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刑房硫磺
光绪二年五月初三,杭州府刑讯室的硫磺火盆腾起青烟,熏得陈观澜眼眶发涩。他盯着铁链上的刺客,对方左腕新添的鞭痕与七年前山东冤案的犯人如出一辙——都是顺天府的“规矩”。
“说吧,”他用银筷拨弄火盆,“刘子和让你杀钱宝生,究竟为了掩盖什么?”
刺客抬起记是血泡的眼皮,干裂的嘴唇开合:“小的只知道刘公子说那药铺老板知道不该知道的事”
陈观澜突然将银筷刺入火盆,火星溅在刺客手背上:“葛品连死前,是不是撞见了刘子和强闯小白菜房间?”
铁链突然发出刺耳的声响。刺客瞳孔骤缩,喉间发出咯咯的笑声:“大人果然聪明那葛品连当晚醉醺醺回来,正撞见刘公子嘿嘿,小白菜的
screas,整条街都听见了”
门外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陈观澜转头,看见刘锡彤脸色惨白地站在门口,官服下摆沾着新溅的茶渍。那是今早他特意让人安排的“巧合”——让刘锡彤亲耳听到儿子的罪行。
“你放屁!”刘锡彤暴喝一声,却踉跄着扶住门框,“我儿温文尔雅,怎会让此等禽兽之事!”
陈观澜起身逼近,袖中滑落的验尸报告扫过刘锡彤脚面:“刘子和生辰八字属火,每逢十五必犯咳喘,需用川贝枇杷膏调理——这是钱宝生药铺的进货记录。而葛品连死当晚,正是五月十五。”
刘锡彤感觉天旋地转,想起上个月儿子房里传来的女子哭声,想起他塞给小白菜父母的那锭银子。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突然涕泪横流:“陈大人明鉴,就算小儿一时糊涂,也罪不至死啊!您就当行个善,放过他吧”
“放过?”陈观澜冷笑,“那杨乃武呢?葛品连呢?他们的命就该拿来抵你儿子的错?”他猛地扯开刘锡彤的官服,露出里面暗绣的五毒纹样,“还有粮仓的三十万石粮食,你都换成了银子藏在钱庄,对不对?”
刘锡彤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手指颤抖着去摸腰间的玉佩。那是刘子周岁时他请人刻的“长命百岁”,此刻却像块烧红的烙铁,灼得他心口发疼。他想起七年前第一次收受贿赂时的忐忑,想起去年冬天看着饥民冻死在粮仓外的麻木——原来所有的路,早就走到了尽头。
二、后堂暴雨
未时,余杭县衙后堂。暴雨砸在青瓦上,像无数双手在抓挠屋顶。刘锡彤盯着镜中自已灰白的鬓角,突然想起儿子记月时,自已抱着他在县衙花园里说“吾儿当清正为民”的场景。
“父亲,”刘子和推门而入,绣着并蒂莲的袖口沾着酒气,“听说陈观澜那家伙在查我?”
刘锡彤转身,看见儿子腰间挂着的翡翠香囊——那是用葛品连的丧葬费买的。“跪下!”他抄起桌上的《圣谕广训》,重重砸在儿子肩头,“你可知,你闯的祸,要多少人来填!”
刘子和捂着脸后退:“不就是个民女吗?父亲一向说‘民为蝼蚁’,怎的今日”
“住口!”刘锡彤的耳光打断了他的话,掌心传来的疼痛让他想起刚才陈观澜的眼神,“现在杨乃武认了砒霜,只要案子定了,你就没事。但你给我记住——”他抓住儿子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皮肉,“再敢碰小白菜,我就亲手打断你的腿!”
窗外一道闪电划过,刘子和看见父亲眼中的狠戾,突然想起小时侯被他按在水缸里罚跪的场景。“知道了,”他嘟囔着,“那姓杨的书生,反正快死了,怕什么”
刘锡彤看着儿子离去的背影,突然感到一阵眩晕。案头的烛台上,虫蛀的“清”字被雨水泡得膨胀变形。他摸出藏在暗格里的账本,上面“灾粮换银”的字迹被霉斑侵蚀,像极了葛品连尸身的青斑。
“老爷,”师爷匆匆进来,“杭州府加急公文,杨抚台让您速将案卷呈报刑部,不得有误。”
刘锡彤盯着公文上的朱红批注“从速办结”,想起今早收到的密信:“太后对浙省颇不记,需早作打算。”他握紧毛笔,在“杨乃武通奸杀夫”的“杀”字上重重描了三笔,墨迹渗进纸背,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三、巡抚沉水
申时,浙江巡抚衙门的暖阁里,杨昌濬对着沉水香闭目养神。侍女刚换上的紫檀炭发出轻微的爆裂声,让他想起昨夜密电里的“慈禧震怒”四字。
“大人,”师爷捧着卷宗进来,“余杭县已将案卷送达,是否即刻呈交刑部?”
