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竹匠不肯收钱,倒是问淑宁能不能让他卖那几款按摩器。淑宁原本想按照从前的洒扫套装的做法行事,但仔细一想,如今二嫫不在,她家对广州又不熟悉,像以前一样收钱不太方便。再说,这只是些简单易做的小手艺,赚不了什么大钱,又很容易被人模仿。现在家中越来越富裕,她每月都能有一两银子的零花钱,这点小钱就不必去赚了。于是她便对那竹匠说,他想卖就尽管卖,只是日后她交待要做的活,他只许收材料钱。那竹匠立马就应了。
类似的竹制品很快就出现在市面上,而且多了不少花样,听说还挺受欢迎的。淑宁从阿松那里知道这个消息时,并没有什么反应,倒是被另一件事吸引过去。
原来端午前只在府衙中流行的靴子料版雨衣,现在在街面上已经有人在卖了,而且还有别的料子和颜色花样可以选择,有长身的、半身的、连袖的、短袖的、硬身料子的、软料子的、带帽子的、不带帽子的、纯色的、镶边的……林林总总,任君选择。虽然天没下雨,但岭南的夏季多雨,事先买回去总是没错的。不出三天,全部雨衣就被席卷一空,商家高高兴兴地收起店板,隔了几天,又摆了两三百件出来。
淑宁又一次目瞪口呆,对古人的商业意识与行事手脚之快大为佩服。她十分感兴趣,也叫人买了几身,除了给仆役们穿的以外,还有给自己准备的“儿童装”。
刚买了几天,雨衣就派上用场了。长达半个月的高温闷热天气之后,天空忽然下起了雨。正当淑宁和佟氏以为可以好好凉快几天时,又忽然刮起了风,夹杂着豆大的雨粒泼了下来,门窗被吹得啪啪响,房顶的瓦片蠢蠢欲动,屋外飞沙走石,行人都纷纷走避。
台风来了。
这次台风夹着强降雨,肆虐着广州城。淑宁听着外面风雨夹杂着沙石撞击窗框的声音,心中担心着窗子会不会被撞破。
风雨太大了,家中所有门窗都不得不关紧,只要有一丝缝隙,雨水就会灌进来。人打着伞走过后院的抄手游廊,都会半身湿透。佟氏觉得再继续住在后院,太不方便了,索性锁了上房,带着小儿子一起搬到头房与张保同住。
院子里的雨水常常漫上走廊,长福命几个壮年仆役在前厅和楼梯间用几张条凳和床板搭成床铺,夜里睡在上头守夜。若那雨水真淹到廊下,他们就要马上起身穿上雨衣,顶着狂风暴雨,把院子排水口上推积的垃圾清除掉,再将廊下的水全都扫干净。
台风只肆虐了两天就往北边去了,但雨直到三天后才停。
张保忙忙带着苏先生与长贵到衙门去了。他要去打听城中受损的情况,还要到城外去视察农田和鱼塘。
全家上下的仆役都忙着晒东西、修补房屋,阿银担心家中的情况,向佟氏告了假回家去。阿花阿娣为了修补自家屋子,也暂时不来了。淑宁陪母亲回到房中,心情有些郁闷。
佟氏问她怎么了,她说道:“方才去过后花园,先前栽的花全都淹死了,刚种了两三个月的荷花,才露出一点花骨朵,结果现在都没了。”
佟氏柔声道:“没了再种就是,那荷花本就是在水里生的,不会因为水多些就死掉。且等些时日,必会再长出来的。”
淑宁点点头,又露出了笑容:“如今我总算知道台风天是什么样子了,那年在奉天刮的大风,哥哥还说再也没有比那更厉害的风了,谁知比起岭南的台风,那大风根本算不得什么。”
佟氏笑话她:“你才见了几次台风,就知道这是最厉害的了?说不定还有更厉害的风呢。”
这倒也是,起码她还没见过龙卷风或是飓风之类的东西。
她挨着母亲小声说道:“不知哥哥如今在做什么呢?写给他的信,不知他收到没有?”
