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床榻上坐了下来，弯腰伸手在床榻的边缘摸到了机关。
随着机关发出的“咔哒”声，我和雪千城便被翻转的床榻带进了另一个空间。
水牢与我在梦境中见到的一模一样。
我站在水牢的边缘，望着浑浊的水面，突然有些犹豫——在现实世界中，我可不是什么鲛人，水下闭气恐怕是行不通的。
雪千城走上前来，唤出妖力凝结屏障，带着我一起跳入了水中。
在水中，我看到了梦境中用来拴着兰息的铁链。
而现在，铁链拴着的，竟然是那尊观音像！
第六十二章
避水玉印（中）
观音像的身上缠满了铁链，大概是因为常年泡在水中，铁链上已经锈迹斑斑，就连那观音像上面都沾染了铁锈的痕迹，变得十分破败。
我向上指了指，示意雪千城与我一起，将观音像抬出水面。
因为在水中，雪千城的妖力要用来维持结界的存在，所以限制太多，而兰息作为一只鲛人，在水中时，她的妖力会得到加持，相较于在陆地上，战斗力会强悍不少。
若是现在，兰息已经埋伏在附近，得知我们身处水牢之中，或许她就会出现，在水中将我们牵制住。
雪千城明白我的意思，唤出业火三灾，伸出结界劈砍捆绑在观音像上的铁链。也许是在水中浸泡了太久，铁链在业火三灾接触到它的那一刻，瞬间便断裂开来，沉入深水之中。
观音像失去固定，也开始逐渐下沉，但看起来……
看起来竟是轻飘飘的……
顾不上奇怪，雪千城收起业火三灾，一手支撑结界，另一只手伸出去，将妖力化成具象的丝绸一般，缠绕在观音像上，带着它一起升了上去，浮出了水面。
雪千城先是将我托起来，放到水牢的边缘，因为有他的结界保护，我的衣袖都不曾沾湿。雪千城紧跟其后，跃出水面，在我的身旁站定后，用妖力制作的丝绸状绳索将观音像也拉出了水面。
我上前想要帮忙，却见雪千城摇了摇头，道：“不算重。”
我记得这尊观音像等人高，是由一整个巨大的南海砗磲雕刻而成，因为全身上下无一处衔接的痕迹，所以格外珍贵。
一整个砗磲，很难说是不重吧！
我对雪千城这种在我面前强忍着也要表现的性格，划分为小孩子天性，总想要让自己在乎的人不断地认可他。
所以我便也就没有真的站着不动，而是上前蹲下身来，伸手捞住观音像的脖子，使劲儿往上一提。
然后……
我整个人抱着观音像仰面躺倒在地，观音像压在我的身上，似乎并没有什么重量。
我疑惑的侧头看向雪千城，发现此刻的他是已经将妖力撤回体内的。
也就是说，我一个人竟然提溜着观音像的脖子，将这尊等人高的观音像提出了水面。
我什么时候……成大力士了？
雪千城走过来，将观音像扶起来放置在一旁，再将还仰面躺在地上的我也拉了起来，无奈地笑道：“摇筝……你真是鲁莽啊！”
“一整个南海砗磲雕刻的观音像，怎么这样轻？”我甩了甩自己的胳膊，又揉了揉因为用力不当险些闪断的腰，道：“这怕不是个假货吧！”
雪千城摇摇头，将我带到观音像的旁边，一手将观音像扛在了肩膀上，让观音像的底座朝向我，道：“摇筝，你仔细看看……”
我按照雪千城的话，看向被他抗在肩膀上的观音像，吃惊地发现，这尊观音像竟然是个空心的！
这可不是什么虔诚之人能够做出来的事情！
“说不定……”雪千城将观音像放下来，抬起胳膊撑在观音像上，仔细观察过后，指着观音像的眼睛道：“这还真是个诓人的东西！”
我顺着雪千城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在观音像的眼眶当中，发现了一处针眼大小的空洞，我凑上前仔细观察，发现那处空洞后面正是被镂空的观音像的内里。
莫非……
听其他人的言谈之中，这尊观音像曾经被鱼凫城的百姓跪拜供奉过，并且每每于百姓上香时，便会低落眼泪，这怕不是一处什么机关吧？
我抬手扣了扣，立刻联想到，镂空的观音像内里正好能够装得下一个人，而眼眶里的空洞，正好可以滋出一些水来。
