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花猫睁着琥珀一般的眼瞳看他，半晌之后，一张猫脸皱了起来。
“你这家伙……”
猫的身躯犹如染色，变为剪影，剪影中无数文字飞旋缭绕，最后整个剪影拉伸开来，成了人的样貌。
“哒”的一声，手杖触地，坐在另一端的猫咪化为留着小胡子的男性。他头戴圆顶礼帽，高领毛衣搭配风衣，最惹人注目的是他如同三花猫一样三色分明的发色，给他端肃的气质中增添了几分活泼。
“老夫还以为你一辈子也不会回来了，石燕。”夏目漱石抬起眼帘，斜斜扫视了长椅另一端的鸟山石燕一眼，“而且，你这一身是怎么回事？终于破产了吗？”
“是的哦。”鸟山石燕毫不犹豫地点头，他捂住胸口，“其实我这些年，遭遇了很多挫折，经历过火山地震飓风合伙人卷钱跑路老相好脚踩两只船，虽然我个人仍然在积极地面对生活，但是……”
“顺便还去参加了演员培训班是吗？”
“不要拆我的台啊漱石先生，为了今天的这一段我准备了很久。”
“这段……你的悲惨往事自陈？”
“这段预备向你借钱的卖惨台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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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四年过去，鸟山石燕如他的外表一般，一成不变。
“少说俏皮话。”夏目漱石从鼻腔里“哼”出了一声，“老夫不相信你会无缘无故的回来，一回来还制造了这么大的动静，异能特务科恐怕已经猜到是你了。”
见他说起正事，鸟山石燕的笑意淡了淡，他转回头去，靠在长椅上。
“我知道。”他的声音轻轻的，“近些年我已经尽力避免与异能特务科碰面，这次只怕是不成。我倒是希望他们能稍微收敛一点，事情已经够麻烦了。”
夏目漱石微微皱起眉。
“麻烦？”
能让鸟山石燕都觉得麻烦的事态，他也不得不高度重视。
鸟山石燕点了点头。
“漱石先生，这些年我一直没有回国，而是在世界各地寻觅怪谈的踪迹。”他笑了笑，显然对这段旅途无比满意，“我甚至在不列颠找到了妖精乡，那里风光优美，还有个能说上话的半梦魇，原本我是打算一直留在那里的，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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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异能力【百鬼夜行】出了问题。”
夏目漱石的面容绷紧一瞬，他转头，看向长椅另一头的鸟山石燕，发现对方正阖着眼帘，长睫毛下是隐隐的青黑色。他就这么疲惫地歇在斜阳光影里，大片大片的归鸟的影投在他身上，却予人一种无处可去的彷徨之态。
“有人试图打开【门】。”鸟山石燕闭着眼，低声说道，“那个人在我的【百鬼夜行】上，撕开了一道缺口，百鬼逸散半数，因为本能地追溯本源之地，统统回到了这个国度。”
“我伤重，在隐里修养数月，一路追回来的时候，发现已经……”
他摊开手，无奈地笑道。
“已经遍地开花，不是轻易可以收拾的了的。”
他的话语让夏目漱石的心渐渐坠了下去。
没有人比夏目漱石更了解鸟山石燕，石燕持有的异能与其说是祝福，不如说是诅咒。引入偏差值体系后测定的结果，令人心生战栗，这也是当初第七机关试图控制他的原因之一。然而鸟山石燕性情散漫不喜拘束，与第七机关打了个赌，最终，他赌赢了，获得了自由。
“老夫早就说……”夏目漱石的声音沉沉，“那本不该是你一个人背负起来的事情。”
气氛沉重到近乎凝滞，鸟山石燕却轻轻笑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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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猫咪这么可爱，就不要皱眉了嘛。就算打开的是潘多拉魔盒，盒子底总归还有希望在，我还处理得来。”
虽然衣着简朴，看起来处境堪忧，鸟山石燕的话语中仍然充溢着强烈的自信。他的影子轻微蠕动了一下，是黑猫月见在影子里不住点头。夏目漱石的目光在影子上停顿片刻，最终，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住处解决了吗？老夫这里还有几处房产。”
“已经有落脚处了，要是真住进漱石先生的房子里，才叫引人注目。”鸟山石燕笑道，他站起身来，好像打算离开，突然想到什么又回头，“说起来，在我面前不用自称‘老夫’吧？”
他眨动一双异色瞳，看起来有几分佯装出的可爱。
“我们明明是同年哦。”
夏目漱石握着手杖的手紧了紧，忍着敲打对方的怒气，继续端庄地坐着。
“既然要说的都说完了，就快点走吧。”他摆出了赶人的架势，“老夫……我会调查此事，异能特务科那边拦不了多久，你自己小心。”
“好的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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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山石燕看着对方隐忍不发的表情，十分轻快地转过身去，夕阳之中，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声轻轻的——
“欢迎回来，石燕。”
他没有回头，只是压了压头顶的帽子，笑道。
“嗯，我回来了。”