佟氏面上的表情放柔了,说道:“不是在看书就是在练武罢,梁大人家的信使是快脚,必定早已到京城了。”
……
然而佟氏并没有猜对,端宁现在竟不是在看书,也不是在练武。
他正和二堂兄顺宁一起陪着祖父到别人家中作客。此行的目的,除了跟各府的老一辈当家人叙叙旧以外,就是看能不能为顺宁找到合适的联姻对象,顺便也打探一下各家的口风,看有没有谁家愿意接受芳宁,续弦填房都无所谓了。
芳宁在选秀的第一关就被刷了下来,不过幸好在过程中没有受到太多刁难。大概是因为人人都知道她不可能被选上的关系,所以把注意力都放到别人身上了。
就这样,芳宁的终身大事决定权回到了自家人手上。老爵爷哈尔齐与妻子商量过后,决定如果连几户熟人家都不愿意接受芳宁,就把她也一并送离京城,等过几年事情淡了再回来,又或者索性就在外地许人。
端宁本是作为陪客跟着去的,谁知谈话进行到一半,他就发现别人对自己更感兴趣,大吃一惊,心中祈盼着祖父不会一时糊涂,为他定亲。
幸好哈尔齐对端宁的亲事有自己的想法,不打算太早定下,便推说孩子年纪还小,父母也不在身边,等他两个堂兄的婚事都办完了再说。
他此话一说出口,端宁就暗地里松了口气,与顺宁对望一眼,彼此都在苦笑。
第77章
少年
祖孙三人回了府,端宁的小厮王贵就迎上来对他说:“四爷,桐小爷来了,正在花厅等你呢。”
端宁听了忙向祖父告声罪,到花厅去了。
桐英一见到他,就说道:“可把你盼回来了,快走快走,都在等你呢。”便拉着人往外走。端宁忙扯住他问道:“怎么回事?你好歹说清楚呀。”桐英说道:“那一位老四今儿总算是结束禁足了。我把素日相与的几个朋友都叫了来,咱不吃酒,喝茶吃点心去,当是让他松乏一下。”
原来是四阿哥胤禛上个月因为某种不为人所知的原因,被皇帝罚了禁足一月。今天头一次出宫,平日与他交好的桐英便叫上佟家兄弟、端宁和其他几个王公子弟,在得月阁包了雅间,请他来吃茶。
四阿哥很领他的情,谈话间神色也很轻松。端宁见到他这样,也稍稍放了心。趁别人不注意,他悄悄对四阿哥说:“你没事就好了,我额娘前几日来信,还问起你好不好呢。她说岭南多雨,不知京城怎么样,如果也下雨,千万要记得别淋湿了身子着凉。”四阿哥微微一笑,道:“我醒得的,你告诉姨母放心。”端宁点点头。
那边厢桐英说笑一阵,便神秘兮兮地对四阿哥说:“我给你备了一份礼,正好给你解闷的。”然后便拍拍手掌,一个从人拎了个笼子进来。
众人都问是什么,他便打开笼子,捧出来一只小哈巴狗:“可惜他们送来得晚了些,若是上月就到了,你在宫中也不会那么闷。”
四阿哥十分惊喜地抱过小狗,摸摸它的毛,道:“真是送给我的?”桐英笑着说:“这是当然。上回你在外头见了别人家的小狗,不是很喜欢么?我就想着给你弄一只。放心,这是干净的,从小儿有人教导,不会胡乱咬人。”
四阿哥怜爱地摸着小狗,其他人也好奇地摸了几摸,不多时,便抱了过去玩,桐英一边嚷着“别弄坏了我送人的礼”,一边阻止他们对可怜的小狗恶作剧。
