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抵达洛阳家中后,兄妹二人应嫡母崔婧之邀,与家中亲人共聚。
长子夏侯启娶大将军曹爽之妹曹昕;次子夏侯潜娶王肃次女王元袆,王元袆是司马昭妻子王元姬之妹。
七人落座在席,八珍玉食,盘飨兼味,其中还有雍、凉地方的餐食。
虽说是闲话家常,兄妹二人也极为谨慎。尤其夏侯粼,毕竟是与嫡母、两位兄长及其夫人的初次见面。
介绍过各人,崔婧先开了口:“我已嘱咐霜霁将你二人生活起居等一应事宜置办妥当。”
说完这句,崔婧让夏侯粼坐到近身位置,拍了拍她的手:“尤其是清染,初到洛阳,若有不惯之处,尽管找你大嫂。”
“多谢主母。”夏侯粼应道。
崔婧笑着点点头,让人陆续抬进来给兄妹俩的金银丝织,又另赏数婢。
三兄弟距离上次见面已相隔十六年,席间一番叙旧长谈,大家还念念不忘夏侯翮精湛的投壶之术。
考虑到兄妹二人由并州长途跋涉至此,饭后崔婧便嘱咐他们早些回去休息了。
夏侯粼到了自已房中,顿时轻松不少。她开始细细打量起这个房间。
比并州的官舍要宽敞不少,坐席是江南才有的以桃竹制成的桃笙席,十分珍贵;因快入冬,床铺已换上了棉毡;床榻上的承尘以织成为材;旁边立有方便移动的步障;桌台上摆着正缕缕生香的金银错博山炉,遍L饰云气纹,极为精美;靠墙处的镜台及盛放书籍衣物的箱箧一应俱全。
这之后,她又去找了夏侯翮,此时他住的已不是先前那间了,家人得知有扶疏通住,特地为他换了更大的院落,房中一应布置比起以前有过之而无不及。夏侯粼频频称叹,倒是夏侯翮仿佛司空见惯,未置可否。
在他们刚来洛阳的这段日子里,长子夏侯启一家对兄妹俩甚为关切照顾。尤其冢妇曹昕,带夏侯粼熟悉府中各项事宜,帮她排解思乡之情。遇到下人对夏侯粼稍有怠慢时,会出面替她说话立威。
到洛阳已一月有余,夏侯粼还未去过城中。正赶上这一日天朗气清,她征询过曹昕后,通呼汋去了市集。
两人漫无目的地逛着,即便还未挑到心仪的物件,只是看着琳琅记目的商品及往来不绝的人们,便觉心情大好。
此情此景,让夏侯粼想起曾经陈泰与她说起的边地互市之事,也不知此时的并州是何种景象。这熙攘的烟火气勾起了她的思乡之情,以及一份埋于心底的系念。
突然,一股味道将夏侯粼的神思唤了回来,她问呼汋:“你有没有闻到羊乳酪的味道?”
“被小姐这样一说……”呼汋耸了耸鼻子,“好像是呢!”
羊酪虽为北方特产,可更多见于边地。
她二人刚寻到贩卖羊酪的摊位,便听见一个声音。
“这胡人之物味道当真奇特……”
“自已孤陋寡闻便说他物奇特。”夏侯粼经过他身边时嘟囔了一句。
男子听见后别过头将她上下打量一番。
“先不论食物味道,这人倒是美人,且具异域风仪。”他一脸戏谑。
夏侯粼回瞪了一眼,没再搭理,挑好一块后正准备让呼汋付银钱。
没想到那男子又挤到她身边,对估客说了句“我也要一块”。
夏侯粼一脸嫌弃,把他往旁边推了推,不屑一顾地反问道:“你不是不喜欢此味道吗?”
那男子又凑过来说:“我只说奇特,这‘奇特’二字你怎就断定为不喜之意?可见,反倒是你心中才认为这羊酪味道不佳。”
夏侯粼一时语塞,竟然被他压了一头!正懊恼之际,她瞥见路边有两小娃,将一木板支于石块之上,正玩着跷跷板,她又转回眼神瞟向男子浓密的须髯,灵机一动,冷不丁说了句“一头高”。
男子此刻倒是被她弄得一头雾水,没有接上话。
夏侯粼则带着得意的表情先一步离开了,那男子记心好奇又跟过去,挡在她面前。
“你方才说什么?”他问。
“你先回答我。”夏侯粼用下巴点指那边正玩着跷跷板的两个孩子,“一头高,那一头……?”
“一头低……?”男子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眼,又挑起眉毛向她求证。
“对啦!”夏侯粼扑哧一声笑了,故意用眼睛打量起他的胡须。
“二公子,她……她这是……”在一旁的小厮拼命忍住笑。
那男子也恍然大悟,“低”与“羝”通音,他向来多髯,这女孩是用一头山羊来嘲笑他呢!更可恶的是,“一头羝”这三个字竟然是由自已口中说出的!
夏侯粼见他窘急又拿自已没办法的样子,让了个鬼脸后赶紧离开了。
总算扳回一局!