与老友见面回来，鸟山石燕特意派遣月见去昨晚的街道看了看。黑猫灵巧地跳跃在人的影子之中，逢魔之时使他力量空前充沛，悄无声息的就接近了昨晚的地点。薄绿的猫瞳扫视四周，果然有人在暗中蹲守，石燕的顾虑从来都不会多余。
但是，那些人能看得到石燕，却看不到身为鬼怪的他。
地面上的痕迹只剩下很轻微的一点，封锁带还没有撤去，相关部门正在维修路灯。月见仔仔细细扫视每一处，确保将所有情报都传递给鸟山石燕，然后他四爪生风，跑回鸟山石燕影子里。
“辛苦了。”鸟山石燕轻声道，“百鬼现世，必有怪谈伴生。明天还要麻烦你，多在四周跑一跑。”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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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见上一秒刚刚高兴地翘起尾巴，下一秒发现鸟山石燕的前行方向，顿时垮下一张小猫脸。
“先生，我们还要回到那个人家里去吗？”月见不太想回去，他耳朵动动，想起什么，“先生在横滨不是有房产吗？我们为什么不住到那里去？”
鸟山石燕“唔”了一声。
“因为完全没有打扫啊。”
“……喵？”
“没有打扫的话，那样的老式宅子根本住不了人。不过别担心，很快就会有人自愿给我们打扫的，那时候就能住进去了。”
“……”
“怎么了？不高兴？”
不，只是您理直气壮压榨别人劳动力的样子太欠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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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到织田作之助家里，月见就躲了起来。因为在外面转了一大圈，现在时间已经不早，估计房子里的人都已经休息了。鸟山石燕有点后悔没弄把钥匙，正考虑去爬窗的时候，房门却被打开了。
“您回来了，石燕先生。”
开门的是织田作之助，房子里的灯大部分已经关上，只有走廊的夜灯散发出一圈光，笼罩在身形高大的青年身上，看上去十分温暖。他稍稍侧身让鸟山石燕经过，然后自己关门落锁，门上挂一个用于防范的小道具。
危机意识已经浸入这名青年的骨血，虽然如今生活安稳，他却未曾有一刻忘记曾经濒临失去的那份极大恐怖。
“好晚啊，作之助。”鸟山石燕笑道，“特意等着我吗？”
“其实是工作……”织田作之助说到一半，意识到自己的说法未免过于不可爱，他窘迫了一下，现在改口似乎已经行不通。
看来他在石燕先生这里的评价，要再一次“维持原判”了。
“哈哈哈，逗你的，工作辛苦了。”鸟山石燕的声音轻而柔，“忙完了就去休息吧，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只管告诉我。”
他抬起那双神秘瑰丽的金银异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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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是知道许多不为人知的东西呢。”
鸟山石燕的异能力十分便于获得情报，月见更是能藏身于他人的影子里，这会令他们有意无意间获取许多秘密。织田作之助却是不知道这一点的，他只不过是出于尊敬和信赖，犹豫一下，向博闻强识的石燕先生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石燕先生，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妖怪吗？”
鸟山石燕的异色瞳微微闪动，接着，他露出笑意。
“当然有。”
“果然是没……咦？”织田作之助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显得有些惊讶，“原来是有的。”
“你都不质疑我的吗，作之助？”鸟山石燕同样一脸惊奇，“我还以为你会让我摆证据。”
“那种事……”织田作之助苦笑，“石燕先生见多识广，这么肯定，也许亲眼见过也不一定，我还是相信石燕先生为好。”
他犹豫了一下，毕竟不能透露委托人的隐私，所以他诚恳请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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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燕先生，能否请您详细讲述一下曾经听过或遇到的妖怪的事？”
最近委托陷入了僵局，委托人精神高度亢奋，一再宣称这世上存在妖怪。侦探社内部都劝织田作之助放弃这个委托，但是江户川乱步却说委托人没有说谎，织田作之助就想，这其中大概有什么隐情，如果放着不管的话，委托人也许会自己做出一些极端的事情。
心中隐忧与委托人的隐私息息相关，无法诉之于口，织田作之助只好静静注视着鸟山石燕，等待他的答复。
“这个当然没问……”鸟山石燕应允到一半，突然凑近他，嗅了嗅他身上的气味。
——是淡淡的火灼般的烟气。
“石、石燕先生？！”织田作之助有些窘迫地倒退半步，却见鸟山石燕笑了。
“别紧张，作之助。”鸟山石燕直起身，仿佛刚才只是个小小的玩笑，“妖怪的事情我可真是经历了不少，不如就……”
“讲个与火有关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