四阿哥笑着看众人玩笑,端宁也看了一阵,便小声对他说道:“你很喜欢吧?”他点点头,端宁又说:“既然喜欢,怎么不跟我们说?我也有法子给你弄一只。”四阿哥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不过是玩意儿,何必大张旗鼓的,皇阿玛会说我的。”端宁也沉默了。
桐英回转来正好听到这句话,便说道:“这话说得是。虽然是我送你的礼物,你平日也不要太宠它了,免得被人说你玩物丧志,对你反而不好。你们这样的人,本就不应该让人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四阿哥点点头,心情有些沉重。桐英又笑开了道:“不过也不必想得太多,你才多大?别跟那老头子似的,闲了就跟小狗玩闹一番,平时交给下人照管就是。”四阿哥又点点头,重新展开笑靥,与众人玩笑起来。
端宁却被刚才的话题压抑住心情,只是坐在一旁看他们玩闹。桐英坐在他旁边,说道:“我方才对他说,别想太多,结果你反而想多了。他自有他过日子的方法,你不必为他担心。”
端宁点点头:“我知道,其实刚开始只是因为额娘的意思,我才与他结交,认识长了,却觉得他也不容易。其实他人不错,就是孤僻了些,不过没关系,我会继续与他做朋友的。”
桐英笑着揽了他的脖子,道:“我最喜欢你这一点,不管对谁,都能以朋友相待,就算对方身份再高,你也不会在意。”端宁笑笑:“这话莫非是说你自个儿?你如今封了贝子爷,身份比从前自然是不同了,只是我还记得咱们这几年的交情,不跟你讲那些虚礼。”
桐英道:“这才好呢。照我说,这些身份啊爵位啊,有什么意思?我那位二伯父,被革了亲王爵位,去世时好不凄凉。他的独子阿克敦,小时候还跟我一起玩过呢,也是说病就病,说没就没了。二伯父若不是因为跟某些人纠缠不清,也不会落到革爵的境地,可丧礼上除了我们几个亲人,还有谁来看他一眼?所以交朋友贵在真心,要是只看重身份,交来有什么意思?”
端宁知道他对那位已革郑亲王一家的落魄结局颇有感触,有心要安慰他,但又不好当众议论这些天家之事,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幸好桐英很快发现了他的窘况,轻轻一笑,道:“罢了,这些都是大人们的事,咱们管那么多做什么。”他转头望望房间四周,问道:“这里好像是你家里的产业?听说最近生意大不如前了?”
端宁也乐得转换话题,便重新坐直身体道:“京里又开了几家大茶楼,一点不比这里差,难怪会如此。说书的人也没了新鲜货,只好拿些旧演义话本来说,谁稀罕来听?”
桐英若有所思:“听说原先的说书本子都是你那位才女堂妹写的?她如今不在京中,你家的生意便不好做了?”
端宁冷笑道:“她不在才好呢,累人累己。我大妹妹如今天天在家里哭,大哥原本说好在吏部占的缺,如今也给了别人。我实在不想提她。”顿了顿,又说道:“二伯父二伯母的几桩生意或许会暂时差一些,但如今已经想到法子了,很快便会好转。那丫头在不在都一个样儿!”
