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想哭,却憋住了。
因为我看见女儿诺诺带了两碗沙县小吃的蛋炒饭,坐在路边的石墩上等着我。
她以为我还没到,拆开了两碗饭,小心翼翼从自己的碗里夹出鸡蛋,放进我的碗里。
自从我老公劳累死后,她总害怕有一天我也扛不住了,每次都偷偷把有营养的菜夹给我,骗我说她已经吃过了。
老公已经离世了,母女相依为命的这个家里,需要一个顶梁柱。
我不想让女儿看我哭。
她捧着碗,瘦弱的手在颤抖,我女儿曾经是那么漂亮的女孩,如今却瘦骨嶙峋,捧着一碗饭都觉得吃力。
当发现我走过来,她连忙又整理好两碗饭,给我递来了鸡蛋多的那一碗,笑吟吟地和我说:“我都吃了一半了。”
我接过饭,忍着想哭的冲动,坐在她的身边。
诺诺揉了揉疼痛的腿,笑着和我说:“妈妈,我生日要到了。”
我看着她满脸期盼的小脸,我问:“你有什么想要的?”
她说:“想要一台平衡车,我看了看拼多多,三百块钱就能买。我腿总是疼,有那个好走路,可以送我去上班。”
诺诺拿出廉价的红米手机,那手机屏幕已经裂了好几个口子,却舍不得换。
她指着屏幕上的平衡车,满脸期待。
我抱着碗,止不住地流下泪水。
她才十七岁,她还有好多想去的地方。
我该怎么开口?
我要怎么告诉女儿,她不能用平衡车,她余生要坐在轮椅上。
眼看我哭了,诺诺有些紧张,她连忙擦去我的眼泪,紧张地问:“妈妈,太贵了吗?就当是我和你借的,我不是说了吗,我要去上班。”
我心脏疼得厉害,死死咬着自己的胳膊。
诺诺被我吓到了,她指手画脚地和我说:“我去以前同学家的仪表厂上班,他家有个做零件的机器,我只要坐在板凳上,手一拉那个杆子,零件就被钻孔了,每个月能赚一千五。”
“他爸爸挺同情我,说等我满十八了,就可以直接去报到,我也能为家里出一份力。”
我看着懂事的女儿,终于克制不住崩溃的情绪,一把将她抱在了怀里。
诺诺趴我怀里,她轻轻地摸着我的背,温柔地说:“你和医生聊什么了,是我的病情又不好了吗?”
我流着泪,和她说了实话。
诺诺脸上的温柔逐渐凝固。
她犹豫了一会儿,最后挤出笑容,轻声说:“那我这工作还真找对了,少一条腿也能干活。”
她捧着蛋炒饭,扒拉几口,腮帮子鼓鼓的嚼着,泪水止不住地落下。
她抿着嘴,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大口大口地吞咽着炒饭,忽然说:“我们还能借到钱吗?带我去北京看看。”
她说话的时候,有些小心翼翼,满脸都是“不行就算了”的故作轻松。
这个孩子只是想保住自己的腿,却生怕会给我带来压力。
可我还没有回答,她就嘟哝着说:“应该借不到了,亲戚们都被借怕了,连外公外婆都拉黑我了。妈妈,等吃完饭,带我去逛街吧?”
我问:“想买什么?”
她说:“我不买,我就试试,短裙也可以,短裤也可以,拍几张记下来,以后就没有腿了。”
她下了桌,腿疼得差点没站稳,但她还是艰难地站住了。
随后她揉了揉自己的腿,对我挤出笑容:“其实截肢也行,这几年来,总疼得我睡不着。”
她又哭又笑,最后叹着气转过身,一瘸一拐去丢空饭盒。
她站在垃圾桶旁,背对着我,娇小的背影微微颤抖,传来很弱的哭声。
就像我不想让她看我哭那样。
她也不想让我看她流泪。
她怕拖累了我,她怕给我压力。
我知道,她是紧紧咬着嘴唇哭,不敢让我听见。
她背对着我,忽然呜咽着说:“你去签字吧,然后带我去逛逛街。”
救命,我感觉自己情绪要崩溃了。
我好像掉进了一个冰冷刺骨的海里,我拼了命地想爬出来,却被这绝望的无力淹没。
我冲进医院,踉跄几步,跌坐在走廊的椅子上。
要是腿可以移植就好了,我一定会砍下自己的腿,让她在这花一样的年纪还能跳舞,奔跑。
我抬起手,狠狠给了自己一耳光。
可心里的恨意不消。
我又举起双手,狠狠地,用力地扇自己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