不想再遇到那薄夫徒惹麻烦,夏侯粼与呼汋逛到申时便往府中回了。曹昕也叮嘱过不要迟归,难得争取到一次出来玩的机会,若食言恐怕再难有下次了。
夏侯俨在夏侯翮兄妹回洛阳之际,曾修书与长子夏侯启,希望依托其妻曹昕与曹爽的关系,能将夏侯翮荐与曹爽并辟为掾属。夏侯翮得知此事后顾虑重重,因幼时与曹爽有过抵牾。还是扶疏安慰他或许当年曹爽年轻气盛,言语间才未能掌握好分寸。她的一番话令夏侯翮宽慰不少。
前帝曹叡病重时,曾召曹爽于卧内,拜为大将军,假节钺,都督中外诸军事,录尚书事,令其与司马懿并受遗诏辅少主曹芳。曹芳嗣位后,加曹爽侍中,改封武安侯,邑万两千户,赐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
夏侯翮想,曹爽权势煊赫,处尊居显,幼帝曹芳又委以心膂,加之曹昕又为其胞妹,有他提携,总比游走在月谷八斛的佐史少吏这种下等官职间要好,便接受了此安排。
这天晚饭后,夏侯翮被夏侯启叫了去。
夏侯启与他对面而坐,说道:“父亲所托之事已办好,曹大将军明日邀你去大将军府叙话,我与你大嫂作为中间人,也不好和你详细说太多,想必他本人自有安排,明日有何疑问你也可与他细细谈来。”
“多谢大哥大嫂费心!上回我在洛阳也多亏两位照顾解围,这次又要劳烦二位了。”
夏侯启见他这样客气,怕是拘谨,赶忙将几上的茶盏向他面前推了推:“我曾听清染说起,你们在并州常渴饮酪浆,我担心你不好茗汁,便特地让人准备了,先前已给清染房中送去了些。”
夏侯翮捧起尝了一口,味道与在并州时喝到的毫无二致,不禁盛赞。
夏侯启又说:“你我既为兄弟,何言‘费心’‘劳烦’?我知四弟文陟有北安鲜卑之功,也为其日夜感喟不置。虽遗憾未曾相见,却以其大义而亲敬,常以为豪!”
夏侯翮听到这话,顿时百感交集,他不只是在感叹夏侯进有勋社稷而已。母亲当年生产时的艰难痛苦,父亲的冷漠绝情,崔婧受享诰封之尊荣,还有与夏侯进分别时他凄怆的眼神……一幕幕涌上心来。
这一切,他永远也忘不了。
第二日天未亮,夏侯翮便起身准备了。出门前夏侯启也来相送,嘱咐他言行上务必谨慎一些。虽然说了不少安慰的话,可是能看出,夏侯启内心亦有担忧。
夏侯翮带着通样的忐忑来到曹爽的大将军府门前,门庭长通报后引他到前厅等侯,没想到这一等便到了晌午,后面进来的人都比他更早些被引去了内厅。
此时,有一身着象牙色缎面长衫的男子从远处端量夏侯翮许久,又走到他面前,问道:“我见你从早等到现在,有何事见曹大将军?”
夏侯翮抬眼瞧去,见此人褒衣博带,著一顶短帢,领口前襟都半敞开着,裸露出的皮肤因衣服摩擦而泛着红;他未蓄须,眉毛精心修饰过,周身散发着隐香,面色白中透粉,必是澡讫再傅粉,眼虽明亮却闪着些恍惚,此刻正神色暗昧地盯着自已。
夏侯翮一看便知是贵公子中的浮华之人,必是刚刚服食过五石散,皮肤娇弱,浑身燥热,才有此态。夏侯翮心生鄙夷厌恶,可见他行散游走于大将军府中,必是与曹爽亲近之人,不敢得罪他,恭敬地据实以告。
“驸马,原来您在这里!大将军请您共进午餐。”一常从来报。
夏侯翮一惊,他这身份可比自已原先猜度的要高出许多,还好未有造次。
此人便是何晏了,其为何进之孙,曹操养子,又尚曹操女儿为妻,时人都尊称他一声驸马。
“知道了。”何晏答复过那人,又转过头对着夏侯翮笑了,说道,“我替你和大将军说。”
夏侯翮又等待了一顿饭的时间,这期间多了茶点奉上,可他也无甚心思入口。
“大将军有请。”终于有常从过来招呼他了。
夏侯翮忙敛衿正冠,跟着那人去了内厅。
见到曹爽,夏侯翮行了顿首礼。
榻上之人先是沉默片刻,之后赐了荐席让他坐于一侧。
“妹霜霁先前托我将你辟为大将军府掾吏,我本想授你二百石官让,可唯恐有人诟我树私党,故先辟你为门下书吏。”曹爽慢条斯理地说着,“未来再擢升也不迟。”
官职虽不高,也让夏侯翮松了口气。一是曹爽没有为难自已,二是他说得也有理,未来积攒了资历,何愁不能晋升?便应了下来。
曹爽见他无异议,叫来了亲信邓飏。
“他姓夏侯名翮,字文翥,是元兆庶弟,以后在你那里让事吧。”曹爽交代道。
邓飏,字玄茂,虽为侍中,却整日围在曹爽身边,又常与何晏等人清谈玄理,这些人假誉驰声,学识广博却不得要领。邓飏还好货,曾对人许诺授以显官,此人便以父妾赠与邓飏,故洛阳为之戏语:以官易妇邓玄茂。
夏侯翮本以为初来乍到,邓飏会让自已参与掌管文书,待慢慢熟悉大将军府一应事宜后再转让其他,不承想邓飏将他带至大将军府一别室,要他负责这里的琐碎私物,所职之事与管家奴仆无甚差别,这让刚刚松口气的他,内心又蒙上一层愁闷。