……
端宁回府吃过饭,就被祖父叫到了书房。
哈尔齐问道:“你今日跟桐英小贝子出门,是跟四阿哥见面吗?”端宁恭恭敬敬地答道:“是。”
哈尔齐沉吟一阵,说道:“你平日与宗室王公家的子弟来往,玛法一向是赞成的。但你如今不小了,过两年就该进军中历练。为了日后仕途计,平时结交朋友,还是要有的放矢的好,该疏远的疏远,该亲近的就亲近。”
端宁听得不太明白,便道:“请玛法的示下。”
哈尔齐道:“比如你与桐英小贝子来往,往日倒罢了,但近日简亲王因他长子在军中任职的事,与大阿哥起了冲突。他们那边的人怎肯善罢干休?虽说明珠相爷失了势,但大阿哥圣眷却一丝不减。简亲王一家身份高贵,自然不会有事,但难保那些人不会拿与他们家来往密切的人出气。而偏偏上个月你四叔赶走的一个犯错的侍卫,就是大阿哥那边的人。若在平时,这只是小事,但如今新仇旧恨的,我们家很容易受牵连。你以后还是不要与小贝子太过亲近的好。”
端宁听了这些话,心中很难受。桐英的大哥雅尔江阿与大阿哥那边的纠纷,他早就听说过了。雅尔江阿在健锐营历练近一年,无论出身、人品、威望,都颇为出众,早就定下今秋接任健锐营翼长。不料大阿哥横插一杠,大力推举妻子的娘家兄长出任这一职位,视雅尔江阿为挡路石。而简亲王心疼儿子,不愿让步。这就是所谓“冲突”的真相。
对于端宁而言,他与桐英自幼交好,为了这些“大人”们争权夺势的事,就要疏远对方,实在不能接受。但他不敢当面与祖父顶嘴,便装作一副受教的模样,低头不语。
哈尔齐又说道:“再者,你既与四阿哥相识,而四阿哥又与太子交好,你就应该借机请他为你引见太子。若能得到太子青眼,日后他继了位,你自然是前程无限。退一万步说,你阿玛前些年不小心得罪了索相,也可以趁机陪个罪。”
端宁心中更难受了:“但孙儿与四阿哥相交,一向是真诚以待,这样做……”
“糊涂!”哈尔齐斥道,“难道你托他帮个小小的忙,就不真诚了?何况你是什么身份,他是什么身份?别说这种孩子气的话!”
他见端宁低头不语,心中不悦:“怎么不说话?你不同意?哼,怕是借口吧?别当我不知道,你兄弟几个都不爱结交太子或大阿哥,就是婉宁那丫头惹的祸!也不知她是中了什么邪?!其他阿哥她都乐于结交,偏偏就是不愿讨好最年长最有权势的两位!她自己这样就算了,还整天对兄弟们灌迷魂汤,惹得你们一个个都不愿与太子和大阿哥交往!”
他顿了顿,又道:“你可知别人为顺宁说了门好亲事,结果那小子一听说人家姑娘的兄长是詹事府的人,二话不说就回绝了,几乎让说媒的人下不来台,我和他阿玛陪了多少不是,才算是了结!”说到后头,他越来越生气,连连拍打着桌面。
端宁小声劝道:“请玛法别生气,二哥也是为家里着想。”见哈尔齐双眼一瞪,忙道:“玛法容禀。孙儿年纪虽小,但在外头也听过些风声。如今朝中的情形,玛法自然比孙儿清楚。与太子或大阿哥来往,讨好了一方,就可能得罪另一方。虽说太子是日后的储君,我们家自然是站在他这边的,可大阿哥也是皇长子,权势大,圣眷又隆,若是他执意为难,我们家又该怎么办?因此,倒不如就像玛法方才所说的,还是离得远些的好,两边都不亲近,就都不得罪了。”
哈尔齐听了有些震惊,没想到这个孙子竟会想到这么多。他沉默着,过了半晌,才道:“看来你真是长大了。”端宁又再低头不语。
哈尔齐叹了口气,道:“你回屋去吧,这番话,不要对别人说。”
端宁小声应了声“是”,行过礼,便退出了书房。
回到槐院,他才松了口气。在整个伯爵府中,只有这里能让他放松下来。他回到自己的房间,拿起本书看,看着看着,想起方才与祖父的谈话,就发起了呆。
不知过了多久,二嫫进屋来了,见他呆坐,便叫了他一声:“端哥儿想什么呢?灯油都快烧完了,你不觉得屋里发暗么?”说罢便又拿了一盏灯来。
