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给他灌下麻沸散之前，那个昏迷的男人忽然短暂地清醒了过来。他睁开眼，那是一双极其明亮的眼睛，像寒夜里的星辰。他的目光扫过我，扫过我手中的银针和药碗，最后落在我微瘸的腿上。</p>

    他的眼神里没有惊奇，没有鄙夷，只有一丝探寻。</p>

    “你是大夫？”他开口，声音因失血而虚弱沙哑。</p>

    “是。”</p>

    他沉默了片刻，目光再次与我对视，然后缓缓说出四个字：“我信你。”</p>

    说完，他便又昏了过去。</p>

    那句“我信你”，轻飘飘的，却像一块巨石，重重砸在我心湖里，激起千层涟漪。长久以来，我听过太多质疑、怜悯、嘲讽，却从未听过如此简单、如此纯粹的信任。</p>

    尤其是在经历了卫荀的背叛之后，这句“信任”，显得弥足珍贵。</p>

    那一夜，窗外暴雨如注，屋内烛火通明。我屏住呼吸，用尽毕生所学，先以银针封住他的穴道止血，然后找到断骨的错位处，双手用力——</p>

    “喀拉”一声。</p>

    骨头归位的声音清晰可辨。</p>

    我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但总算，最关键的一步完成了。接下来是上药、包扎、固定。等我处理完一切，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p>

    男人被安置在后院的客房里。他叫卫照夜，和他的同伴一样，是燕地军中的一名普通士卒。这次是在与北狄的摩擦中，为了掩护同伴撤退，才被敌军的狼牙棒打断了腿。</p>

    接下来的日子，卫照夜便在我的医馆里住了下来。</p>

    他是个很安静的病人，大多数时候都在沉默。他从不喊疼，也从不提自己的功劳，只是每天睁着那双清亮的眼睛，看着我在院子里忙碌。</p>

    我为他换药，为他熬制补骨的汤药，偶尔，我们也会说上几句话。我知道了他出身贫寒，是个孤儿，从小在军中摸爬滚打，凭着一股狠劲才活到今天。</p>

    他的话不多，却很真诚。他会认真地听我讲那些草药的性味归经，会默默地帮我把院子里歪倒的药架扶正，会在我因为腿疾发作而疼痛难忍时，递上一杯恰到好处的热水。</p>

    有一天，我正在缝补那本被撕坏的医书，他拄着拐杖，慢慢地挪到我身边。</p>

    “你的手很巧。”他看着我用细密的针脚将书页缝合，由衷地赞叹道。</p>

    我笑了笑：“没办法，这是我娘留下的唯一念想，总得让它变回原来的样子。”</p>

    他看着我，忽然问道：“你的腿……也是天生的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