杨昌濬睁开眼,目光落在卷宗封皮的“急”字上。那是他特意让刘锡彤用的火漆,颜色比寻常的更深,像凝固的血。“陈观澜那边,”他转动着翡翠扳指,“可有动静?”
“据眼线回报,”师爷压低声音,“他今日提审了刺客,还与刘知县在后堂发生争执。”
沉水香突然冒出一股青烟,呛得杨昌濬咳嗽起来。他想起三年前与洋人买办合谋挪用赈灾款买洋枪的事,那些枪支此刻就藏在宁波的地窖里。如果陈观澜继续查下去
“传我的命令,”他猛地起身,官服上的补子蹭到香灰,“明日一早,派八百里加急送往刑部。再给顺天府尹写封信,就说陈观澜在浙省滥用职权,干扰司法。”
师爷愣了愣:“大人,这恐怕”
“怕什么?”杨昌濬冷笑,“京中那位,还等着看江浙官场的笑话呢。咱们越是急,他越觉得里面有猫腻,说不定还会保下陈观澜——哼,让他们狗咬狗去!”
窗外的暴雨突然转急,打在窗纸上发出“噗噗”声。杨昌濬看着镜中自已发福的脸,想起二十岁中进士时写的“愿为苍生立命”的诗句。指尖划过冰凉的翡翠扳指,他突然轻笑出声——苍生?苍生不过是棋盘上的卒子,用来保车的卒子而已。
四、沪上密档
酉时,上海英租界的申报馆里,方鸿渐对着煤油灯调整显微镜。玻璃片下的英文文件上,“yang
gxun”与“赈灾款”的字样被放大数倍,旁边还有汇丰银行的转账戳记。
“方先生,”英商买办史密斯推门进来,叼着的雪茄在昏暗中明灭,“您要的文件,我可是冒着被工部局追查的风险搞到的。”
方鸿渐摘下眼镜,看着对方袖口的钻石袖扣——那是用中国劳工的血汗钱买的。“多谢史密斯先生,”他将金条推过去,“不知能否再提供些细节?”
史密斯吐了个烟圈,眼神落在方鸿渐胸前的怀表上——那是爱丁堡大学的毕业礼物。“三年前,”他用雪茄指着文件,“你们的杨抚台,向我们订购了五百杆毛瑟枪,说是用来剿匪。可钱呢,用的是你们的赈灾款。”
方鸿渐的笔尖在“五百杆”上划出深痕,想起去年浙江水灾后,路边饿死的孩童。“这些枪现在在哪?”他声音发紧。
史密斯耸耸肩:“鬼知道?不过听说,宁波港的英国商船,最近常运些‘机器零件’去镇海。”他突然压低声音,“方先生,我劝你别管这事了。你们的官场,比黄浦江的水还浑。”
方鸿渐看着窗外霓虹闪烁的租界,想起杨淑英脸上的伤痕。“总有人要把浑水滤清,”他将文件收进保险柜,“哪怕赔上性命。”
史密斯摇头离去,皮鞋声在空旷的报馆里回响。方鸿渐摸出怀表,表盘上的指针指向七点十七分——正是杭州府衙每日行刑的时刻。他突然想起杨乃武在狱中写的诗:“浊世难容清白身,不如归去伴青山。”
“不,”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已说,“你不能死,你要活着看那些蛀虫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煤油灯突然爆了个灯花,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一柄即将出鞘的剑。
五、子夜惊梦
子时,陈观澜在客栈辗转难眠。窗外的雨打在芭蕉叶上,发出“扑扑”的声响,像极了刑部大牢里犯人挠墙的声音。他摸出怀中的密信,奕譞的字迹在月光下清晰可见:“浙省粮案,朕已着户部彻查,望卿稳住阵脚。”
突然,隔壁传来瓷器碎裂声。他翻身而起,只见窗纸上映着两个人影,其中一人握着匕首,正刺向床榻——那是他故意布置的假象。
“什么人?”他抽剑出鞘,却见刺客转身跃窗而逃,月光下露出后腰的青色刺青——与之前的青龙会刺客不通,这个是白虎堂的标记。
陈观澜追至巷口,只见刺客将一封信塞进石缝,随即服毒身亡。他拾起信,封口的蜡印是朵莲花,与杨昌濬送给慈禧的翡翠摆件一模一样。展开一看,上面只有四个字:“勿查粮仓。”
他握着信纸的手在发抖,想起白天刘锡彤眼底的绝望,想起杨昌濬转动扳指的习惯。原来他们早就知道,粮仓是他们的七寸,是整个江浙官场的命门。
巷口的更夫敲着梆子走过,“天干物燥”的喊声被雨丝扯得破碎。陈观澜抬头望向夜空,乌云遮住了最后一颗星。他突然想起方鸿渐说过的话:“西人常说,黑暗越盛,星辰越亮。”
握紧手中的剑,他轻声说:“那就让我让那颗刺破黑暗的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