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京何有心谋夺,倒也没有急于要她如何。
施元夕那边倒是忙碌了起来。
春闱将至,许多事情需要处理。
那位尹阁老又是个极为有趣的。
施元夕主动提出让他出任主考官,他与谢家一派的官员,便觉得其中有诈。
她必定在其中埋雷,引导尹阁老犯下大错。
施元夕清楚他们想法,她也不解释,甚至还主动往他们的想法上靠。
他们在礼部议事,谈及本次春闱的考题时,施元夕扫了眼那从入门以后,便闭口不言的尹阁老,开口便道:
“下官年轻不懂事,考题选择这般重要的事,还是应当由尹阁老来做主才是。”
她转过头看向尹阁老,谦逊地道:“阁老以为如何?”
尹阁老神色不好看,斜眼睨她。
千方百计坐上这个主考官的位置,谢家自然是想要借此机会笼络人心,提拔自己人的。
但要办成这件事,多的是办法。
实在没必要牵扯到重要的事情中去,礼部的王瑞平与施元夕来往密切,施元夕这会主动让权,心底说不定打的什么主意。
他冷哼了声,道:“施大人不必这般故作谦逊,朝上官员都知道,你能耐了得。”
“你既是心头已有了成算,便不必再问老夫。”
王瑞平皱眉,他这是要将这件事情全部推给施元夕?
他正欲开口,就听施元夕半点犹豫都没有,开口就应道:“尹阁老都这么说了,那便请恕下官失礼了。”
“诸位,请吧。”她径直起身,轻笑道:“皇上对春闱之事很感兴趣,科举选题一事,还请各位随我移步宫中商议。”
王瑞平险些没笑出声。
那尹阁老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故作姿态地推辞一番,按常理来说,施元夕作为晚辈,怎么也该凑上去,哄着他参与其中。
偏施元夕不按常理出牌,他敢开口她就敢应,还直接将尹阁老排除在外,带着人入宫商讨。
这行事,简直是……
王瑞平一回头,看到尹阁老那老匹夫脸都绿了半截,心情大好,转身追着施元夕一行人便离开了礼部。
别说,对待这种倚老卖老的人,颇有奇效。
施元夕办事效率还高,带着礼部的人在宫中待了两日,便直接将春闱考题落定。
那尹阁老也没想到竟会这么快,他这边架子还没有端足,那边施元夕已经拍板定下,且她还真就直接绕开他,让人将试题封存起来了。
这等事情,说她狂妄都是轻的。
当日晚间,周瑛在宫中收到好几封弹劾施元夕的折子。
这还没完,第二日一早,施元夕就吃到她早朝以来的第一个正经弹劾。
御史台的朱御史满脸正气,上来就斥她不尊上官,肆意妄为,行事随意多般罪状。
“……皇上有所不知,今岁春闱主考官的圣旨颁布后,民间对考官人选尤为不满。”
朱御史满脸沉肃,一板一眼地道:“如今汇聚在京中的学子、举人等,私下议论,都说施大人资历太浅,入朝尚不足一年,担不起考官重责。”
“施大人不顾及民间想法,反倒直接越过尹阁老定下春闱考题,无异于坐实举子们的话。”
“这般轻狂肆意,行事欠缺稳妥,实在是太难服众!”
施元夕抬了下眼皮,她听明白了,尹阁老这是主动放权后又后悔了,想重新参与到选题一事中来。
“施元夕。”朝上的周瑛抬眸看向她,眼中带着笑意:“此事你作何解释?”
施元夕缓步上前,开口便道:“启禀太后,考题一事,并非是臣独断。”
朱御史怒声道:“尹阁老都被你给气病了,今日也是勉强支撑着病体早朝,你竟还敢狡辩。”
施元夕瞥了眼那位面色苍白,神色难看的尹阁老,疑惑道:“当日在礼部,臣主动将决策之权交予尹阁老,是尹阁老自己不要,还说臣能耐了得,让臣自行处理。”
“礼部所有官员都可以为臣作证,如今怎么又成了臣专横独断了?”