跪拜在观音像之下的百姓必然不会像我和雪千城一样，趴在观音像的近前一探究竟，所以观音垂泪的传言便一传十十传百地在鱼凫城流传开来。
而络绎不绝的人赶到这里，很快就能见识到观音垂泪的奇观。
只是……
在梦境中，观音像是兰息生辰宴时由几名南海的商人送来的，那一日兰息并没有露面，而是由简亦繁前来主持，言说她偶感风寒，无法起身。
在之后……兰息便杀害简亦繁，自己伪装成了简亦繁的模样，继续掌控城主府，并且将观音像放在了新修建的宝塔之内，供鱼凫城的百姓们供奉。
只不过那曾经放置观音像的宝塔已经破败了。
我百思不得其解，看向雪千城，问道：“你说……兰息要人们供奉这尊观音像是为何？”
雪千城摇了摇头，道：“恐怕我们得问一问当事人才能知道了。”
说着，雪千城抬起手掌，凝结妖力打向水牢的拐角处，赤红色的妖力化作一团火焰，以极快的速度冲了过去。
雪千城大声喝道：“滚出来！”
突然，我们背后的水牢之中突然开始翻涌，一条巨大的由水流凝结而成的水龙蹿了出来，弯曲着身子追上雪千城扔出的火球，张开嘴，将火球一口吞入腹中。
火球瞬间熄灭。
雪千城上前一步，将我挡在身后，警惕起来。
兰息自水牢的拐角处走出来，被她召唤出的水龙盘亘在她的身边，她抬手轻轻一指，水龙扬起脖子，喷薄而来。
雪千城伸手将我推向一边，及时唤出业火三灾，横刀挡在身前，水龙扑上来，张开口咬住业火三灾的刀身，发出水火不容的“滋啦”声，用一股子冲劲，将雪千城顶进了身后的水牢中的深水里。
兰息紧跟在水龙的身后，见雪千城已经被水龙拉扯住，于是变换目标，闪身直接向我飞来。
我唤出轩辕弓抵挡，但如今水牢中水气充沛，兰息的妖力大涨，她双手结印，亮银色一闪而过后，手中出现了一副双钩，正架在我的轩辕弓之上。
兰息的妖力释放出体外，环绕在我们的身边。
我的灵力有着禁锢，无法大量且顺畅的使用，一小部分的灵力根本无法抵御兰息的妖力，很快便败下阵来。
我瘫坐在地时，兰息却收了手，望着水牢中，似乎在等着那条被她召唤出来的水龙，也能得胜归来。
我也同样看着那边，不过心中的担忧多一些。
雪千城的妖力属性为火，水龙本就对他有压制的作用，如今又被水龙撞入深水之中，怎么看都是落了下风的。
我悄悄抬头看向兰息，心中突生一计！
第六十三章
避水玉印（下）
在兰息的注意力全部集中于水牢的深水之中时，我悄悄从随身的包裹当中摸出一张凝水符，在自己的背后偷偷结出咒印，轻声默念：“月照白玉，清定霜华，唤寒冰之风助我，共天地一色，封！”
所幸在西昆仑学艺时，我深知自己的灵力有所禁锢，就算真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候，怕是也不会有奇迹出现，所以于符咒一道上倒是更感兴趣，能够借助符咒的威力，弥补自身的不足。
不过符咒一道虽然修习得不错，但对复杂的符文与冗长的咒语，却是能偷懒便偷懒。
那时候的符咒总是偷偷央求上头的几位师兄帮我画一画，咒语也都是临时抱佛脚，与西昆仑的师兄弟们比试打闹，他们也都乐意等我甩出符咒，在自己誊抄下来的小册子上找到对应的咒语。
如今……
倒是不知怎么的，甩出符咒、结印、念咒倒是一气呵成了。
一瞬间，凝水符破碎成细小尘埃，布满整个水牢之中，我感觉到身边的气温逐渐降低下来。
对水气感受敏锐的兰息自然也能够察觉到。
伸手结印想要将水龙唤出来防身，速度却始终是慢了一些。
水牢中的深水逐渐凝固，我听到结冰的声音，眼见着面前所有的水源全部逐渐冰封起来，就连空气中的水汽，都凝结成一个个小颗粒，落在了地上。
兰息将手里的双钩架在我的脖子上，问道：“你在搞什么鬼？”
我往后缩了缩我的脖子，生怕兰息一个手抖将那双钩从我的脖子上划过，要了我的小命。
我伸出手，将兰息架在我脖子上的双钩推远了一些，出口蒙骗，狡辩道：“你也看到了，我没什么灵力，是以我什么都没做，倒是你……”
