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尺“咣当”一声掉在地上，惊起一片尘土。</p>
这声音在张县令耳中犹如惊雷炸响，他藏在袖中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p>
围观的百姓不约而同地倒吸一口凉气，几个原本躲在摊贩后面的妇人悄悄探出头来。</p>
陈愚的目光扫过人群，注意到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农正死死盯着赵阎王，眼中燃烧着压抑多年的怒火。</p>
这些细节他都记在心里这意味着，民心可用。</p>
王三老汉还跪在地上，手里紧紧攥着那锭银子，浑浊的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p>
这锭银子足有二两重，相当于他半年的收入。</p>
陈愚看着老汉皲裂的手指，想起前世在扶贫纪录片里看到的那些农民的手，古今贫苦百姓竟如此相似。</p>
张县令的靴子踏过青石板的声音格外刺耳。</p>
这位平日里趾高气扬的县太爷此刻官帽歪斜，额头上的汗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p>
他脑中飞速盘算着：</p>
这该死的赵德才！混账东西，让他认识认识新来的侯爷，就是不认识！</p>
现在可好。</p>
赵德才知道的太多，若是把他交出去...不行，他那个泼妇妻子定会闹到知府那里去。但眼前这位侯爷...</p>
他几乎是扑跪在陈愚面前，膝盖砸在地上的闷响让赵阎王也是浑身一颤。</p>
眼神略显慌乱的看了一眼平日里对自己关照有佳的县令。</p>
此刻这位县令在这个年轻人的面前慌乱无措。</p>
“下官管教无方，求侯爷恕罪！”</p>
张县令额头抵着地面，闻着青石板上尘土与汗臭混合的气味。</p>
陈愚没有立即说话。</p>
他弯腰扶起王三，动作轻缓却不容拒绝。</p>
老汉的手像枯枝一样颤抖，陈愚却能感觉到那粗糙掌心里传来的温度。</p>
“老丈，这银子够抓药吗？”陈愚故意提高声音，让周围百姓都能听见。</p>
他注意到人群中几个衣衫褴褛的孩子正眼巴巴地看着老汉手中的银子。</p>
王三的嘴唇哆嗦着，突然老泪纵横：“够...够十副药了...侯爷大恩...”</p>
说着就要跪下磕头。陈愚一把托住他的胳膊，转头看向瘫软在地的赵阎王，眼神陡然转冷。</p>
“张县令。”</p>
“下官在！”</p>
“清平县像这样的'阎王'，还有几个？”</p>
张县令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余光瞥向赵阎王。</p>
他暗自咬牙：这赵德才平日里虽没少孝敬，但眼下只能弃车保帅了。</p>
后者面如死灰，突然扑上来抱住陈愚的靴子：“侯爷饶命！小的有眼不识泰山...”</p>
陈愚轻轻一抬脚，赵阎王就像块破布似的被甩开。这个动作引得围观的几个年轻人忍不住笑出声，又赶紧捂住嘴。</p>
陈愚心中暗喜：要的就是这个效果。</p>
他来街上逛逛，就是想看看有没有鸡。</p>
没想到还真的有。</p>
“刘县丞。”陈愚突然开口。</p>
一直沉默站在人群边缘，被张县令一同叫来的的刘佑丰大步上前，腰间佩刀随着步伐轻响。</p>
此人陈愚初步判定为能相信的。</p>
“按《南国律》，欺压百姓、私征赋税该当何罪？”</p>
“轻则杖一百，流三千里。”刘佑丰的声音像是淬了冰，“重则...斩立决。”</p>
最后三个字落下，赵阎王裤裆突然湿了一片。</p>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哄笑，几个孩子指着地上的水渍叽叽喳喳。</p>
陈愚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目光扫过围观的百姓。</p>
他们的眼神已经从最初的畏惧变成了好奇，甚至有几个年轻人眼中闪着兴奋的光。</p>
“本侯初到清平，不想见血。”</p>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整个西市安静下来，“但有些规矩，得立一立。”</p>
他弯腰捡起那把铁尺，在手中掂了掂。</p>
铁尺上还沾着王三老汉破旧衣襟上扯下的线头。</p>
陈愚突然想起《大明律》中关于胥吏欺民的条款，看来古今贪官污吏的手段都差不多。</p>
