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西狭颂刻于此,万年之后若被后人发现,禾娘子定会留名青史。」
    一向寡言的秦书难得打趣我。
    我含笑摇了摇头:「此颂风雅,非我这样浅薄之人能作,落款得写尧章先生。」
    尧章,先帝给自己起的野名。
    当年先帝在书中读到西峡,特为其作文章。
    今日我将它刻于这苍穹之间、山川之上,不为别的,只为报答师恩。
    若有朝一日真能被世人看见,愿有人能知道,那位史书记载的软弱君王,内心是何其充盈。
    「禾娘子何必自谦,此颂虽好,你的游记却也记录了多地的山水地貌,是世间罕有。」
    秦书问我,石刻完工之后,下一程去哪里?
    我说:「岷江」。
    这三年来,我跋山涉水,探访四方奇景,见一生之未见,闻一生之未闻。
    此次为了这西峡摩崖石刻,已经停了数月,完工就得该走了。
    18
    但我没走得了,我在河里救了一个人。
    是个熟人,身受重伤的景垣。
    他昏睡两日,我坐在床前蹙眉两日。
    我愁得发慌。
    一来是两月前我听闻皇帝亲自去北巡,怎么会出现在这西南边陲,还受了如此的重伤。
    二来,我该如何和他相见呢?
    毕竟当初我假死遁走,在旧人心中,我是已死之人。
    就在我忧愁难解、长吁短叹间,床上的人却忽然醒了。
    我大惊,不知所措。
    他一双黑漆漆的眼却清澈望着我:你谁?
    我心中一咯噔,提起裙摆就去找秦书。
    秦书淡然道:「此人身体无碍,只是可能被河石撞到脑袋了,现下是失忆失智之状,现在心智只有八九岁。」
    我蒙了。
    我不知该松口气还是该提口气。
    景垣如今不认识我,那些过往纠缠倒不必担忧了。
    但庙堂上的皇帝现在跟个八九岁的孩子一样在这里,朝堂该如何?
    宫中怕是要疯了。
    我愁苦盯着他,想着是否自己应该不要想太多,最理智的做法就是,赶紧丢人跑路。
    但回头,却对上他柔柔软软的眼眸。
    他问我:「小禾,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嗐……
    这怎么能理智得起来呢。
    19
    带孩子太难了,带景垣这样八岁的孩子更难。
    他不穿布衣说扎得慌,不吃粗米说难以下咽,给他烧洗澡水都得不热不凉,刚刚好。
    我将就了一段时间,不想将就了。
    从前事事顺他,是因为那是他的地盘。
    如今反正他不认识我,我何必迁就他。
    我将锅里的馒头直接放在他面前:「这里是乡村野地,只有这些粗粮,你若不吃就不吃,饿肚子也别找我。」
    说完我就去山中了。后来,他跟了上来。
    我蹲在河边观察水流的缓急,他抱着我的斗笠小心翼翼蹲在我的身侧:
    「小禾,你生气了?」
    我说:「没有。」
    他伸出手来拉我的袖子:「你别生气,我听你的话就是,你……别不要我。」
    声音轻柔,似有些委屈。
    我不由愣了愣,回头看他。
    这三年时间,他的长相并没有多大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