兰息一瞬间紧张起来，道：“我怎么了？”
“要遭天谴喽——”我拖长声音，将兰息的注意力吸引到我的声音之上，心中祈祷雪千城能够从那冰冻住的深水中脱身，再继续说道：“我看是你做了太多伤天害理的事情，天界的神仙们要下来捉你，送去斩妖台啦！”
“伤天害理？”兰息歪了歪头，眼神之中充满鄙夷，反问道：“你在梦境之中也看到了，伤天害理的究竟是谁？”
我自然知道兰息的心中不忿，鱼凫城众人以猎捕鲛人为生计，这最大程度的影响到了南海之境的安危，这件事情确然是鱼凫城众人的不是，但这天下自有公道，天道绝不会坐视不理，也许……
也许在鱼凫城降下天罚只是迟早的事情。
兰息操之过急，自己动手，以强于人类数百倍的妖族力量，将鱼凫城变成了一个炼狱一般的地方。
最终……自然也逃不过天道惩罚。
“天道何其不公！”兰息双眼变的瞳孔，一滴滴眼泪落下来，变成小珍珠砸落在地上，手中双钩分了开来，一个架在我的脖子上，另一个直指上天，愤愤道：“若是天道睁开眼睛看一看，我南海之境怎会沦为人类的猎场，鲛人一族又怎么被人大肆捕杀。我们……我们一开始倒是在等着天道对他们降下惩罚，结果呢？结果还不是要靠我们自己！”
兰息似乎有诉不完的苦，我默默捡拾着她掉落在地上的小珍珠，不知道该怎么样劝慰。
说实在的，这一次……我也觉得天道颇为不公。
兰息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一字一句地控诉着鱼凫城众人的恶行，并且期间还要抽出一两句来咒骂天道无眼，包庇真正的作恶之人。
而我也听得十分明晰……
原来，南海之境的鲛人一族等不来天道的公平，看着自己的族人们惨遭毒手，却无能为力，痛心疾首下，决定举全族之力，对鱼凫城进行报复。
兰息只是他们的第一步棋。
再往后，便是杀害在位城主简亦繁，兰息伪装顶替，对鱼凫城众人展开屠杀与暗害。
那南海来的商人也都是鲛人所化，他们本意是将空心的观音像送进城主府，带走他们的小公主金月，用南海砗磲为她疗养，直至金月重新长出鱼尾。
怎料他们的小公主用情至深，为了拯救自己的爱人甘愿献出自己的生命，观音像便没了用处。
不对……观音像有了另外一个用处！
兰息在杀害凡人之前，会将他们禁锢在这尊观音像之中，用妖力为他们催生出鱼尾。
那观音垂泪的奇观，竟然是人被困在观音像之中，被虔诚供奉的香客们，上供时点燃的高香熏出了眼泪，从那观音像眼眶中的孔洞中流了出来。
而宴嘉池外的明面上处理鲛人尸骨的小岛，那里出现的一汪深潭，则是鲛人一族齐心合力，从南海最深处挖出了一条通向鱼凫城的通道。
不知名小岛上的深潭，连通南海之境的最深处，不管是什么东西，都会被南海深处巨大的生灵所吞噬。
而死去的灵魂被兰息投入梦境之中，滋养梦境，不入轮回。
所以，鱼凫城中发生的一切都无人知晓。
我听过这些来龙去脉之后，深深感叹——滴水不漏！简直就是天衣无缝啊！
兰息骂完天道，似乎觉得还不够过瘾，恶狠狠地盯着我，嘲讽道：“你不是救世的神女吗？你看得见这里的疾苦吗？你知道我南海之境鲛人一族生不如死的惨状吗？你……为什么不来看一看，就要帮这些始作俑者、罪魁祸首呢？”
兰息一连串的问题，将我堵得有些发懵，其实我很想告诉她，这个救世的神女我也并不太想当。
但她的问题也给了我一个不大不小的疑惑——拯救天下苍生，也要将这些穷凶极恶之徒，一并救下来吗？
思考间，我的耳边传来破冰的“咔嚓”声，雪千城的业火三灾直直冲出冰面，散发着赤红色的光芒飞向我身边的兰息。
兰息出手抵挡，我瞅准时机，起身往已经凝结成冰的深水方向跑去。
因为我知道，雪千城一定跟在业火三灾的后面。
果然，就在我跑到冰面边缘的时候，雪千城便出现在了我的视线当中，瞳孔已经染上红色，妖力也全部释放出了体外。
雪千城来到我的身边，抬手将掌心朝向业火三灾的方位，突然握拳，业火三灾便如同长了眼睛，追在兰息的身边不依不饶，势要将她斩于刀下。
