锣鼓家什敲过,好戏开场。
小绒是谁,他为什么第一个出场?他有什么资格敢走到前台?他有什么能耐敢登台亮相。不必着急,现在就揭开谜底掀开蛤蟆盖子。
小绒就是我孙万龄。
我大名叫孙万龄,后来起的;我小名叫小绒,娘大起的。绒,是绒布的绒,不是光荣的荣,不是容易的容。一落地,黄不拉几,浑身长长毛,绒布开了线一样一样的起毛,整个人儿拳头大,丑成鬼样。
娘说,就叫小绒吧,你看——
大说,还看啥,小绒就小绒呗,叫啥不一样?叫小猫小狗,就不能当皇帝?叫金梁玉柱,就不会逃荒要饭捣狗牙?都是号,是号就随意,你费老鼻子劲起个名字,也不一定就大富大贵。
我奶说,叫小水也好,恁看,生这孩子天正下雨,哗哗啦啦的,记沟记塘的水,小水。
我娘说,俺看叫小绒好听,跟个绒球,小绒吧!
当然这都是后来我长大后娘告诉我的。
我背着小绒这个名头,一背就是一个囫囵童年。叶马有个教书先生,北方侉子,姓刘名遒字劲雄。这天,俺大,把刘遒薅家来,给俺几个起大名。
说到这里,你可能要抬杠,怎么叫薅家来,教书先生应该加个请子啊,有的你八抬大轿也不一定就能请动,你倒好,把他薅来了。我这人有个不好的破习惯,总把请谁谁谁,说成薅谁谁谁,因此,没少挨娘的擀面杖。有时,我大也拿着剪子一铰一饺吓唬我:还把请字念成薅,嘴给你豁开!
眼看着大棒子就要落到头上,并且吓得你拿双手去抱头,谁知大棒子还掯在娘手里。诸如此类的例子一抓一大把,我说不完,你也听不完。我知道这都是大人管教小孩子常使用的手段。自从吃粮当兵离开孙小寨,我大也没能拿剪子把我嘴豁开。
俺是万字辈,当从万上起。俺娘养育俺姐弟五个,刘老先生给俺挨次起名。老大万福字鸿巍、老二万年字恒仁、老三就是我,万龄字寿卿,老四万镒字金超,大姐万芹字香远。
那天,我过生,记七岁。
要说真正记忆的大树就是打这年开始生根、发芽、长叶的,有点不够准确。打死我也忘不了,最早的记忆当数四岁那回。大将我撂在肩上,我一伸手够着一嘟噜黄林茶树红红的果子,我把红果子揪下就往嘴里塞……
之后直到和冲头打架,中间两年多的断档啥也记不住。两年里我都干了些啥,问我大,我大不清楚;问我娘,我娘不知道。就像搉断一根树枝子,咔吧一下没了下文,直到七岁过生那天和冲头打架才重新接上。唠叨一气,估计你该有些厌烦。那么带你看个风景调节一下。
风景地就是外海孜。
外海孜在集镇正中直沟的西边。有直沟就有个弯沟,叶马桥腿裆里那个沟叫弯沟。小集镇的几条沟,真有点意思,值得一说。因为我孙万龄要说的这个故事,会反复提及这几条沟。小集镇东边四里地开外有两个并列的沟,一是青龙沟,一是黄龙沟。四条沟简单提过,咱说海。
海,是外海,全称叫外海孜。外海孜说是海,其实是一大片洼地,少雨的时侯长记荒草,荒草里潜伏着各种野生的浆果,也有零星的木梳篦子般的菜地。蛣蟟子打喷嚏蛤蟆尿尿就能汪洋一片,外海孜这个称呼也就叫开了。最南端那片小菜地的边上有个巴掌大的洼地,有一年大沟里没水浇菜,菜主人羊革就挖,挖了还挖,就挖出一副人骨头,高大粗壮那种。我一个小屁孩夹在人缝里看热闹,外海孜也就顺带着走进我记忆仓库。
为了使外海孜能够在你心里留下一个大致的印象,上面是必须插说的往事。接下来的整个故事像这类的插说还将会有,希望你不要有任何纠结,插说的部分不可能太多,就像夏天的夜晚下雷暴雨打闪样,只是很短的功夫,很快又回到漆黑的暴风雨里头。
童年的外海孜,那种波浪滔天,那种灵动鲜活,直到我孙万龄死在四川松潘镇任上前一刻,都一直澎湃壮阔在我心里,生长壮大,不肯隐去。外海孜土肥草旺,都喜欢去那哪儿放羊。
这天是我生日。天亮起床,我的感觉就有点特别,太阳好像是打西边出来的,且比往常鲜红耀眼,并且呛得我一连打十多个喷嚏,心里扎扎歪歪,有事要发生。念头刚刚冒出一个芽芽,就真的来事了。
这时侯,大人们都早起下地去了;这时侯,我和冲头双方都到外海孜放羊。冲头赶着十二只羊,我呢赶着九只羊,双方外海孜相遇。好像早有安排,好像早有预谋,几十年前的运筹帷幄,单等这一刻接仗较量,一比高下输输赢赢。
插说一句,之前与冲头关系还算可以,实在不知道今天怎么就突然冒出这么一个奇奇怪怪的感觉。
羊们也好像早积蓄着深仇大恨,刚打个照面,还没等双方冲锋号响,甲午大战就爆发了。当然咱这是打比方,当时我一个孩秧子,哪知道什么甲午大战,那是多年后我在山东威海的事,咱不急,后边我肯定交待,只要你有耐心,只要你甭骂我半嬥子,甭说我胡窎扯就行。
两支队伍,两拨人马,司令对司令,兵蛋对兵蛋,一律的扶摇羊角。眼看着,一场血战不分你我,外海孜,即将飞扬着腥风血雨。俩少年司令,各据一块得势的地盘,都绷脸掐腰,望着自已的兵马与对方开战厮杀。
从数量上,冲头占优我占劣,但我相信我的兵马一定能胜。自信来源平时的准备,勇敢出自往常的操练。连娘大都不知道平日里,我生着法子给我的兵马开小灶吃火锅,冲头更谈不上知道了。操练我的羊,看来稀松平常一件事,不值得搬上台面。其实不然,有一次让梦,在梦中我孙万龄吃粮当兵带兵打仗了,成了威震一方的诸侯。
真是邪门,打那往后这梦就没消停过,过一段日子就梦见一回,过一段日子又梦见一回,越梦越青枝绿叶,越梦越花花鸟鸟,越梦越沟沟坎坎,越梦越起起伏伏。带兵打仗可不是闹着玩,你软蛋一嘟噜,病秧子一个,谁听你使唤调遣。哪天逮着个武把子师父就跟他拜师学艺,练练身子练练胆。自然想到我家的羊,羊们就是我将来的兵马。带兵打仗冲锋陷阵要有挑头的,没有挑头的都一律的往后跑,这仗怎么打。我选中黑头作为首领。我是属虎的,一仗打醒睡着的老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