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起来,尹阁老险些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他抬手指向施元夕,一张脸上青白交加,好半晌没说出话来。
这番模样,还真像是施元夕给了他许多气受。
他不堪受辱,道:“启禀皇上,臣知晓太后看重施大人,这才将大权交予她,想给她一个立功的机会。”
“万没有想到,她竟会这般曲解臣的用意,独揽大权,在臣全然不知晓的情况下,直接定下考题。”
尹阁老扯着嗓子道:“年轻官员急着立功,臣能理解,可她这般浮躁不知礼数,如何能做天下读书人的表率?”
“尹阁老的意思是,下官若将消息禀报给你,事事以你为先,便能做天下读书人的表率了?”施元夕微眯:“尹阁老嘴里的天下人,该不会特指的是阁老的门生吧?”
“咳、咳!”这殿上的朝臣一个没忍住,险些笑出声。
“施大人!”朱御史脸色难看:“皇上面前,岂容你这般放肆!”
“你行事无章,还对官职远高于你的尹阁老这般无礼,竟还没有半点悔过之意,实在猖狂。”
“朱大人。”他欲问罪施元夕,却被王瑞平打断道:“施大人是有些行事不周,但当日尹阁老回绝选题一事,却是我等亲眼所见。”
“大人也说年轻官员不懂变通,尹阁老都已经开口拒绝,施大人又怎会再拿此事去叨扰阁老,若真这么做了,不还是要被御史台参一个难担重责的罪名?”
没错,他们想要找施元夕的麻烦,多的是说法。
两边对立,就注定不会让施元夕讨到好处。
她把尹阁老捧到天上去,对方还是会继续攻讦她。
与其这样,她索性直接拿走谢家最在乎的决策权。
大家都别好过。
谢郁维抬眼,看向中书省的一名官员。
那官员会意,抬步出列道:“春闱关系重大,施大人有所不知,专行独断之事,可大可小,往小了说,只是大人与尹阁老间的矛盾。”
“可若被有心人放大……”官员微顿,目光闪烁:“那便是大人利用职权,结党营私。”
“意图在科举考试中,提拔自己人。”
朝野安静下来。
施元夕抬眸,看向那名官员。
谢郁维自己想做的事情,倒是会安到她的头上去。
考题虽呈递给小皇帝看过,但决策权还是在施元夕手里。
最后密封起来的考题,仍是由她做主选定的。
王瑞平和身边的施致远对视了眼,谢家这是打算借着这件事,泼施元夕一身脏水,逼她主动卸下主考官的职权。
“不错。”朱御史当即道:“本次春闱与往常不同,钦定的是两名主考官,便得要共同做出决策,你擅做主张,只能是有所图谋!”
“还请皇上下令,革除施元夕春闱主考官身份,重新选定考题。”
“不必这么麻烦。”气氛僵持中,郑奇明直接开口道:“禀皇上,翰林院可证明施大人的清白。”
“此番考题,由翰林院拟定,为避免意外,共拟定三份试题。”
中书省官员皱眉道:“可这三份试题施大人全都看过,最后密封的试题也是由她亲手选出。”
“这难道不更加说明她怀有私心?”