雪千城微微侧头，问道：“摇筝，你什么时候学的止水封禁术？”
什么？
什么止水封禁术？
我不明所以，一脸懵逼。
“我知道了。”雪千城看着我不解的表情，指了指我的小腹，道：“不是你，是它，避水玉印。”
第六十四章
止水封禁（上）
我向雪千城解释，我不过是甩出了一张寻常不过的凝水符，然后靠着自己的记忆结了印，又念了咒语，想着他火属性的妖力应该能够突破冰层。
雪千城却摇头否认，称我刚刚施展出来的绝不是凝水符的效果。
其实凝水符我没怎么使用过，所以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法咒，我的脑海中一时也想不起来，这也就令我没办法反驳雪千城。
这……很是尴尬……
于是我浑身上下一通乱摸，最后在发丝间找到了一丁点凝水符施用后的碎片，赶忙小心翼翼的捻下来，放在掌心中，递到雪千城的面前，道：“你看，真的是凝水符。”
雪千城看过一眼后，耐心解释道：“摇筝，我没有说你用错符咒，或者念错口诀……”
听着雪千城的解释，我才想起，自己刚刚的模样，像极了在西昆仑时，课业不合格，极怕被师父抽查发现时的模样。
“我的意思是，凝水符没有这样大的威力。”雪千城一边说，一边挥手，几颗水汽凝结的晶莹颗粒便出现在了他的手掌当中，他将手掌置于我的面前，道：“你试试，这可是冰吗？”
闻言，我伸手试探，
竟然……竟然真的如同雪千城所说的，那些水汽凝结出来的晶莹颗粒不是冰！
而是不怕击打的坚硬的类似宝石的东西。
反正我也不知道那凝结出来的是什么东西！
凝水符，顾名思义，这张符咒配合手势结印和咒语催动，能够做到凝水成冰，将周围的水源调动起来，用冰的形态暂时封停敌人的动作。
威力不大并且毫无杀伤力，仅仅只是一个暂时拖延的作用。
雪千城手中的晶莹颗粒，怕是被这种东西封住，没个真本事，便就再也逃脱不了了。
那我刚刚用出来的……
我仔细回想，符咒没有拿错，结印的手势也是对的，咒语……八九不离十，咒语也是对的，
难道……我往外扔符咒时的动作不对？
眼见着我脸上的疑惑之色越来越重，雪千城抬手轻弹我的脑门，道：“别想了，什么都没错，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雪千城的一段停顿，停得非常不讲究，我一阵抓心挠肝，等待他的下文。
雪千城稍稍关注了一眼与兰息缠斗着的业火三灾，觉得那边的情况还算乐观，于是拉了我去到水牢中的台阶处，坐了下来，打算与我深入探讨。
雪千城所说的止水封禁术，是一个上古术法，如今能够施用此术的人……没有。而他为什么如此笃定，是因为他曾经听魅玄提及过，此术法能够将世间所有的水源凝结，变成坚硬的不惧刀劈斧砍的固体，并且……不会再回到水源状态。
雪千城一边解释着，一边伸手唤出妖力，将那些掌心中的小颗粒置于他炙热的妖力中间。
颗粒没有被融化掉。
他又将手攥紧，握拳的力道逐渐加大。
我见过雪千城将他人的法器捻作齑粉，那时候他只是微微动一动手指，那曾经经过千锤百炼的法器便是碎成了捧都捧不起来的粉末。
而这次，雪千城的手背上青筋暴起，再张开手掌，那些颗粒确实毫发无损地安稳出现在我的视线当中。
我伸手拿起一颗，突然有一种想要放进嘴里咬上一口的冲动。
竟然如此坚固。
“那你……”我看了看雪千城，又看了看已经完全凝固的水牢深水，疑惑道：“那你是怎么从那里出来的？”
“很简单，因为你的修为不到家。”雪千城有些庆幸的笑道：“那凝结起来的深水中有一些裂缝，业火三灾便能突破出来，我紧随其后，才没有被封在其中。”
这很奇怪，按照雪千城说的，止水封禁术是个惊世骇俗的大术法，我无意中使用出来，理应感觉到自己的体力不济才对，如今……我却是毫无疲累的感觉。
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