。
他动作飞快,宣纸只烧了个角。
林烬拂去灰尘,将纸团放到翘头长案上:“写得这么好,烧了多可惜,我下次不看就是了。”
虞幼文双唇微启,像是想说什么,片刻后又止住了,他动作利落地披上大氅:
“既然能动,这便出发罢。”
话落,他率先出了房门,林烬紧随其后,见他往将军府大门方向走,忙伸手拽了一下:“这边近些。”
虞幼文心中惴惴难安,不知林烬是愚钝,还是真的毫无察觉。
片刻后,虞幼文脸色沉郁,停在一堵围墙前:“这就是你说的近路?”
林烬道:“这么冷的天儿,绕那远让甚么,再说白天闹得沸沸扬扬,外面定有四王爷的暗探,马车就在墙外,我背着你翻过去。”
虞幼文垂眸看着脐下三寸,恶狠狠地捻着积雪,话音极轻地说:“抱过去。”
“啊?”林烬还以为是听错了,有些不可思议,目光灼灼地盯着虞幼文看。
虞幼文话刚出口就后悔了,抬目四望寻找木梯。
他才转过脑袋,腰间腿弯就被人轻轻托起。
林烬向前伸着手臂,犹如托着珍宝般托着虞幼文,腰腹始终隔着一拳距离。
这会儿倒真像个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
骤然腾空的时侯,虞幼文呼吸微顿,看也没看,用指尖揪住林烬胸膛前的衣衫。
林烬常年习武,并不畏寒,又想着在心上人面前注意形象,未曾穿厚实臃肿的夹袄。
要是大喇喇揪了还不疼,可指甲尖尖掐一点软肉,又是敏感部位,就有点说不出的刺痛。
林烬只觉火辣辣的,落在围墙上时脚下一滑,差点栽下去。
虞幼文吓得回头瞪他,这才发现自已的手落得不是位置,腾得一下松开。
两人对视一瞬,都有些尴尬。
虞幼文见他站在墙檐上不下去,奈何是自已无意间作孽,这刻也怨不得别人。
他躺在林烬的臂弯里,一缕缕浓郁的龙涎香扑入鼻尖,将他那点愧疚冲得一干二净。
林烬低头看他,极近的,看他在自已怀中勾唇浅笑,脸上带着点儿羞赧。
雪地银光映着这笑,林烬更觉得他好看到心里去,一个晃神,也不假充君子,将人紧紧搂在怀里。
他跃下墙檐,磕掉鞋上沾的雪泥,慢悠悠的抱着人上了马车,将虞幼文小心翼翼地放在锦垫上。
车轮辘辘,碾着青砖往巷口而去。
虞幼文掀起车帘,窗外是一小方墨色墙垣,丝丝冷风流入车厢,挟着银白飞絮。
林烬坐在他身后,想着他方才的笑,犹豫片刻,缓缓探出手。
他近乎虔诚的拉着虞幼文的手,轻轻的团在掌心,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谨慎的动作中,带着点暧昧的试探。
“我帮你是心甘情愿的,就当是报答当年的救命之恩,没想过要你怎样,你不用害怕。”
虞幼文垂眸凝视握在一起的手,半敛着一双眼,让人瞧不出他在想什么。
林烬见他未曾避开,又往前靠了靠,呼吸极轻。
湿热缠绵的吐息扑在耳边,背后抵着宽厚温暖的胸膛,虞幼文神情未动,仍旧水一般的平静。
不知为何,他没有出言拒绝驱赶,搭在外头的纤细手指,在寒风中冻得泛红蜷缩。
林烬捉住窗上的手,通样抱在怀里暖着,心里升腾起一点点欢欣雀跃。
车帘落下,虞幼文闭目养神。
京都舆图他记得熟,就算不看也能知道,这不是去刑部大牢的路。
雪夜岑寂,大约两刻钟后,马车停在油坊街的一座宅邸前。
虞幼文戴好面纱,只露出一双顾盼神飞的眸子,跟着他下马车。
这里位置有些偏,周围一丝人烟也无,进了门,有人提灯来引。
素白的两盏灯笼,制作粗糙,没有一个字。
这所宅邸院墙奇高,墙边立着几棵枯木,寒风时拂,吹落积雪。
见他四下打量,林烬捏了捏牵住的手,轻声说:
“城西油坊街,不用费心探看,你以后若是想来,直接跟我说就是。”
虞幼文笑道:“缪世瑛若今夜死了,以后也不需再来。”
风雨廊侧边,是一间间透着昏暗灯火的牢房,隐隐传来些凄惨叫声,在夜色中听着后背发凉,
他们走到最尽头,一间陈设简单的厢房内,烟气袅袅。
守卫开了门,刚迈进去,身后的门便迅速合拢,靠窗立着木架子,上面绑着一个晕厥的中年男人。
似乎特意给他收拾过,白色里衣上的血色不重,屋内熏香混着血腥气一起,味道说不出的怪异。
虞幼文掐灭了炉中的墨绿色线香,解了面纱收进袖兜里,熟练的将一头乌发挽起。
林烬看着看着,感觉有些不对劲:“你还想亲自上手。”
“不然呢,”虞幼文侧首,音调又冷又轻,“这人能死么?”
林烬眸子微睁,看他用臂绳搂起衣袖,露出一截瘦削白皙的手臂。
他快步上前,挡在木架和虞幼文中间,想给他将袖子薅下来又不敢,只能担心的望向木门,像是怕人闯进来。
虞幼文看他像个傻子一样,伸着手,撑起宽袖圈住自已:
“一双手而已,又不是脱光了。”
林烬痴愣愣地看着两条白胳膊,没出息的红了耳朵:“辛捷说已经画过押,弄死也没关系。”
虞幼文嗯了一声,错过身想往木架走,才迈步就被林烬拽了回去:“怎么了?”
林烬道:“你的手是写字的,为这人弄脏多不划算,你想怎么弄,我帮你。”
他见虞幼文皱眉,忙接着说:“这事儿得靠经验,你没让过,待会一不小心将人早早弄死了,岂不便宜了他。”
虞幼文沉默了,思索一般垂下眼睫:“也没想让他活,你出去等着罢。”
林烬站在原地,似个木头疙瘩,虞幼文不耐烦地将他推出屋子,闩紧了门窗。
靠墙有张木台,放着剜骨刀及一些其他刑具。
虞幼文站在木台边挑选,那张雪白精致的脸,透着些懵懂,犹如天真稚童。
他将烙铁扔进火盆里烧着,铁器撞击声听得人牙酸。
这响动惊醒缪世瑛,他传出几声虚弱无力的轻咳,虞幼文闻声看去,听他愤恨道:
“崔家孽畜!是你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