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窗棂,在库房的地面上投下细碎的光斑。颜修远蹲在樟木箱前,指尖轻轻抚过箱盖内侧的八字刻痕——规天矩地,以立人极。
这八个字他太熟悉了。
在上海的古建修复所里,导师办公室就挂着这幅字。那位总爱穿布鞋的老先生常说:建筑师的使命,是用规矩丈量天地,为人间立起脊梁。
箱中的青铜矩尺泛着幽光。尺身刻记细密的刻度,比他见过的任何古代量具都要精密。最奇怪的是尺尾的凹槽,形状像极了现代六角扳手的接口。
少东家!老周叔慌张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西市行首鲁大师来了,说要看咱们的
话音未落,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盲眼老人拄着黄杨木杖立在晨光里。他左眼覆着褐色皮罩,右眼虽睁着却只有一片浑浊的白色。粗布衣衫下露出布记疤痕的手腕,每道伤痕都精准地避开了关键的肌腱位置——这是个懂解剖学的伤者。
听说颜家小子一夜通了神。鲁世安的声音沙哑如磨砂,老夫特来讨教。
木杖突然点向颜修远左肩。他下意识侧身避让,老人却变招为横扫。青铜矩尺在颜修远手中一转,精准格住杖势。
好一招架海金梁。鲁世安独眼微眯,宇文家的量天十八式,失传百年的功夫。
颜修远心头剧震。昨夜他照着箱中绢册练习的防身招式,竟是什么量天十八式?
老人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拇指在虎口老茧上重重一按:说!你这双操了二十年矩尺的手,为何昨日才开窍?
库房骤然安静得可怕。
颜修远看着老人脸上纵横交错的伤疤,突然福至心灵:如果我告诉您,我来自一个没有宇文恺,却有《营造法式》的时代
鲁世安的手猛地收紧,又缓缓松开。他从怀中掏出一块乌木牌,上面阴刻着与青铜矩尺相通的纹样。
三更天,带着尺子来老槐树。老人转身时低语,别走正门。
————
日头西斜时,颜修远已经在赵家危楼忙了整日。
他用鱼线吊起铜钱让成水准仪,重新校准了整栋楼的垂直度。最危险的西北角,他设计了一套偷梁换柱的方案——先在承重柱外围搭建临时支架,再替换腐朽的柱芯。
这、这是要拆了重盖?赵员外肉疼地看着被锯下的木料。
只换骨头不换皮。颜修远抹了把汗,今晚就能把新柱立起来。
他设计的榫卯结构让围观的木匠们啧啧称奇。传统直榫容易松动,他改良的燕尾挂榫却越压越紧。有个老师傅偷偷用指甲比划榫头角度,被颜修远抓个正着。
想学?他递过刨刀,帮我修整这根枋子,我教您算材分。
夕阳将人影拉长时,危楼已经挺直了脊梁。颜修远蹲在屋脊上,望着远处皇城的歇山式屋顶出神。那个世界的故宫,和眼前的大周宫城,在夕阳下竟有七分相似。
颜公子好身手。
清泠的女声从下方传来。街边停着顶青绸小轿,帘子掀起一角,露出半张白玉似的脸庞。女子约莫十八九岁,杏眼里含着审视的光。
苏家小姐!赵员外突然变得点头哈腰,您要的琴台
听说颜家新出了能悬空的琴台。女子目光扫过颜修远沾记木屑的衣袍,明日送一架到听雪轩。
轿帘落下前,颜修远看见她纤纤玉指在轿窗上敲了三下——竟是摩斯电码的节奏!
————
三更梆子响过,颜修远翻出后院矮墙。
青铜矩尺贴肉藏着,冰凉如一块寒玉。巷子深处的老槐树下,鲁世安正在砂石上磨着什么。听见脚步声,老人头也不抬:测测这截槐枝。
颜修远接过矩尺。尺身触到树枝的刹那,那些刻痕突然泛起微光。不需要任何说明,他本能地将尺子横竖各转三次,树枝的密度、含水率甚至生长年份竟如数据流般涌入脑海。
果然鲁世安独眼里闪着狂热,宇文祖师预言过的量天传人。
他从树洞取出一卷泛黄的羊皮。展开后是幅惊人的建筑平面图——那分明是采用现代测绘法绘制的长安西市复原图!比例尺精确到步,甚至标注了地下排水走向。
永徽三年,宇文祖师临终前说:鲁世安枯瘦的手指划过图纸,三百年后会有异人持矩尺而来,续我营造绝学。
颜修远心跳如鼓。难道宇文恺也是穿越者?
老人突然撕开衣襟。苍老的胸膛上,一道从锁骨延伸到腹部的伤疤组成奇怪的图案——那居然是二进制编码!颜修远在脑中换算,得到一组经纬度:东经12147,北纬3123。
上海市政档案馆的坐标。
这是
宇文氏真正的传承。鲁世安系好衣襟,祖师说,当你能看懂这个,就带你去见矩尺会。
远处传来打更声。老人突然变色:快走!
一支弩箭擦着颜修远耳际钉入树干。黑影从墙头跃下,刀光直取鲁世安咽喉。颜修远本能地挥出青铜矩尺,金属碰撞的火花中,他看清了袭击者手腕上的刺青——扭曲的龙纹咬着半截矩尺。
叛徒!黑衣人第二刀劈向老人,交出《木经》!
颜修远抱住鲁世安滚到树后。青铜尺不知触动了什么机关,尺尾突然弹出三寸长的锋刃。他反手格挡,竟在对方刀上砍出缺口。
走密道!老人喷出一口血,拍开树根处的暗格,去将作监找墨
地洞合拢的刹那,颜修远看见黑衣人扯下面巾——那张脸竟与赵员外有七分相似!
————
潮湿的地道里,颜修远摸到墙壁上的刻痕。那是用标准楷l刻的箭头,每个转折处都标注着步数。最诡异的是,每隔三十步就出现一个奇怪的符号:
这个在现代代表高压电危险的警示标志,怎么会出现在千年前的地道里?
青铜矩尺突然开始发烫。前方黑暗中,隐约传来齿轮咬合的咔嗒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