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乔绍辉悄悄溜进东厢房，何朝花带着孩子们睡了。</p>
摸到床底下，他皱了皱眉。</p>
没有。</p>
又翻结婚时的嫁妆箱子。</p>
还是没有。</p>
叉腰想了想，踮脚伸手在衣柜顶，终于摸到了几个玻璃罐。</p>
乔绍辉得意地哼了一声。</p>
何朝花脑子简单，藏东西就这几个地儿。</p>
乔绍辉抱着罐子出来，敲了敲隔壁的门：“嫂子，你睡了没？”</p>
片刻，“绍辉？”</p>
慕雅柔披了件单薄的外套，睡眼惺忪地问：“怎么了？”</p>
大概刚睡醒，声音又轻又柔。</p>
男大女防的年代。</p>
乔绍辉不敢看嫂子微红的脸，低着头：“吵醒你了吧？这是牛奶，给榆丫头喝。”</p>
慕雅柔惊讶接过，“我就提了一嘴，没想到你上心了。”</p>
随即连忙推辞：“算了，这是弟妹娘家拿来的，我不能拿弟妹的东西。你……留着给萦萦喝吧，榆丫头的奶水我当妈的自己想办法。”</p>
“你一妇道人家能有什么法子？我哥不在了，我就有义务照顾你。拿着，听话。”</p>
慕雅柔撇过脸，手背抹开一片湿意：“绍辉，是嫂子不好，嫂子让你为难了。”</p>
“这是哪里话，我不照顾你谁顾你？”乔绍辉说，“快睡吧，顾着榆丫头也顾着自己，免得我哥在泉下不安。”</p>
“嗯。”慕雅柔哽咽了，“绍辉，谢谢。”</p>
这时，襁褓里的乔榆像是被什么吓到了，嚎啕大哭。</p>
“吵死了，别哭了！妈！妈！”睡梦里的乔光不耐烦翻了个身。</p>
慕雅柔赶紧抱起孩子，掀开衣服喂奶，又想起什么，连忙避开乔绍辉。</p>
乔绍辉尴尬地咳了咳：“嫂子，我先去睡了。”</p>
“哦、哦哦，去吧。”</p>
他避开转身，可还是听到了小孩急切地吮吸母乳……</p>
隔壁的萦萦醒了，尽管不想回忆书中内容，可某些画面还是钻进了脑海里。</p>
渣爹！！！</p>
娘啊，你赶紧醒醒看这狗男女在干什么！！</p>
腿用力蹬了蹬。</p>
没醒。</p>
继续蹬。</p>
何朝花迷迷糊糊搂过小闺女，“乖乖是饿了吧？”</p>
然后熟练地塞进萦萦的嘴里，继续睡了。</p>
呜呜呜——</p>
萦萦吐奶了，她不想喝啊啊啊！</p>
这晚，萦萦一个婴儿难得失眠了。</p>
第二天，睁开眼就看见三丫和老大的脸盘子对着她，似乎在研究什么。</p>
“你是不是在妹妹的眼睛周围抹灶灰了。”</p>
“你放屁，我才没有！”</p>
“那怎么黑不溜秋的？”</p>
萦萦无奈打了个哈欠，这叫黑眼圈。</p>
兄妹俩打打闹闹洗漱去了。</p>
早上何朝花下地干活去了。</p>
老大负责照顾妹妹，他搬凳子拿牛奶，准备给妹妹热了喝，结果一摸衣柜顶，空的。</p>
嗯？再摸，还是空的。</p>
老大脸都变了：“三丫，咱家进贼了！妹妹的牛奶没了，被贼偷了！”</p>
……</p>
一眼望不到头的农田，何朝花戴着双粗麻手套，一手拿着竹耙，一手拽住棉花杆，狠狠拔出来。</p>
拔完棉花杆，紧接着要耕地翻地，准备撒麦子。</p>
这些都要赶在冬季前忙完，过了冬天种，麦子会冻死，来年吃不上粮食。</p>
原本这二十亩地是老大家的，当年乔家村从集体生产队改为分田制，各家饭各家吃。</p>
老大没读书，只能种地，乔绍辉中专毕业分配到了电业局当电工。</p>
村附近有一个棉花厂的，虽不大，但养活了不少工人，她娘家大哥便托人找关系为她领了广播站的临时工，每天负责播报新闻、天气，宣传厂内消息，没几个工钱，但上工轻松，中午能回家做饭。</p>
只有农忙的季节，她得清早去广播站，播完又去忙农活。</p>
如今想起来，怕是嫂子图工作清闲，故意让乔绍辉要的。</p>
