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睁眼,就从水牢浑浊的水里,看见了自己。
身上和脸上结着血痂,双手被铁链吊着,头发散乱,衣衫破碎。
狼狈至极,丑陋不堪。
贺萧苦笑一声,却听水牢那个小窗外,隐约响起了烟花炸开的声音。
而狱卒的抱怨也传入他耳中。
“今日怎么偏偏就到我轮值,好好的千寿节,我本来答应了我婆娘孩子要带她们上街凑凑热闹的。”
“听说陛下会带着未来的帝君登城楼与民同乐,据说陛下为了让帝君开心,还特意拨了十万两白银给工部,令他们造出‘帝君万福’字样的烟花……”
贺萧有瞬间的发怔,千寿节,北澜专为帝夫寿诞设立的一个节日。
去年千寿节,江槿瑜还没有登基,却兴冲冲拉着他去了京郊,给他放了一场美得惊心动魄的烟花。
烟花灿灿下,江槿瑜吻上他的唇:“阿萧,今日虽不是你的寿诞,却是你来到我身边的日子,每年今日,我都会为你放一场烟花。”
不过一年,那个说要给他放烟花的人,就给了旁人一场更盛大的烟花。
寂静的水牢中,贺萧垂着头,盯着水面的自己喃喃出声:“很难受,对不对?”
水牢窗外的烟花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密,他仿佛能听到百姓欢呼‘帝君千寿’的声音。
可那声音太过喧闹,闹的他有些恍惚。
直到江槿瑜的声音在水牢里荡开:“放他出来。”
贺萧下半身都被冰冷的水冻的毫无知觉,只能被侍卫拖到江槿瑜面前。
江槿瑜低头,说的是:“要不是云深替你求情,朕定不会就这么饶了你。”
“是朕从前太过纵容你,竟让你恶毒到连自己孩子都能下手!”
贺萧艰难抬头,看着满脸冷意的江槿瑜,干涸的唇动了动。
“江槿瑜,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江槿瑜厌恶的看着他,嗤笑一声:“不就是你当初来到我身边的日子么,很重要吗?”
贺萧怔怔看着她,直到江槿瑜冷声开口:“你又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他这才收回悲凉的视线。
原来江槿瑜什么都记得,她只是……不在意。
贺萧的胸口像被掏出一个大洞,灌进了比水牢还要凉的风。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带进宫的。
直到看到乾阳殿的牌匾,他才恍然醒神。
江槿瑜眼中浮现温柔:“明日就是朕跟云深的大婚之日,朕本想将你囚禁在景阳宫,省的你出来闹事,坏了云深的心情。”
“可云深却说,你陪朕十年,该见证朕的幸福。”
江槿瑜看向他,眼中温柔骤收:“云深如此善解人意,你不可辜负他的心意。”
看着她认真的神情,以及眼里对明日的期待,如同一根削尖的长矛,狠狠扎进贺萧早就破烂不堪的胸腔。
贺萧咬着牙,将那些痛意一点点压回心底,声音几不可闻:“我知道了。”
江槿瑜,夫妻十年,儿女成双,我最后能做的,竟是看着你和别人走向幸福。
贺萧垂下眼,眼中的泪仿佛流干,干涸成了一口枯井。
这一夜,贺萧坐在乾阳殿的偏殿门槛上,仰头望着窗外的月色。
手边放着那个他要带走的包袱,里面只有三样东西。
江槿瑜亲手摔碎的那块玉牌碎片,贺玉窈的一缕胎发,贺远宁第一颗掉下的乳牙。
除了这些,他在这个不属于他的地方,再也没有想带走的东西。
圆月照耀人间,贺萧抬手,低声呢喃:“爸,妈,你们别担心,我很快……很快就能回家了。”
“奶奶说你们活着的时候很相爱,我一直以为我也能找到一个人,过上跟你们一样的生活。”
“可到头来,不过镜花水月一场空。”
“要是当时我听了奶奶的话,没有踏进那间书房就好了……”
寂静的偏殿中,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无人能给他任何回应。
第二天晨曦初起时,贺萧是被乾阳殿外的喜乐扯着回过神来的。
他看向乾阳殿的正门口,一队由宫中侍卫扮成的喜乐班子浩浩荡荡而来。
为首的侍卫扬声道:“陛下听闻帝君期待一场如寻常夫妻的婚礼,特让我等前来,请帝君!”
随着他的声音,沈云深被人领着从正殿走出,身上那套喜服,正是当年江槿瑜带着贺萧一起看的那套。
沈云深一如往常被众星捧月的迎了出去。
乾阳殿瞬间冷清下去,贺萧忍不住站起身,坐了一夜的腿脚,让他僵的踉跄了两步。
可七星连珠在即,他想再看江槿瑜一眼,见她最后一面,跟她说一句‘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