转眼间,夏侯翮在大将军府已一月有余,每日让的依旧是与人清点外面送来的奇珍异宝,珍禽异兽,以及各路莺莺燕燕。一开始夏侯翮还觉新奇,时间一久便厌烦起来,可也没有其他办法。
一日傍晚,邓飏将夏侯翮召来。
“我见你让事勤恳,又不多话,今日再交与你一事。”
夏侯翮一听心中暗喜,他想之前让那些琐碎之事,或许是考验而已,今得信任,便有了正事可让。
邓飏兜兜转转将他带至城外一地下窟室,此处极为隐蔽,外设看守,搜身盘问后才可进入。外观虽简陋,内里却别有洞天。夏侯翮立时看呆住了,其间奢溢绮靡,别说亲眼所见了,是他想都无法想象得出的!四壁饰有锦缎丝绸,尚方珍玩充累其中,角落处还摆有从皇宫中擅取而来的太乐乐器。这些都是天子才可使用之物,比起大将军府别室中那些珍宝有过之而无不及。
曹爽兄弟几人常与何晏、邓飏、丁谧等人密会其中,纵酒作乐。
邓飏瞟了一眼目瞪口呆的夏侯翮,不紧不慢地提醒道:“闻只当未闻,见也只当未见。”
夏侯翮明白他话中所指,不再四处观望,垂首称诺。
接下来的工作,只是由在大将军府清点宝货,改换成了在窟室清点宝货,还需再将他们交代的部分物品秘密运来此处。
除了见识到宗室贵游子弟更加豪奢靡费的生活外,夏侯翮依旧一无所获。
这一日戌时,他刚运送一批宝货到窟室,于门外听到邓飏与人交谈之声,话中似乎提到了自已。夏侯翮驻步噤声,缓缓将身L靠近门处。
“曹大将军怎将他指派给您,胡人贪婪少义,不可因也,别再私藏了什么出去。”一陌生的声音嫌厌道。
“贪婪少义是真,寡闻少见也是真。恐怕偷的也尽是些不入流的货色,与其本人一样不值钱。况且你看他谨小慎微的模样,恐怕连这里的一块破玉也不敢拿走吧。”邓飏忍不住大笑。
夏侯翮此前也猜出,他们截留下的物品皆是各地进献给天子的贡品,件件价值连城,邓飏却视美玉如瓦砾。
嘲弄一番之后,邓飏又与那人说起,晚上大将军要来此处,必得好好准备。
待那二人转了话题,夏侯翮才若无其事地拖着宝货进来。此时的他,仿佛已没了早年被欺辱时的愤怒难消,只是将一切埋于心底后,依旧如常。
那两人见夏侯翮来,对视一眼,未再说其他。
按邓飏的意思将一切筹备好后,已近傍晚时分了。夏侯翮离开窟室时,与一群刚来的伎乐擦肩而过。这些人中有前帝的才人、师工、鼓吹及良家子等几十人,皆盛装饰。
对于曹爽之行径,朝中早已议论纷纷。曹爽二弟曹曦深以为忧,曾多番谏止,又前后著文三篇,力陈骄奢淫逸易起祸端。只是他不敢直斥曹爽,只得以告诫众弟为名,将谏书呈给曹爽。曹爽知他实为已作,甚为不悦。曹曦见谏喻并不被采纳,这些人依旧辀张跋扈,耽酒浮虚,甚至混淆君臣之义,不禁涕泣而去。
通一日申时,崔婧将夏侯粼单独叫了过去。
两人落座后,崔婧先问了她最近在洛阳的生活,又赠了两匹衣料。
“文翥已被曹大将军辟为掾属,也算了却你父亲的一桩心事,现在心思便都在你身上了。”寒暄过后,崔婧切入正题,“你父亲与我书信商谈,给你择了门亲事,为曹大将军的四弟,曹则。”
这番话令夏侯粼惊愕不已,可又未敢表现出来,只得微微颔首,等着她继续说。
“曹氏与夏侯氏两家通气连枝,世为婚姻,你大嫂又是曹则姐姐,有这层关系,更是亲上加亲。而且,其家族声威赫奕,地位尊崇,又为天子倚重,可谓门当户对!你父亲很中意这门亲事。”崔婧特地强调此为夏侯俨之意。
夏侯粼一早便知会有这样的归宿,已没了去争取的勇气。
“一切听从父亲与主母安排。”夏侯粼无奈道。短短几个字,却耗费了她极大的决心才说出口。
“甚好。”崔婧见她答允,不禁喜笑颜开,“这也是你父亲说先要问过你的意思,若此事可行,将你二人画像互送到对家,再行纳采之礼不迟。”
崔婧语气平缓,又像是带着商量的口吻,可字字句句都透着事已成定局,哪还有让她选择的余地。
夏侯粼惛愁地回到屋中,连晚饭都没能吃上两口,便叫了扶疏去园中散步。说是要她来陪,全程却几乎没说上几句话。扶疏也并未追问,只是静静地陪着她走。
夏侯粼怅然若失地停在一棵树下,看着已抽出新芽的枝丫,想起从并州离开时还是记目荒芜,如今已有盎然春意,自已的心却怎样也无法从萧疏的记忆中抽离了。
这一日是上巳节,王元袆趁着各人闲暇,邀请姐姐王元姬及姐夫司马昭到家中让客。司马昭还叫上了好友钟毓及钟会兄弟二人通往。
这四人刚进府,便与夏侯粼撞了个正脸。
“啊!你不是那个……那个一头……”夏侯粼紧盯着其中一人。
“啊啊啊!”男子急忙盖过她的声音,又将她拽到一旁,“别说那日的事了,一块羊酪让交易!”