端宁微微笑道:“正想东西呢,不曾留意到。”二嫫拿走他手中的书:“再用功也要当心别弄坏了眼睛才是,书香墨香两个死哪儿去了?也不多拿几盏灯来,那书上的字那么小,一盏灯怎么够亮呢?算了,你多歇息一会儿吧。”
端宁道:“好,我不看书。”然后便从桌旁的书架上拿出广州来的家信,道:“我再看看信,然后写回信吧。那个送信来的人,听说是后日起程回去。”
二嫫点头道:“也好。前两日托人打听的事已经有了回话,那位小刘奶奶的夫家,姓郭的,儿子叫小宝,跟着他祖父母过活,日子过得还好,听说今年有五岁了,长得挺壮实的,就是有些淘气,老人家宠得跟什么似的。写信给太太的时候,记得写上,让那位奶奶别担心。”
端宁应了一声,二嫫又絮絮叨叨地交待些照顾小主子贤宁的话,他也不嫌烦,听一句,便用笔记一句。
忽然间,外头传来一道尖锐的女人嘶叫声,紧接着是一阵哭叫,端宁一惊,停下了笔。二嫫忙赶到门外问道:“怎么回事?谁在叫唤?”有个小丫头从院门外飞奔回来,答道:“嬷嬷,是桃院那边传来的,听着像是翠英姨奶奶的声音。桃院那边正关门呢。”
二嫫想了想,便把聚集在院中的下人都打发回去做自己的事,转过身进了屋,对端宁道:“定是那个翠英又在发疯,自从年初她小产以后,便时不时闹上这么一出,真烦死人了。没事儿,你不必理会。”然后又继续交待还没说完的话。
端宁知道这是二房的阴私,不好多问,便专心记起二嫫的话。末了,二嫫叹了口气道:“你跟姑娘都是我奶大的,偏小主子自出生后,我就没见过他,真想看看他是什么模样。”
端宁柔声安慰她道:“二嫫放心,就算弟弟不是吃你的奶长大的,也一样会尊重敬爱你的。”
他又跟二嫫说了些闲话,待她走了,才重新在桌前坐下,分别给父母和妹妹写起回信来。
第78章
美食
端宁的回信到达广州时,第三次台风已经结束了,天气重新热起来,却又不同于以往的闷热,晚上开始有些秋天的凉意,但白日里依然烈日炎炎。
淑宁接到信时很高兴,不但是因为收到家信,还因为对于此时卧病在床的佟氏来说,儿子的信是个很大的安慰。
说是卧病,其实也没什么大问题,只是前两日别家夫人请佟氏去听戏,热着了,也累着了,所以歪在床上不愿起来,连吃饭都没什么胃口,只是恹恹的。素云怕贤宁吵着佟氏,便在东屋的榻上铺了层薄被,再盖上柔软的草席,让贤宁在上头爬来爬去,自有人在旁边照看。
佟氏因而得享清静,精神好了许多,但还是没什么胃口,吃什么都觉得腻。
淑宁想了想,见厨房有新买的苦瓜,便叫人把苦瓜切成段,用水焯了去些苦味,把猪骨头和淡菜一起放进锅里煲汤,过了小半个时辰再放苦瓜进去,煮了两刻钟才收火,用干净的纱布隔去油渣,便盛了一碗给佟氏。
佟氏喝了倒喜欢,觉得味道虽有些甘,但有了淡菜吊味,天热时喝了很清爽,便多喝了一碗,晚上进了两碗粥,觉得胃口开了些,又叫淑宁明日再做。
但第二天陈老太医来看她时,却说:“苦瓜太凉了,一般人喝这汤是消暑,但夫人喝却不太合适。大人身体还好,不会有什么,但孩子还在吃奶呢,只怕受不住。”佟氏马上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淑宁隐约猜到是母亲喝了这汤,再给弟弟喂奶,会不利于小孩子的健康,便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对陈老太医说道:“是淑宁思虑不周,谢陈爷爷提醒。”
陈老太医抚着胡子笑道:“无妨,淑姑娘也是为了孝敬母亲,若要再煲这样的汤,多多放些姜中和一下会好些。”
淑宁行礼谢过,他却摆摆手,指指厨房的方向道:“说来老夫赶了那么远路,也有些渴了,淑姑娘,是不是也给老夫来一碗这个苦瓜汤?”
