协议的墨迹未干,一场声势浩大的搬迁行动,就在河东市华星轴承厂的旧址上,正式拉开了序幕。
清晨的阳光,穿不透河东市上空常年笼罩的灰色工业烟尘。
光线落在华星厂那栋斑驳的办公楼上,显得有气无力。
于拥军站在办公楼前的空地上,身上穿着一套崭新的蓝色工装。
这套衣服是徐牧野特意让人从海阳送来的,红旗厂的制服。
料子挺括,做工扎实。
穿在身上,他下意识地挺直了有些佝偻的腰杆。
他的眼神,不再是前几日在家中的颓废与警惕,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违的锐利与专注。
只是,当他的目光扫过眼前这片熟悉又陌生的厂区时,那份锐利之中,又夹杂着一丝复杂的情绪。
空气里,不再是往日里那种机器轰鸣的协奏曲。
取而代之的,是刺耳的金属摩擦声,是工人们高低不一的吆喝声,还有一种人心惶惶的嘈杂。
几十名从海阳调来的红旗厂精干技工,正和蒋行川一起,在车间里指挥着设备的拆卸工作。
而华星厂的老工人们,则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远远地看着。
他们的脸上,表情各异。
有好奇,有麻木,有担忧,更多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抵触与怨气。
仿佛这些外来者,正在拆解的不是冰冷的机器,而是他们赖以生存了几十年的根。
“于科长!”
一声阴阳怪气的叫喊,打破了这片微妙的平静。
一个五十多岁,身材干瘦,满脸褶子的男人,揣着手,带着七八个老工人,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
男人叫钱德胜,是厂里的老油条。
技术不行,溜须拍马和煽风点火的本事,却是一流。
韩连心在的时候,他是最积极的拥护者,如今厂子易主,他摇身一变,又成了工人们的“代言人”。
于拥军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
他当然认识钱德胜。
“钱师傅,有事吗?”
他的声音沉稳,刻意忽略了对方称呼里那点若有若无的讥讽。
“于科长,现在可真是威风了啊。”
钱德胜皮笑肉不笑地打量着于拥军身上的新工装。
“穿上新东家的衣服,就不认识我们这些老伙计了?”
他身后的几个工人,也跟着发出一阵不大不小的哄笑。
于拥军的脸色沉了下去。
“有话就直说,别在这儿拐弯抹角。”
“我正忙着。”
“哟,忙?”
钱德胜的调门一下子高了起来,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
“忙着把咱们华星的家底,都搬到外地去?”
“忙着砸了我们几百号兄弟的饭碗?”
“于拥军,你也是华星出来的,你的心,到底是什么颜色的?”
这番话,极具煽动性。
周围那些本就在观望的工人,纷纷围了过来,目光不善地盯着于拥军。
于拥军只觉得一股火气,从胸口直冲脑门。
但他死死地压住了。
他知道,自己现在代表的,是徐牧野,是红旗厂。
“钱德胜,你少在这里妖言惑众。”
“徐厂长已经说得很清楚,所有愿意去海阳的工人,红旗厂一概接收,待遇从优。”
“不愿意去的,也按照规定,发放足额的安置费。”
“这怎么就成了砸大伙的饭碗?”
“去海阳?”
钱德胜夸张地大笑起来。
“说得轻巧!”
“我们拖家带口的,老婆孩子,爹妈老人,都在河东,怎么去?”
“去了海阳住哪?孩子上学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