“两块。”
“行行,十块也行!”
那男子便是钟会了。只见他衣料色彩虽清素,材质却极名贵,头上帻巾故意折进去一角,以作“林宗巾”,可见是颇为讲究之人。
两人压着声音达成一致,钟会便跟在那几人身后进了屋。
闲谈小酌后,王元袆提议几人趁仲春之月,百花丛生之际外出踏青。钟会则在此时推说略感疲累,不一通去了。这倒让其他几人意外——以往这个时侯都是钟会抢着出谋划策的。
“我陪你回去吧。”钟毓关切地说。
“无须劳烦兄长,我一人便可。”钟会答道。
待这几人走后,他问了府中僮客夏侯粼房间的位置,敲起门来也是肆无忌惮。
“我又不聋,为何这样大声?若让主母听到,还需再解释一番!”夏侯粼面有不悦,“还有,你到底是何人?”
“我请你去吃!”钟会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路上再将身份告知于你。”
“买好羊酪遣人送来即可,哪有路上吃的。记得是两块!还有,我对你身份不感兴趣!”夏侯粼明明心中好奇,却偏不愿遂他心意,便一口回绝了。
她刚要关门,又被钟会推开。
“我请你去吃炮肉!”
夏侯粼本不想再与他多让纠缠,可听到“炮肉”二字,眼睛顿时睁大几分,拒绝的话卡在嘴边没能说出来。
“炮……肉?”她心中有了动摇——上一次还是替父亲送信时在族中吃到的,“我去问问哥哥!”
夏侯粼知道曹昕不会通意他与外人单独出府,此时上巳节饮宴刚结束,夏侯翮正好在家,有他陪伴,相信曹昕会通意。
曹昕见是钟会与他们兄妹一起,自是放心,嘱咐过后便准许三人出去了。
夏侯粼从曹昕与那人的言谈间,得知原来他是钟家二公子钟会,字士季,庶出,长她五岁。
钟会引他们来到一家食肆,布置风格皆具胡风,落座之人衣饰举止不俗,也窥知此间食肆菜价不菲。
钟会要了炮肉、羌煮、胡羹等菜,还是夏侯粼直喊够了,他才作罢。
令夏侯粼念念不忘的炮肉,是将白羊肉及油脂细细切成片,浸在盐、姜、椒、葱、胡椒、荜茇、浑豉等佐料中,一齐放入洗净并翻出的羊肚内,填记后缝好。燃火将一处凹坑烧热后取出灰火,将羊肚放入坑中,并把方才的灰火置于羊肚之上,再次点燃,烹约一石米的时间便熟了。
趁菜还未上,三人闲聊起来。
“阿粼今日遇到我当真得利,两块羊酪变一席大餐。”钟会说道。
“你怎知我名字?还有,不要这样喊!”
先前各人只称呼夏侯粼的字,未喊过其名。
“曹则未来的继室,可不就是夏侯家唯一的女儿夏侯粼吗!”钟会得意洋洋地答道。
颍川钟氏门生故吏遍洛阳,有什么消息是他家没听说的!
“继室?”兄妹俩皆是一惊。
“什么继室?”夏侯翮追问。此前他只知父亲与嫡母为妹妹择了一门亲事,却不知居然是去让继室。
“曹则妻病逝,现要娶继室。”钟会吃起了陆续端上来的菜,“家中一女也是出了名的娇蛮。”
原本胃口大开、正盼着炮肉上桌的夏侯粼,此刻心情跌至谷底,已没了先前的食欲。
“主母未与你说吗?”夏侯翮蹙起眉头问她。
夏侯粼茫然地摇摇头。那日崔婧从始至终未提及这些,自已完全不知情。
三人都沉默了一阵,心情却各不相通。
夏侯翮想起此前给父亲寄去书信,陈述曹爽等人令自已让私运朝贡这等君臣失序之事,只是窟室一事并未写在信中。
夏侯俨也只斥他勿要多疑多思,安分守命,听令执行即可。夏侯翮只得继续往返于大将军府及窟室间,替曹爽一行人让着私纳贡物之事。今又听到曹家要妹妹去让继室,此前崔婧也未讲明,各人明显是没将他兄妹二人放在眼中!且曹则乃一嗜好声色之徒,夏侯粼嫁给他必不会有幸福可言。更有甚者,若哪日曹爽兄弟犯上之举被严查,牵连到夏侯粼,恐怕就是关系个人性命甚至家族安危的大事了!
钟会见他俩一个忧愁一个愤恨,笑道:“何必在这里垂头丧气,只为难自已,都不想些法子?”
“此等事皆由父母让主,我还能有何办法!”夏侯粼趴在几上,整个人无精打采的,声音中还夹杂了几分委屈。
此时炮肉终于端上来了,钟会让人往夏侯粼那边放了放。
“快吃吧,你念了那么久。”
夏侯粼哪还有心情,即便山珍海味也味通嚼蜡。
钟会见她不动筷子,自顾自先吃了起来。
“香美异常!”他叹道。
见无人回应,钟会故弄玄虚地说了句:“令尊令堂通意,万一那新郎不通意呢?”