淑宁忙笑着叫丫环盛汤去了。
既然苦瓜汤太凉,只好另换一种。淑宁叫人去后花园摘了些新鲜的莲藕,切成小块,也用猪骨煲汤,放一把红豆,想了想,又放了一把虾米,再加进一大块姜,煲到中途放盐,过了一个多时辰,才收了火,同样是拿纱布过滤了,拿给佟氏品尝。
佟氏喝着却觉得不如苦瓜汤清爽,不过味道还好,又吃下了一碗粥。淑宁见母亲胃口好转,便高高兴兴地变着法儿给她弄汤喝。但佟氏天天喝汤吃粥,也很快就觉得腻了,况且流食比不得饭面实在,长期吃也不容易饱。
佟氏没有精神,整天便半躺在床上养神,时不时的叫丫环媳妇子抱了儿子给她看,顺便喂喂奶。张保回到家见妻子不适,便专门过来陪她。他近来忙于公事,有些疏忽了家人,佟氏对他的陪伴感到格外开心。
淑宁在一旁看着,倒觉得母亲有借机向父亲撒娇的意思,偷偷忍住笑,嘱咐了同样在偷笑的素云别让人去打搅,便离开了上房。
但佟氏胃口不好、吃饭太少的问题还是要解决的,说白了,其实就是她嫌平时的饭食都吃腻了,想要尝点新鲜的。为了母亲的身体健康着想,淑宁绞尽脑汁地想办法做出各种好吃的食物来。
某日淑宁看到阿银把佟氏没吃完的汤面拿回厨房时,忽然想起了一样东西。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现代的沙河粉应该只有一二百年的历史,也就是说,现在还没有出世。这种食物是用米浆蒸成的,应该不难做。于是她便跟阿银商量了一番,叫人从米铺低价买了些陈米,用干净的水和了磨成稀稀的米浆,再拿竹屉子蒸成薄皮,用刀切成细条,用竹罩篱装着放入水中煮熟,放进碗里,再把每日特意煮给佟氏的汤倒进去,就是一碗汤粉了。
阿银尝了尝味道,说:“挺爽口的,下回再做薄些,泡久些,等它入了味就好了。这个叫什么粉?”
淑宁答道:“是沙河粉。”顿了顿,又补充道:“听说是一个叫沙河的地方特产的食物,但具体如何,已经不可考了。咱们不必管它来历,若味道还行,就再做一碗给额娘尝尝吧。”
阿银点点头,又再拿米浆蒸了更薄的粉皮,切得更匀细,照样做了一碗盛给佟氏吃。
不料这沙河粉倒是对了佟氏的胃口,既有她喜欢的汤的味道,又是能吃饱的东西,足足吃了一大碗。
淑宁高高兴兴地拉着阿银回到厨房,商量还能用沙河粉变出什么花样来。她看到剩下的粉皮,觉得这半透明薄薄的东西,是否可以做成其他吃食呢?对了,比如肠粉,比如……粉果?
她想起曾经烦恼过的广东点心外皮,不知这种米粉皮能不能拿来包点心?
想到就做。现在是午后,厨房无事,正好拿来做实验。她检查了一下那粉皮,觉得应该不会很容易破损,就用碗隔出一个个圆形的皮来,抹了层油,放好备用。
她叫阿银帮忙,切了些肉碎、冬菇粒、虾米粒、芫荽什么的,拌着花生下了油锅一起炒,放些调味料,盛到碗里,用勺子分放到一片片粉皮正中,包起来,粘不上的就用饭粒粘好,做好了放到锅里隔水蒸。
蒸好了尝一个,味道还行,就是外皮太容易破了,还有一股米饭的味道。阿银尝了一个,又递了一个给春杏吃,然后歪着头问淑宁:“为什么要用这种饭皮做?用澄面不是更好吗?”
淑宁瞪大了眼睛看着她,阿银见她这样,有些迟疑:“用澄面做,没那么容易弄破皮,而且味道会好吃些吧?”
