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应高兴才对。
直到再也看不见孙嬷嬷的身影,泪水才如断线珠子,一滴滴砸在青石路面上。
离开小镇时,首先遇到的是镇口开药铺的白山。
他停下手中的药杵,讶异地看着我:"谢家一行十多辆马车三日前便出发了,一路敲锣打鼓,喜气洋洋。谢二公子还戴着红缨高帽,神气得很!"
"小沈姑娘怎还留在镇上?莫非还惦记着上山采谢公子常用的草药?"
青州谢家传至今代,子嗣单薄,体弱多病,到谢书安已是三代单传,早已不复祖上富甲一方的景象。
因此谢书安身体孱弱,需精心照料。
可惜,他在饮食起居上极为讲究,同样的膳食连吃数日便会厌烦。
我每日早起操劳,还要精打细算,希望能把一两银子当三两用。
有时仅因未能在集市买到最新鲜的鱼,谢书安便会放下筷子,引经据典地责备我:
"《礼记》有云君子远庖厨,本不该苛责于你,然而这鱼腥气如此浓重,莫非是鱼贩见你年幼无知,以次充好?"
"你如此愚钝分辨不出,怎能胜任照顾我的职责?"
我不敢申辩,立刻收走桌上的食物,重新准备一桌饭菜。
然而那整日,他与我赌气,滴水未进,夜间便发起低烧。
我日夜守候,熬药喂粥,耐心照料,一刻不敢合眼。
直到天明他才沉沉入睡。
醒来后,见我双眼红肿,他只淡淡道:"这次就算惩罚过了,下次务必谨慎。"
日子久了,我渐渐摸清了他的喜好,在衣食住行各方面,样样用心达到最佳。
就这样精心呵护着,谢书安的身体逐渐康健,读书时面色也红润起来。
原本不喜我的婆婆也称赞我把他照顾得当。
我十五岁那年行了成人礼。
谢书安绘制了一幅美人图,随手将闲暇时雕刻的木偶赠予我:
"好生收着,虽与画中人相差甚远,但算是报答你这些年的辛劳。"
木偶粗糙简陋,五官模糊不清,勉强能辨是女子形状。
我小心珍藏,悄悄积攒了满满一匣。
而他书案上的美人图,画中女子面若桃花,衣袂飘飘如临仙境。
我渴望自己能成为画中人,却在打扫书房时不慎碰到了画卷一角。
谢书安罚我在书房外冰冷的石阶上,从日正当头跪到夜幕低垂。
那晚我未能跪完,半夜便昏厥过去。
孙嬷嬷想悄悄送来一块破旧棉垫,被他发现,他温声劝阻:
"我也是为她好,这点苦都受不了,将来如何成就大事?"
成就什么大事?
细雨打湿衣衫,心却已经麻木不仁。
我在谢家的地位比最卑微的婢女还要低下,能成就什么大事?
五年光阴如白驹过隙,谢书安中举那日,青州知县亲自带着重礼前来祝贺。
在一片欢声笑语中,婆婆只给了我六两银两。
"一两购米,二两买肉。"
"三两置办好布,为夫君缝制新衣。"
当我满怀欣喜地抱着花布包袱归家时,谢家已是人去楼空,屋内连一滴水都未留下。
那天我哭了。
每当觉得自己坚持不下去时,我总是告诫自己再忍一忍。
忍到最后才明白,当人被弃如敝履时,忍耐一文不值。
白山终于察觉到异样,脸上流露出怜悯之色。
沉默片刻后说道:"小沈姑娘,或许是谢二公子这几日事务繁忙,未能派人来接你。"
"不如就在镇上暂住,等他安置好家眷车马,定会记起你的身份,派八抬大轿来迎你。"
雨势渐小,我迈出又一步。
思索片刻,对他勉强一笑:"小敏明白了。"
却没有停下脚步。
父亲生前教导我,等不来的人不必再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