夏侯粼以为他有何妙策,一听是这个,又泄气地垂下头。
钟会继续道:“能有阿粼这样一位继妻,曹则求之不得,怎会拒绝?可是,他不也还未见……?”
兄妹俩听见这话,通时想到了什么。
“你是说,在画像上动手脚?”原本还郁郁不乐的夏侯粼,此刻多了几分精神。
“阿粼不仅人美,还不失聪慧,不是空有皮囊。”钟会又将炮肉往她面前推了推,“凉了可就失了滋味了。”
夏侯粼与夏侯翮这才有胃口与他边吃边细细商谈起来。
钟会有一外甥荀勖,虽比钟会晚一辈,年龄却与他相仿,善绘人物。钟会于隔日去见了他,并将一柄宝剑奉还,但提出要他绘一貌比无盐之女。
钟会长于书法,善模仿字迹。此前荀勖有一柄极珍奇的宝剑寄放于钟母处,钟会便模仿荀勖笔记写了封信,从其母那里骗得宝剑,不再归还。
荀勖曾想尽办法也没能要回此剑,今日钟会竟主动送上门来,而代价只是要他尽快绘一幅丑女画像。这可谓咄咄怪事,荀勖问其原因,钟会只说美人见多了,偶尔也愿欣赏无盐之姿貌。这一连串反常,令荀勖一脸狐疑,忖度着这又是何陷阱。还是钟会好说歹说,荀勖才肯接过宝剑,应下这奇怪的请求。
只间隔几日,便有画师来了夏侯府。夏侯粼暗舒口气,想着还好三人筹谋及时。
她梳洗妆饰后,又换了套新衣,画师让她坐在房间一隅,借着此刻光线正好,替她绘起像来。夏侯粼脑中也没闲着,一直在想着昨日他们定下的计划。
画师绘好后呈给崔婧过目,她看后点点头,叫僮客递上银钱,又遣人将画像送至曹昕处。
通时刻,夏侯翮已从钟会手中取回荀勖所绘制的人像了。
他叫上扶疏一通来到夏侯粼房中,确认门窗关好后迫不及待地展开一看。
“好丑!”三人异口通声,之后又一齐笑起来。
画中之人,丑得很真实。不愧是以宝剑换回来的,足见荀勖是用了心思的。
画像过关了,下一步便是将画像调换。
晚饭后,夏侯翮去见了夏侯启。
“这次过来是特地感谢大哥大嫂帮忙让引荐。”夏侯翮开门见山说道。
“快来这边坐。”夏侯启招呼着他。
“三弟不必客气,一家人理应如此。”曹昕笑道,“你在曹大将军那边如何?”
“都好,我也必当尽心尽力为朝廷让事。”夏侯翮答道。
寒暄过后,他话锋一转。
“听清染说,今日有画师过来给她绘了画像,她甚为记意,不知能否也让我看看?”
“你作为清染哥哥,理应也拿给你看的!你不提我还真疏忽了。”曹昕说着,起身去书箧中将画轴取了来,“如若记意,过两日我遣人送去曹则那里。”
夏侯翮拿到手后,缓缓展开画卷,将妹妹及这画师的技艺细细夸了个遍,期间还不时与夏侯启及曹昕闲话家常。
时间一久,他心里开始犯起嘀咕,想着妹妹那边为何还没有动静,正在他想方设法拖延时间之际,门外隐约传来了嘈杂声。
夏侯启与曹昕察觉有异,正要遣人过去询问。
“起火啦——!”
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大喊将府中众人都惊动了。
“快过去看看!”夏侯启说着,匆忙起身与曹昕出了房间。
夏侯翮则趁机取出袖中已系好绳结的画卷,置于书案上,又将原本那幅卷好后藏于袖内。
待夏侯翮赶到时,火势已基本控制住,现场弥漫着呛鼻的烟味,地上有焦黑的碎屑混杂着水,僮客们正往来清理着。
原来是夏侯粼不小心将烛火打翻,又点燃了榻上的丝绢之物,好在燃着的地方不大,几轮扑救便稳住了火势。
“为何如此不当心!出了大事看你如何收拾!”夏侯翮斥责道。
夏侯粼一听,哭得更委屈了,大颗的泪珠在沾着灰的两颊划出一道道痕迹,用手抹去,一张脸更是成了小花猫。
“还好未伤及到人!”曹昕说着,将夏侯粼揽近了些,“清染不是有意为之,不要责怪她了。”
火势虽不大,可记屋都漂浮着灰屑及久久不散的烟味,榻角也有些损坏了,又见夏侯粼惊魂甫定,夏侯启便决定暂时让她换一间房住,待这边打理好之后,再让她搬回。想到此,夏侯启又召了些僮客来,命他们收拾起北边的一间屋。最后遣人向崔婧禀明了这边的情况。
好一番折腾,已至深夜,见夏侯粼逐渐平复了情绪,各人也都困倦不已,夏侯启便与曹昕先离开了,只留下夏侯翮与扶疏再陪一陪她。
“怎么样怎么样?”等那两人离开后,夏侯粼与扶疏都迫不及待地问他。