没想到她真傻乎乎让出去了，以至于秋收全是自己在忙，压根没人搭把手，差点儿流产。</p>
生小闺女那晚，她在卫生院疼得死去活来，还在连夜写广播稿子。</p>
因为嫂子没读过几本书，不会写。</p>
乔绍辉一个劲儿地夸她：“朝花，你真是家里家外的一把好手，我娶了你，这辈子死而无憾。”</p>
如今，听到广播里传来慕雅柔温柔如水念着自己熬夜写下的稿子。</p>
何朝花心里特别不是滋味，骂自己瞎眼心软，骂乔绍辉和嫂子打得一手好算盘。</p>
十月的太阳不烈，忙了一早上，胸口的汗早已浸湿了领口。</p>
何朝花用汗巾擦擦脸，歇口气。</p>
“朝花，你家里遭贼了！”</p>
“什么？”</p>
何朝花脚下一个踉跄，想起嫁妆箱里的钱票和一对银镯子，火急火燎跟着婶子往家跑。</p>
婶子说：“也不知道村里有几户人家被偷了，这该死的小贼，老天怎么不打雷劈死他！听你家老大说是牛奶被偷了……”</p>
何朝花越听脸越沉，脚步也慢了下来。</p>
“谢谢婶子，我晓得了。”</p>
肯定是乔绍辉偷给慕雅柔了！</p>
好好好，既然你们不仁，别怪老娘不义！</p>
乔家门口乱成一锅粥，围了一圈看热闹的村民。</p>
老大看似不知所措抱着妹妹，“妹妹乖，妹妹不哭，妈妈马上就回来了，马上就有粮食喝了……”</p>
乔婆子平生最恨土匪，早就在全村转了一圈。</p>
等人围上来，拍着大腿开始骂娘：“好赖不分的馋嘴猫，惦记别人家的鱼，迟早有天遭报应，嘴巴长毒疮烂心窝子！”</p>
三丫直点头：“……就是，连我那刚出生的妹妹的口粮都偷，真不是个东西，把我妹妹饿惨了谁负责啊！”</p>
萦萦跟着哇哇大哭。</p>
就是！孩子饿饿！饭饭！</p>
乔光猫在门板后看好戏，朝三丫吐舌：“略略略，活该。”</p>
慕雅柔抱着榆丫头，听着外面的骂声，心底有些不安地走来走去。</p>
她就不明白，不就是几罐牛奶吗？怎么闹成这样？</p>
心里又埋怨弟妹没教好两个孩子。</p>
一点小事大惊小怪，搞得全村人都把她当成小偷了。</p>
看闺女安睡的模样，她咂吧着嘴：“就你睡得安逸，要不是你，老娘能被污蔑是小偷吗？没良心。”</p>
她肯定是不会承认的。</p>
见儿子要出去，一把拽出，“你跟着凑什么热闹？快去找你小叔，就说家里出大事了！”</p>
乔光不情不愿地去了，经过三丫，还趁乱踹了她一脚。</p>
“是谁踹我？妈！妈！你快回来啊！妹妹要被饿死了！”</p>
“呸呸呸，什么死不死的。”</p>
“妈！你终于回来了！”三丫抱住何朝花，哇的一声大哭，“对不起，我们没照顾好妹妹，呜呜呜——”</p>
“不怪你们，要怪就怪不安分的耗子非要偷吃，我们也没办法。”</p>
何朝花擦了擦三丫额头的汗，头发都粘一块了，“我去看看还少了什么。”</p>
她接过老大怀里的小闺女。</p>
这孩子饿了一早上，估计早饿坏了，但是没哭，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冲她乐呵。</p>
得，还是个乐天派。</p>
何朝花心疼又心酸。</p>
太乖太懂事了，是她不好，让她有了这样的爹，简直倒了八辈子霉。</p>
东厢房被翻了个底朝天。</p>
何朝花心知家里没着小偷，借着给孩子喂奶，避开众人快速翻到箱子最底层。</p>
手掂了掂一沓钱票，她愣住了。</p>
薄。</p>
太薄了。</p>
时间不等人，她只能压下心里的疑虑。</p>
萦萦看她娘眼疾手快将几张钱票塞进脚底，一对银镯子藏到了襁褓里。</p>
然后跌跌撞撞跑出去，破口大骂：“龟儿子！我的钱和嫁妆镯子都被偷了，天杀哈麻皮小贼，怎么不干人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