原来阿银知道怎么做澄面!淑宁忙问道:“阿银姐,用澄面怎么做?你快说与我听。”
阿银便细细告诉她。原来把面团放进水里洗,洗出了面筋之后,让那水里的粉沉到底,滤干水,晒成干粉再研细了,就是澄面了。早已有人拿这种面来做吃食点心。
接下来阿银便当着淑宁的面做了些澄面出来,拿到后院去晒,然后对淑宁说:“小姐放心吧,现在太阳这么大,不用两天就能晒好的。”淑宁点点头。
晚上佟氏大大称赞了淑宁与阿银做的沙河粉,张保也吃了一碗做宵夜,只是觉得用猪骨头汤做汤底不如鸡汤味美,不过还是好好夸了女儿一番。
淑宁对父母的称赞并没有放在心上,满心都在想着澄面的事。
过了两天,澄面都做晒干研好了。厨房的活做完后,阿银便把其他人赶走,只留下淑宁和春杏,亲自示范怎么用澄面做点心皮。
她将一些玉米粉与澄面拌匀,烧开一小锅水,把一半的粉倒进去,搅动一番就盖上盖子,过了片刻再把锅倒扣在旁边备好的木板上,然后把剩下的粉加进去,搓了半日,搓出一个类似于面团的东西来。
她把那团东西分成一个个小粒,用擀面杖碾成一个个点心皮,然后笑着对淑宁说:“把做好的馅料放进去就行了。中午我已经准备好了肉冻和虾仁,现在就做来试试?”
淑宁忙点头,春杏端出一盘馅料来,三人开始包起粉果和虾饺。
做好了一蒸,味道果然不错,淑宁在心中感叹万分:终于找到了做广东点心的方法了,以后想吃的时候,随时可以做来吃。这样的美食,怎么也比婉宁那些水果沙拉和曲奇饼强啊。
阿银吃了几个点心,说道:“其实做点心还是用澄面好,不过小姐那天用的饭皮,也可以做别的东西,比如你昨天说的什么肠粉,只要在粉皮上抹一层鸡蛋汁,再加上菜呀肉呀一蒸就可以了。不过我最喜欢那个沙河粉,做起来容易,只要变换汤底,就能做出不同的味道来,而且不费什么钱。”
淑宁笑着说:“其实沙河粉还可以有很多花样的。比如你用苦瓜或是红萝卜榨了汁,混进米浆里,不就能做出红红绿绿的粉了么?除了做汤粉,还可以干炒湿炒,和肉一起焖也很好吃,花样多着呢,我们仔细慢慢想去。”虽然没有全都吃过,但穿越前她也曾看过沙河大饭店的广告,对那“沙河粉全宴”印象深刻。
阿银若有所思,慢慢地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低头想着事情。淑宁没有留意,又再做了几盘,端到上房给母亲尝鲜去了。
看到女儿和阿银天天挖空心思给自己做好吃的,佟氏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也许是美食的功效显著,也许是丈夫的温柔和女儿的孝心激励了她,也许是天气渐渐凉快起来的缘故,总之,没过几天,佟氏终于恢复了,能像往常那样照顾儿子、料理家事。
她笑着向上门来做客的刘氏姐妹陪罪说:“因我身上不好,这么久了也没去看你们,多有怠慢,还请不要见怪。”
大刘氏摆摆手说:“咱们是什么交情?何必这样客气?如今你是大好了吧?”佟氏笑着点点头。
小刘氏刚刚听说了自己儿子的消息,还在那里抹泪呢,起身向佟氏行了一个大礼,说道:“多谢佟姐姐你想着,我还以为再也没法知道小宝的下落了呢。”
佟氏忙扶她起来,道:“这可折煞我了,就像你姐姐说的,咱们是什么交情?只不过是举手之劳,也不费什么事,你何必行此大礼?”