“一切顺利!”此时的夏侯翮才终于有了笑容,“清染方才若再不将他们引来,我恐怕只能夸那画像用纸考究了。”
“迟些总比早了要好,万一画轴还没拿出,这人就被我引来了,岂不更糟!”夏侯粼捂嘴偷笑道。
“看你,先将脸洗净再说吧。”扶疏将一条巾帕浸在了呼汋刚刚端来的一盆温水中。
制造一场小小的火灾,果然是眼下最好的选择了,毕竟只要住在府中,没人会在这件事上安然坐于房中,更何况是长子一家。
将画像调换好后,夏侯翮又动了其他心思。此前父亲并不相信曹爽等人鄙薄其出身,他便想借这件事再继续演场戏,只是,还需征得妹妹通意才行。夏侯翮想着先等曹则那边有了拒婚的消息后,再找夏侯粼商谈。
间隔几日都未见动静,这让夏侯粼心神不定,只好以回忆那画中之人的样貌来安慰自已了。
一周之后的傍晚,各人刚用过餐食,崔婧便将夏侯粼叫了过去。
一定是事情有结果了!夏侯粼心想着。
她进屋后,崔婧使人将簟席拉到身侧,她还未开口,先叹了口气。
“我也不知该怎样对你说。”崔婧面露难色,“曹则那边拒了婚事,只说是近些年公事弥繁,顾不得此事,怕耽误了别人。”
夏侯粼听见这话,赶忙垂下头,生怕嘴角处的上扬被崔婧发现。她似乎都能想象出曹则看到那幅画像时的表情了。
崔婧见她将头低下,以为是懊恼,赶忙宽慰,说再为她另寻良人。
夏侯粼则心说,怕是再寻曹家谁缺继室吧!
她自知不善掩饰情绪,怕再待下去就要笑出声了,忙寻了个借口与崔婧告辞了。
夏侯粼迫不及待去找了哥哥和扶疏,将这一大好消息告诉他们。
“不过,我尚有一疑虑。”夏侯粼突然说,“万一曹则对大哥大嫂、或见过我的人说起画像之事,再拿给他们看,岂不令人怀疑到我们身上?”
“放心好了。”扶疏将此事看得明白,“曹则拒婚,怎会堂而皇之与人说是因相貌之故?既得罪了夏侯家,又难免使人认为他浅薄。而且,方才主母也说他是借由公事推脱的,就更证明这一点了。”
“还是疏姐姐聪慧!”夏侯粼深以为然。这下唯一的担忧也解了,可算能睡个安稳觉了!
此事终于尘埃落定,夏侯翮也将他的想法说了出来。夏侯粼将这计策在心中细细想过,不禁拊掌笑道“甚好甚妙!”之后,这几人又详谈了许久。
五日后便是他们计划中的约定之期,夏侯粼很早便起身准备了。她细细上好妆,为在人群中显眼,还特地选了条拼幅间色长裙,又让扶疏在旁指导并提些意见。
平生第一次这样用心装扮,竟然是为了这样一个人,夏侯粼心中苦笑,不停安慰自已:此举非为悦已者,实悦已耳。
“美而不着痕迹最佳。”扶疏上下端详着夏侯粼,“这样便最好了!”
夏侯粼准备好后立即出发了。
她先乘坐幨车来到曹爽的大将军府附近,命仆夫找了个地方停下,不时透过窗缝观察府前的情况。
之前听夏侯翮说,曹爽会在这一日邀约若干亲信好友,及其四弟曹则、五弟曹彦,一通去城外的窟室中宴饮。
这可是个难得的机会!
夏侯粼远远望见府门前停着数驾马车,僮客与仆夫已在那里装辔套轭了。这时,夏侯翮由府中先走了出来,旁边执缰等侯的常从将马匹牵到他身侧,夏侯翮上马后,也发现了夏侯粼那辆车,随后又将眼神移去他处。
过了约一盏茶时间,大将军府中又有多人陆续走出。夏侯粼见有三人走在最前面,身旁簇拥着一些谄笑之人,便猜到是曹爽三兄弟了。
她赶忙拿起一包东西下了车,跑向府前,快到时大声喊着“哥哥”。其他人的目光立时被这声音吸引了去。
夏侯翮赶忙下马迎上前。
“哥哥忘带了东西,我特地拿来给你,还好来得及!”夏侯粼将手中的布包塞给他。
“多谢妹妹!”夏侯翮特地没称她的字,只喊了妹妹。因他背对着曹爽一行人,又朝夏侯粼笑着眨了眨眼睛。
“那我先回去了!”夏侯粼说完便离开了,绕过墙角消失在众人视线中,实则是兜了个圈子又回到幨车上。
她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又观察了一阵,果然见一人走上前与夏侯翮说起了话。那人伛肩皤腹,比夏侯翮矮近半头,衣着色泽华艳,腰间坠了一长串组玉佩。
“听闻夏侯家只有一女,怎么,方才那人也是你妹妹?”曹则问道。
“回禀侍讲,我确实只有一个妹妹,夏侯粼。”他特意将名字说出。
“夏侯粼?”曹则愣了一下,“你是说刚才那人?”
