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云压得青崖村的茅草顶直往下坠,山风裹着铁锈味的湿气灌进篱笆缝,雨丝还没落下,村外牛圈里却先炸了锅。
牛疯了!二狗子的破锣嗓子先炸起来,他抱着头从牛圈方向狂奔,裤腿还沾着牛蹄子踩起的泥点,玄铁牛撞翻了围栏,连王大牛家的麦垛都踩平了!
村头老槐树下的人群炸开了锅。
挑水的婶子摔了水桶,补渔网的老汉撞翻了竹筐,几个半大孩子缩在墙根发抖。
江离挤到最前面时,正看见三头玄铁牛从扬起的尘土里冲出来,黑铁般的皮毛蹭着篱笆墙,把碗口粗的枣木栏撞得劈啪响。
都退到晒谷场!老村长柱着枣木拐杖挤过来,灰白眉毛拧成结,浑浊的眼睛盯着牛圈方向——那里传来木料断裂的脆响,夹杂着牛群粗重的喘息,王屠户,把杀猪刀拿上;李铁匠,带火折子!
村长,这法子不管用!刘婶攥着围裙角直抹泪,上个月西头村用刀砍疯牛,结果牛血一激,疯得更厉害了!
人群里突然响起清脆的嗤笑。
叶霜儿抱着胳膊站在石磨旁,月白裙角被风掀起一道边,发间的青玉簪子闪着冷光:驯兽的能顶什么用?她眼尾微挑,我爹说过,驯兽是旁门左道,连兽潮都挡不住的废物行当。
江离攥着草绳的手紧了紧,指节发白。
他望着牛圈方向扬起的尘土,耳边回响起老村长昨晚的话:离儿,玄铁牛这两天不对劲,总往东山坳里瞅这些牛是他从小喂大的,昨儿个给牛王梳毛时,那家伙的肩胛骨还在微微发颤,像被什么吓到了。
我去。他往前跨了一步,草绳在掌心勒出红印,牛不是发疯,是血脉乱了。
你疯了?老村长猛地抓住他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玄铁牛发起狂来能掀翻石磨!
爷爷,我摸过它们的骨头。江离低头看了眼老人颤抖的手背,喉结动了动,牛王的后颈骨有条细纹,是我去年帮它接的。
它认得我。
叶霜儿的笑声更尖了:江离,你当驯兽是逗火璃貂玩呢?她甩了甩袖子,转身要走,等会被牛蹄子踩成泥,可别求我给你收尸。
江离没接话。
他松开老村长的手,把草绳往腰上一系,一步一步往牛圈走。
风卷着泥土味灌进鼻腔,他能听见自已心跳声盖过了牛群的嘶吼——这是他第一次在全村人面前露这个本事,要是搞砸了
牛圈里的景象比他想象的更糟。
八头玄铁牛挤在坍塌的围栏边,黑铁般的皮毛泛着不正常的暗红,最前头的牛王正用牛角撞着最后一截木栏,每撞一次,地面都跟着颤三颤。
嘘——江离轻轻吐出一口气,蹲下来,指尖蹭过地上的牛蹄印。
泥里混着细密的血珠,是牛蹄崩裂渗的。
他抬头看向牛王,那畜生也在看他,瞳孔缩成细线,喉间发出警告的低鸣。
别怕。他慢慢直起身子,双手摊开在身侧,我不是来打你的。
牛王的尾巴突然绷直。
江离心口一紧,却没退——他看见牛王的前蹄在抖,不是发力的抖,是打摆子似的颤。
他闭了闭眼,指尖轻轻搭在牛王的肩胛骨上。
粗糙的牛毛扎得手背发痒,可透过那层皮毛,他清晰看到了——不是用眼睛,是用某种比五感更敏锐的东西。
牛王的血脉像团乱麻,在骨骼里横冲直撞,每根骨节都在震颤,带着恐惧的情绪翻涌。
心无杂念,以灵饲灵。他低声念出自已编的口诀,掌心慢慢贴紧牛王的肩胛骨,你疼,我知道。
但别撞了,撞坏了栏,山雨下来会灌进水的
牛王的低鸣突然变了调。
江离感觉掌下的震颤轻了些,像潮水在退。
他顺着牛王的脊椎慢慢往上摸,摸到后颈那道熟悉的骨缝时,牛王突然垂下头,温热的鼻息喷在他手背上。
第一头牛安静了。
第二头,第三头原本炸毛的玄铁牛们陆续垂下脑袋,黑铁般的皮毛褪去暗红,围成圈跪伏在江离脚边,牛王甚至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裤腿。
成了?
真成了?!
围观的村民挤在篱笆外,个个瞪圆了眼睛。
老村长的拐杖当地砸在地上,他踉跄两步,被旁边的刘婶扶住,浑浊的眼睛里有水光在晃:我就说我就说离儿有这本事
叶霜儿的脸白了又红,月白裙角被她攥出几道褶子,先前的傲气像被戳破的气球,泄得干干净净。
她转身要走,却被王屠户的大嗓门截住:霜儿丫头,你刚才说啥来着?
驯兽是旁门左道?
江离回头笑了笑,汗水顺着下巴滴在青布短衫上:不是只有修炼才能守护村子。
话音刚落,他突然顿住。
牛王正抬头看他,湿润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诡异的红光,像极了去年他在山涧里见过的,被雷劈焦的野藤里渗出的磷火。
牛王?他蹲下来,指尖蹭过牛王的眼皮。
那抹红光又闪了一下,这次他看清楚了——是从牛王的瞳孔深处透出来的,像有团火在血管里烧。
山风突然转了方向,裹着某种腥甜的气味扑过来。
江离猛地抬头,东山坳的方向传来一声低哑的兽吼,像是什么庞然大物在翻山越岭。
牛群又开始骚动,牛王的尾巴紧紧卷成一团,喉间发出压抑的呜咽。
爷爷!江离站起来,声音里带着少见的严肃,牛的问题没解决,刚才那红光
离儿!老村长抹了把脸,硬扯出个笑,先回村!
刘婶熬了姜茶,王屠户说要杀只鸡给你庆功
江离张了张嘴,终究没说出口。
他摸了摸牛王的耳朵,转身往村里走。
背后传来牛群蹭地的声响,他不用回头也知道,牛王正亦步亦趋跟着,像小时侯他去山上采野果时那样。
村头的大红灯笼已经挂起来了。
几个孩子举着树枝追跑,喊着驯兽少年的新外号。
叶霜儿的背影消失在巷口,老村长拍着他的肩絮絮叨叨,可江离的注意力全在东山坳的方向——那里的阴云更浓了,刚才那声兽吼,像根针似的扎在他心口。
离儿?老村长推了推他。
没事。江离扯出个笑,就是有点饿了。
但他知道,今晚的庆功宴,怕是吃不安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