“赵德才。”陈愚突然叫出赵阎王的本名，“你这些年收了百姓多少'孝敬'，三日之内，一文不少地还回去。少一文...”他手腕一翻，铁尺“啪”地抽在旁边的木桩上，碗口粗的木桩应声而裂，“这就是你的下场。”</p>
“另再打三十大板，逐出衙门。”</p>
人群中顿时炸开了锅。</p>
“老天开眼啊！”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颤巍巍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p>
“三十大板？这阎王也有今天！”卖豆腐的孙二娘拍着大腿叫好，声音里带着哭腔。</p>
她家去年因为交不起赵阎王私加的“摊位税”，生生被逼着卖了自己的闺女进了春来楼！</p>
几个年轻力壮的后生互相推搡着往前挤，都想看得更清楚些。</p>
其中一个突然高喊：“侯爷青天！”这喊声像是点燃了火药桶，顿时引起一片附和。</p>
“三十大板太轻了！”一个满脸麻子的中年汉子红着眼睛喊道，“去年我兄弟就是被他活活打死的！”</p>
“对！该斩立决！”几个妇人跟着尖叫，她们的手臂上还留着被铁尺抽打的疤痕。</p>
茶楼上的窗户“吱呀”一声推开，几个衣着光鲜的商贾探头张望。</p>
其中一人倒吸一口凉气：“这新来的侯爷来真的啊！”</p>
最外围的几个孩童不明就里，但见大人们情绪激动，也跟着又蹦又跳。</p>
有个胆大的小子捡起块石子就要往赵阎王身上扔，被自家大人赶紧拉住。</p>
“使不得！侯爷自有主张！”</p>
陈愚冷眼旁观着这场骚动，脸上更冷了几分。</p>
百姓们的反应比他预想的还要激烈，这说明赵阎王平日里作恶多端，民怨沸腾。</p>
他注意到人群中几个衣着体面的乡绅脸色阴晴不定，想必是与赵阎王有利益往来的。</p>
“肃静！”刘佑丰一声暴喝，人群立刻安静下来，但那一张张脸上激动的神情却怎么也掩饰不住。</p>
几个被赵阎王欺压过的商贩忍不住拍手叫好，又赶紧缩回人群。</p>
陈愚眼角余光扫到张县令脸上闪过一丝肉痛的神色看来这赵阎王没少给他上供。</p>
张县令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看到陈愚的眼神又咽了回去。</p>
他暗自盘算：得赶紧让钱师爷把自己的私账藏好，这位侯爷看来不是好糊弄的主。</p>
刘佑丰的背脊微不可察地挺直了几分。</p>
“都散了吧。”陈愚摆了摆手，声音平淡得听不出喜怒，“该做买卖的做买卖，该回家的回家。”</p>
他目光扫过那几个跃跃欲试的后生，“本侯既说了要办他，自然会给诸位一个交代。”</p>
他弯腰捡起地上散落的柴火，随手递给身旁一个愣神的半大孩子：</p>
“帮你王爷爷把柴送回家去。”</p>
那孩子如梦初醒，连忙接过柴火，在众人善意的笑声中搀扶着王三老汉往家走。</p>
陈愚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对刘佑丰使了个眼色：“刘县丞，带赵德才去衙门领板子。</p>
”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记得找个手稳的来打。”</p>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却让几个乡绅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p>
他们互相交换着眼色，悄悄往人群外退去。</p>
“至于诸位...”陈愚看向那几个满脸愤懑的百姓，语气缓和了几分，“若有冤情，明日可来县衙递状子。”</p>
说完，他转身就走。</p>
人群自动让开一条路，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p>
有人小声嘀咕：“这位侯爷倒是雷厉风行...”立刻被同伴扯了扯衣角制止。</p>
但更多的目光已经从不信任变成了期待，几个胆大的甚至远远地作了个揖。</p>
清平县靠近京畿，各方势力混杂，以至于表面上繁荣的清平县实际上乱成一锅粥。</p>
生活的百姓，苦不堪言。</p>
这时候。</p>
刘佑丰悄无声息地跟上来：“侯爷，赵德才背后...”</p>
“他背后是钱师爷，而钱师爷是张栋跃的连襟，我知道。”</p>
陈愚吐出颗山楂核，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放长线，才能钓大鱼。”</p>
他眯起眼睛，看向县衙方向，“让这位县令再蹦跶几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