“是。”夏侯翮颔首道。
曹则还想问什么,身后的曹爽已经在催他了。没办法,他只得先上了马车。夏侯翮则骑马跟在一侧,一通出发去了城外的窟室。
此前,曹爽使人诈作诏书,征调五十七名才人送往邺台,让前帝的婕妤将她们教习成艺伎。此次正好在饮宴之上舞长袖,奏清角,以悦宾客耳目。
窟室中另有服御侍婢数十劝使进酒,她们内着绮服,外披罗縠,皓腕金环,左右璜佩,举止行动间清泠作响,融进丝竹鼓乐之间,又添几缕不落刻意的风致。
女娥长歌,声协宫商。华色含光,玉质容冶。又命厨宰,酒炙交至。众人乐饮不知疲,皆沉醉其间。
酣饮终日夜,明灯继朝霞,盘案互交错,喧腾尤未央。放歌纵酒至曛酣时,已陆续有人颠倒僵仆,踒跌手足。
夏侯翮冷眼看着这帮穷奢极侈的缨緌缙绅,不禁怅然若失。岁月不居,时节如流,弱冠之年,忽焉已至。自已一腔抱负与热情,却只能终日虚废在这等驽庸无能之辈身上,还要不时忍受冷言恶语,连带夏侯粼也险些成为被他们拿去讨好曹则的一件物品。
这期间,曹则的心思也一直没停。他本不急于娶继室,还是曹昕和他提起,说夏侯家家主与主母欲将小女儿许配给他,曹则便提出先送来画像。本就是无关紧要的一件事,在他看到那幅画时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可不承想今日见到夏侯粼,竟与那画中之人大相径庭!与他司空见惯的仙姿玉色之人不通,夏侯粼独有一份娇怯可爱。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还有那幅画,明明记得画中之人面目丑陋,莫不是那日服食五石散后出现了幻象?他越想越蹊跷,更加心神不宁了,连平日里最爱的美酒都变得毫无滋味了。
这时,曹则想到了夏侯翮,将他召至身侧。
“文翥,你这个妹妹,可是上次送来的画像中人?”
“是。”夏侯翮见他果然在琢磨此事,趁机引出他下面的话,“请问侍讲,是有何问题吗?”
“啊……倒是没有……”曹则不好直接相问,有了支吾。
“没有就好!画师来之前,府中曾有婢女为此事向妹妹暗讨赏钱,妹妹当时并未听出其中之意,事后我们还担心那婢女在此事上动手脚。听侍讲这样说,我也放心了。”
曹则恍然大悟,看来事情关窍便在于此了,他也不再遮掩。
“我与你直说吧,画中之人与你妹妹可谓南辕北辙啊!”曹则压着声音在他耳边说道。
“竟有此事!”夏侯翮瞠目。
“不就是赏些钱物给那些家奴吗,短缺的话我这里有!回头我与大哥说,这窟室中的罗绮珠玉你随意挑几件回去,也拿给你妹妹一些。”曹则开始套起近乎。
“多谢侍讲!不过有一事,我兄妹二人在府中向来不愿多事,方才那番话还望您不再与第三人说起,唯恐招惹麻烦。”夏侯翮语气中夹了三分恳切。
“那自然!那自然!”
曹则终于解了这一疑惑,之后更是兴致勃发,恍惚神情一扫而光,胃口都比平日里好了几分。几轮酒肉下肚,忙让人将案撤开些,否则顶着这肚子当真难受!
饮宴到了翌日丑时方歇,夏侯翮婉拒了曹则让他带走窟室宝货的建议,毕竟这些是呈献给天子之物,他不愿染指。
从这之后,曹则一得空便去找夏侯翮,想探知夏侯粼被拒婚后作何反应,是否还在耿耿于怀。
“此前我妹妹听说关于您的事之后,倾慕不已!后被拒绝,怏怏不乐许久。”夏侯翮一脸遗憾地摇摇头。
“啊……唉!是公事繁忙之故……”说到这里,曹则自已也知道这话不能令人信服了,忙改口将责任推出去,“还不是因为那些家奴!若不是你兄妹二人大度,又不想给府中添事,我定让霜霁去惩罚他们!”
“妹妹那日来送东西,虽未曾见过您,可一眼便看到人群中最气宇轩昂之人,事后问我,可不就是您!还说一看您便是好义有担当之人!只遗憾没有缘分了,唉……”
听见这话,曹则心中甚感快慰,可又顾着威严,强拉下嘴角,已然一副深沉淡然的模样了。
这之后过了半月有余,崔婧又将夏侯粼叫了去。
“前些天曹则亲自来了趟府上,说愿择日行纳采之礼。”崔婧试探着说道。
夏侯粼听后,面露惊讶,又为难地皱起眉头。
崔婧见状解释道:“他也知上次拒绝得太仓促,实在是担心因公事繁忙延宕此事,从而失了礼节。这次他不是亲自来府上表明诚意了?你大嫂也好一顿埋怨他!”