郑奇明看了他一眼,冷笑道:“施大人看过后,认为三份试题都可用于春闱,便请皇上将三份试题一起密封,交叉打乱后,随机选出一份,作为本次春闱的考题。”
“吴大人的意思,是在说施大人藏私,还是在说……”
那官员惊起一身冷汗,当即跪在了殿上。
第115章
以权谋私
专行独断几个字,
是万不能用在皇帝身上的。
真说出这样的话,他的这颗脑袋可就保不住了。
殿上几人,尤其是那尹阁老和朱御史二人,
神色都算不得好看。
宫中选入大批女官,谢家也借此机会安插了自己人进去。
可施元夕等人议事时,
身侧从不留人,
殿外还有天子亲卫驻守,
靠近不得。
这就导致他们探听得到的消息有限,
只知道施元夕选定了试题,却不清楚是用什么样的方式选出来的。
选定试题时,
留在殿中的官员同谢家几乎没有往来。
春闱未开始前,这些事都是需要保密的,
没有人会拿自己头顶的乌纱帽来开玩笑。
如今场面,只能说是施元夕棋高一着。
她提前预料到谢家会因此事发难,特地做出这样的安排。
小皇帝亲自盲选出来的试题,朝上谁能置喙?
谢郁维目光微动,谢家的目的,
其实并非是针对施元夕。
她是周瑛的心腹,
声名在外,
有周瑛坐镇朝堂,他们手里若没有确切证据,
轻易是动不了她的。
谢家想要的,是插手春闱试题。
同为主考官,尹阁老已被彻底架空,
如今是连春闱的考题都不知道,
这等情况,对谢家尤其不利。
“春闱试题一事,
诸位可还有异议?”殿上的周瑛声色淡淡地开了口。
隔着一道帘子,她的目光落在了谢郁维的身上。
底下的朝臣纷纷低头。
谢郁维目光发沉,闭口不言。
事已至此,只能另寻他法。
尹阁老这个主考官的身份还在,谢家想要提拔自己人,也还有机会。
春闱试题落定。
二月初,为期七日的春闱开考。
考试院门口人声鼎沸,参加春闱的举子们排成长龙,在门口接受检查后,入院考试。
施元夕一身大梁官袍,面容平淡,率领着礼部官员站在门外。
来往的考生,都忍不住往她的方向投去目光。
大梁第一位女官,更是掌握着他们命运的主考官。
按照以往惯例,他们若此番得中,日后在朝中,便算是施元夕的门生。
基于此,他们自然会对施元夕有所好奇了。
可惜,她行事周全,滴水不漏。
考前未见过任何一个考生,有人堵在县主府门外,却始终都没见到她的身影。
历来春闱,主考官的偏好尤其重要。
所谓投其所好,便在于此。
然而这些考生打听了一圈,都没能探听到施元夕的喜好。
和她入仕时间比较短,第一次担任主考官有关系。
但最主要的,还是她手段了得。
眼看着所有考生皆已入院,考试院的大门关闭,身侧的王瑞平低声道:“……那些考生打听不到大人的消息,不少人都转投向了尹阁老一方。”
“春闱后,尹阁老怕是要多出几位门生了。”
施元夕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她面上却没有太多的表情,只淡声道:“那得要好好恭祝尹阁老一番了。”
这场春闱,施元夕要求严格,几乎没出现什么纰漏。
七日后,考生离场,礼部按照惯例将所有的答卷进行糊名誊写,再将誊写过后的答卷上交给几位主要的考官阅卷。
施元夕身为主考官,自然也在阅卷的行列中。
阅卷前,所有的答卷都经过仔细筛查,确认上边没有任何的记号和错漏。
连续审核过三遍,试卷上是没有问题的。
经过试题一事,谢家行事谨慎许多。
阅卷过程中,两边皆相安无事。
可在场的人都清楚,谢郁维提议的重开春闱,就不可能什么事都不做。
果然。
考卷批阅过后,施元夕查阅了尹阁老那边的答卷。
答题风格高度统一。
基于古代科考的局限性,只谈文章的话,确实很难去界定这是舞弊,还是所谓的‘投其所好’。
而榜上有名的考生,所写的内容也确实紧扣主题,皆是合格的文章。
这些考生的排名相对较低,绝大部分都是二三十名开外。
进入殿试的前十名,则都是由所有阅卷的考官一同评判出来的。
王瑞平看了,都不由得惊叹,谢郁维这一招不可谓不高明。
不冒头不掐尖,就没有被反复针对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