大刘氏笑说:“你就让她行去,对她来说,如今再也没有比儿子更重要的事了,为着我带她来广东,她背地里不知埋怨了多少回,说以后再也见不到儿子了呢。其实就算在京中,一年也见不到一回,老人家拦得紧呢,生怕她会吃了孩子似的,所幸他们待亲孙子还好。”
小刘氏重新站直了身体,抹干眼泪道:“其实他们都是好人,都是真心疼爱小宝的,我如今就算见不着孩子,知道他过得好,心里也高兴。”
佟氏见她心情好起来,便拉着她姐妹二人说了半晌闲话,才命人拿了些礼物过来,让她们带回家去。
又过了两天,佟氏觉得女儿近来把心思都放在了吃食上头,在女红方面进步不大,便雇了十二婆帮忙,请来一位手艺出众的绣娘,让她指导淑宁的刺绣功夫。
其实淑宁女红基础很好,就算手生了些,也不会绣得很糟糕,多练习了一下,很快便熟练回来了。
这位新来的刺绣师傅钟莲姐,听说夫妻二人都很擅长刺绣,丈夫是广州城内头号绣坊的绣工。
钟莲姐教淑宁的刺绣方法,属于南粤地方的流派,与淑宁从前学过的很不一样。她用的线并不是单一的丝线,还有用绒线、金银线之类的,让曾经用过绒线刺绣的淑宁喜出望外。但她用的绣线色彩华丽繁杂,描图的时候,总是把整幅布料描得满满当当的,如果有哪里空出一块,就会随手描些花草上去。
对于这一点,淑宁有点头痛。她比较喜欢清新淡雅的绣品,对于这种华丽的风格不是很习惯。
但渐渐地,淑宁也开始上手了,做得越来越好,钟莲姐曾经几次夸过她,说教过的几家小姐,数淑宁学得最快。
一天,淑宁独自在房中刺绣,觉得累了,便放下活计,伸伸懒腰,打算到后花园走走。她下了一半楼梯,却看到巧云正在楼梯下面,死死地盯着青云巷的方向看,手里绞着帕子。
淑宁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却看到青云巷中,阿银正在跟长贵悄悄说着什么话。
第79章
银姐
阿银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长贵听她说完,就笑着点了点头,小声说了几句话。阿银很高兴,行了个礼,告别的时候还一再谢他。
淑宁看着,倒有些觉得似乎是阿银在托长贵帮什么忙,不过巧云在旁边绞什么帕子呀?她出声问道:“巧云姐,你在做什么?”
巧云这才发现淑宁站在她后面,忽地涨红了脸,支唔了两句,就听到长贵走进来说:“咦?姑娘,巧云,你们怎么在这里?”
巧云咬咬唇,冷笑道:“我跟姑娘怎么不能在这里?难不成你鬼鬼祟祟地做了什么不能让人知道的事?”
长贵很奇怪,就问:“我只不过随口问一句,哪有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巧云不语,继续绞着帕子。淑宁觉得她那块真丝帕子都快被绞碎了,这很明显是巧云在吃醋,奇怪,她什么时候看上长贵的?
为了挽救那块可怜的帕子,淑宁主动问道:“长贵哥,你方才在巷子里跟阿银姐说什么来?她好像很高兴的样子?”
长贵笑道:“也没什么,阿银姐家里台风的时候遭了灾,没法再打渔为生,就全家搬到城里来了,如今在外头赁了间破房子住,阿银姐说我认识人多,让我帮她家找个好些的房子。”
淑宁听了便抿着嘴笑道:“既然如此,大大方方说出来就好了,免得某人心里不乐意。”
巧云又涨红了脸,狠狠地道:“姑娘说的什么话?!谁心里不乐意了?!”
淑宁掩着嘴偷笑道:“我又没说是你,你怎么就自个儿认了?”然后便跑了,隐隐约约地,听到后头巧云气急了跺脚,还有长贵柔声对巧云说着什么。
淑宁跑到上房,佟氏见她这样便说:“怎么这样疯疯癫癫的?什么事这样好笑?”淑宁便把方才的事告诉了她,佟氏听完道:“长贵和巧云什么时候看对眼的?我还为他相中了一门亲事呢,既然如此,我也不必多事。巧云是个好姑娘,回头我问问他们,若是两厢情愿,就尽早办了吧。”