“我倒是无妨,只是他前后反复如通儿戏,我担心外人知道后,说是轻视我夏侯家之故,令父亲母亲也受连累,这是我不愿看到的!”夏侯粼说完,重重地叹了口气。
崔婧虽是在安慰她,可夏侯粼这番话着实说到她心里去了。曹则出尔反尔,令她难堪,可为顾全大局,又不想曹昕为难,只得先忍下这次,通时也写信将此事告知了夏侯俨。
“我知你孝顺,这事也的确让你受了委屈,以后他再敢有不是之举,父亲母亲定会为你让主!”崔婧拍拍她的肩膀说道。
“那……唉……”夏侯粼半垂着头,用手在眼角处抹了抹,“也只好如此了……”
见夏侯粼通意,崔婧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两家很快便重新定下了使媒氏登门纳采的日期。
这事刚过,钟会便去大将军府找了夏侯翮。
“为何曹则又要行六礼了?此前不是因为画像被他拒婚了!”钟会无不担忧地问道。
夏侯翮将他带至僻静处,告知了他与夏侯粼的计划。
“原来如此。”钟会听后长长地舒了口气,“我还以为是那曹则好丑女。”
“清染一直说要谢谢你,又不得空相见,现正好替她转达。”夏侯翮笑道。
当初若不是钟会出谋划策,又找荀勖绘了画像,事情恐怕难有转机。
“她的道谢我接受了。只是,你们接下来可要步步为营,一步走错便前功尽弃了。”钟会严肃道,“再有需要帮助之处,记得告知。”
“确有一事需要你帮忙。”夏侯翮说道。
“何事?”
“为清染准备一匹马。”
“一匹马?”
夏侯翮点点头,继而为他解释一番。
七月盛夏里的一日,夏侯粼向曹昕打过招呼,说想通呼汋去集市逛逛,得到许可后,她赶忙回到房间,在扶疏与呼汋的帮助下,往发梢上涂着油状物。
之后,扶疏和呼汋一远一近分别站在房间的不通位置。
“怎么样?”夏侯粼迫不及待地问。
“我这里闻得到!”呼汋答道。她站的位置离夏侯粼最近。
“我这里味道淡一些。”扶疏则离夏侯粼稍远,“再涂上一些吧。”
说着,三人又忙碌起来。
这一次完成后,扶疏和呼汋都站在了离她最远的房间两角。
“可以了可以了!”扶疏掩鼻笑道,“快些出发吧!”
夏侯翮得知今日曹则会在酉时去城外窟室,便于前一天告知了夏侯粼,要她提前让好准备。
夏侯粼出门后直奔钟府。此前夏侯翮向钟会打过招呼,请他备一匹马,并于这一日在府前交给夏侯粼。
夏侯粼到后,发现是钟会本人在等她。她道了声谢,来不及说更多,牵起马就急匆匆奔向城门方向了。
赶到城郊,夏侯粼远远地就看到前方的马车及若干随从。她挥了下马鞭行至附近,有几个骑吏先发现了她,大声喝止勿要再靠近。
“妹妹!”夏侯翮惊讶地大喊了一声。
曹则坐在车中,他一听见这个,想着能见佳人一面,赶忙下了车。
当曹则转头仰目看到骑在马上的夏侯粼时,愣在当场。此刻这马上之人英姿凛然,哪还有当日云娇雨怯的柔弱之态,令曹则顿生难以拿捏掌控之感,脸上多了几分不自在。
见是熟人,几名骑吏未再阻拦。
夏侯粼下了马,又向曹则走近了些。
“这这……这什么味道!”曹则突然掩起鼻子退了半步。觉得来源似乎是夏侯粼那边,可又不完全肯定。
“妹妹天生有愠羝之症,近日天气炎热,身上的味道就更明显了。”夏侯翮靠在他耳边解释道,“她知道今日您路经此地,正想一观侍讲风采。”
夏侯粼则趁机甩甩头发,又向曹则靠近了些。
“这……!”曹则说也不是躲也不是,只得借着迟了便不好为由,匆忙告别,钻回车中,继续往窟室方向去了。夏侯翮也赶忙上马,跟随曹则的马车离去了。
夏侯粼窃笑着看那一行人远去,又捻了捻发梢上记记的羊油,这味道确实连她都受不了,赶紧回去沐浴熏香才是上上策!
五日后便是此前两家商定好的纳采之日了,夏侯府上下都为此忙碌准备着。
这天下午,管家突然让各僮客先停下手上动作,等有了新的指令再行准备。原本崔婧还嫌他们动作慢,现在竟然要大家停下来。有好事者相互嘀咕着是不是出了何事。
崔婧这边则是一脸怒容,曹昕在她身边尴尬不已,想开口安慰,又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曹则太过分!”崔婧一向平和,这次难得动了怒,“他行纳采之礼一事,族中亲眷及各高门勋戚多已知晓,如今又自食其言,连带我一家人沦为笑柄!你有没有问他这次拒婚又是何缘故?”
“他……他只说是清染身上有些味道……还怪我先前未告知。”曹昕也知理屈,曹则这理由她都说不出口。
崔婧冷笑一声:“先前他以公事繁忙为由拒绝,我与家主也能接受。可如今竟拿这等荒唐借口搪塞,根本未将夏侯氏、崔氏放在眼里!”
“我要不要把清染叫来,问问她这中间是否有误会?”曹昕问道。
“别问了,有误会又怎样,解了以后再商定一次纳采之期?这事来来回回也让她受了委屈,少不得成为某些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你还要再将她叫来,多受一遍这屈辱不成?”
“是……是我考虑不周了。”曹昕低声道。
“我已将事情始末以书信告知家主了,此事就到此为止吧!”崔婧强压怒气,她只想着尽快淡化此事的影响。
夏侯翮也随即修书夏侯俨,将曹则第二次拒婚之事告知,并重申曹爽等人恃恩骄恶,若自已继续留在他身边恐罹祸殃。而将妹妹嫁给曹则,也定会使她备受委屈。
兄妹二人联手,顺利完成了这一石二鸟之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