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爹是宣城远近闻名的男产婆。</p>
原本作为大夫的他并不精通于妇科，只是在我三岁那年，母亲难产，一尸两命。</p>
阿爹痛彻心扉，下决心攻克妇人分娩难题，安胎救产，送子保生，成为了一名「产婆」。</p>
也是全城唯一一位男产婆。</p>
有趣的是，阿爹生来就有一双巧手，比女人的手还要小，且更加柔软细嫩，还十分有劲。</p>
寻常的产婆使不出力气，阿爹便能凭借手上的一股巧劲，减少产妇很多痛苦，保得母子平安，在宣城逐渐积累下好名声，被称为妇科圣手。</p>
只可惜阿爹的产婆事业并不是一帆风顺的。</p>
每当妇人难产时，她们的丈夫都会哭着跪求阿爹救命。</p>
可一旦孩子平安降生，做丈夫的又会换一副嘴脸，对着阿爹恶语相加。</p>
「林世安当真不要脸，一个大男人居然做产婆，鬼知道他在看女人生孩子时，会生出什么龌龊心思。」</p>
阿爹每每听到这种言论，都会无奈地摸摸我的头。</p>
「菀儿，夏虫不可语冰，世人愚昧，我不怪世人。」</p>
有一次，某位王爷心爱的侧妃难产，孩子死活生不下来，产妇也危在旦夕。</p>
王爷急坏了，请阿爹入府解难。</p>
「林大夫受累，侧妃是我一生所爱，大人小孩都得保住。」</p>
阿爹进了屋，一看便知是侧妃盆骨窄小，不易生产。</p>
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孩子掏出来，累得精疲力竭。</p>
「恭喜王爷，是位世子。」</p>
整个王府喜气腾腾，王爷搂着面色红润的侧王妃，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意。</p>
他对阿爹千恩万谢，奉上黄金三百两，阿爹并不贪财，拿了应得的赏钱，告辞回家。</p>
结果还没走出王府三里路，便被一伙家丁拦住了。</p>
王爷走出来，一鞭子抽到阿爹身上。</p>
「混帐东西，我的爱妃是金枝玉叶，怎能任由你摸来摸去，她全身上下，只有我一个男人才可以碰！」</p>
王爷怒气冲天，一鞭接着一鞭狠狠抽下来，把阿爹抽得血肉模糊。</p>
阿爹被送回家后，我给他上药，边哭边说：</p>
「大户人家规矩多，以后他们的事，我们就不参与了吧。」</p>
阿爹摇了摇头。</p>
「救死扶伤是医者的天职，我不能因为他们的愚昧，对深陷痛苦的产妇袖手旁观。」</p>
的确，阿爹是心怀慈悲之人，可他自己却没有被如此对待。</p>
事情发生在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p>
阿爹起初告诉我，是途经宣城歇脚的一位旅人。</p>
他的爱妻怀有八个月的身孕，突然发作了，孩子早产，怎么都生不下来，只得向他求救。</p>
可他一到客栈，却发现所谓的旅人，竟然是微服私访的皇帝。</p>
而难产的妇人，正是他宠爱的郑贵妃。</p>
皇帝面若冷霜地盯住他。</p>
「大人和孩子都要保住，少一个朕都叫你全家人头落地。」</p>
阿爹战战兢兢，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助力郑贵妃分娩。</p>
清晨时分，随着一声婴儿的啼哭，郑贵妃顺利诞下一位小皇子，母子无恙。</p>
皇帝欣喜万分，夸奖阿爹不愧是妇科圣手，还要阿爹跟他入宫，封为太医院院判。</p>
就在阿爹松了口气，跪地谢恩的时候。</p>
郑贵妃强撑着下了床，哭哭啼啼地说：</p>
「陛下，这个男产婆不是个好人啊，他趁着臣妾生产时，对臣妾动手动脚，满嘴污言秽语，臣妾虚弱得没有力气，不能反抗，才让他得手，臣妾没有保住清白，理应自戕谢罪！」</p>
面对贵妃声泪俱下的控诉，阿爹百口莫辩。</p>
皇帝勃然大怒，让侍卫摁住阿爹，将他的手脚砍断，扔到乱葬岗等死。</p>
等我赶到时，阿爹的身体已经被野狗啃噬掉一大半。</p>
血肉淋漓，露出白森森的骨架，甚是可怖。</p>
我像发了疯似的，挥舞着木棒驱散野狗，被倒刺割得满手是血，扑倒在阿爹身上，哭得撕心裂肺。</p>
我还记得，阿爹断气之前，攥着我的手腕，嘴里反复念叨着同一句话。</p>
「她的孩子……太大了……」</p>
阿爹死后，声名尽毁。</p>
一个挽救过无数条妇女孩童性命的男产婆，怎么可能会对在生死边缘挣扎的女人下脏手呢！</p>
我满怀悲痛地离开了宣城，靠着他传授的医术，在京城开了一家医馆。</p>
因为是女子，没有男女大防，可以自由出入王公贵族的后院。</p>
望着那些在产床上痛苦挣扎的贵妇，我绞尽脑汁都不明白，阿爹这句遗言究竟是什么意思。</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